第31節
自從章姨娘開始學打葉子牌,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實際拿出去沒有收回來的錢不到二百文,但大家還玩得很開心。章姨娘覺得這錢花得值。有兩回嘉宜去探望她,見到正和屋子里的陳嬤嬤等人打葉子牌,打得那個帶勁兒,她便也坐在旁邊看著,有時候還跟她娘出個主意。 葉子牌這種東西其實就是后來的國粹麻將的老祖宗,況且只有區區四十張,比起后面的一百四十四張的麻將牌的打法可簡單多了。嘉宜不用刻意去學,在她姨娘身邊坐了兩回,看她打了兩下午,就學會了。只是顧家的姑娘們卻沒有賭博打葉子牌的習慣,賭博這種事情,在顧府,不管是少爺還是小姐,都是不準許的。 能打牌的僅僅限于內宅的婦人們,而且也不是天天打,而是隔三差五地湊個局,打一下。 今日是中秋佳節,顧家長房的人聚在一起吃了飯后,顧老太太想要打葉子牌,唐氏等自然是要湊趣。 唐氏也曉得章姨娘學會了打葉子牌,常常在屋子里跟她跟前伺候的嬤嬤丫鬟等人打,所以今日她叫上了章姨娘湊局。至于往年都會叫上的任姨娘,今年唐氏卻是沒有叫,將她晾在了一邊。 任姨娘心中不痛快,可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在一邊坐著喝茶嗑瓜子兒。 自打安哥兒被唐氏抱去了養之后,有兩個多月任姨娘都沒有見到安哥兒了。剛才吃團圓飯的時候,|乳|娘抱著,竟然不認識任姨娘了。唐氏也沒叫他在這里呆多久,不過是抱來見了老太太之后,又用雞湯泡了半碗飯給他吃了,就讓|乳|娘抱著他回去了。說他每日中午吃了飯都要午睡,到點兒就要睡,故而不適合呆在外面,萬一睡著了,受涼了就不好了。 任姨娘看到安哥兒,眼淚水包在眼里都差點兒落下來了,她真想撲到安哥兒身上去抱住他。可是有老太太跟前,還有老爺見她蠢蠢欲動的樣子也嚴厲地看了她一眼后,她不敢動了。 她曉得要是在今日的場合鬧起來,打擾了一家人過節的興致,怕是老太太會更加討厭她。 來之前她的|乳|母方嬤嬤可是一再叮囑她,要是去見到了安哥兒一定要忍住,千萬不要再鬧起來,以免招致老太太的責難,讓老爺不歡喜。 這兩個多月來,在她隔壁的章姨娘很受|寵|愛,等到老爺到她屋子里來歇宿的時候,她明顯地感覺到老爺對她沒有以前那么熱情了。這種事情也不明顯,可她就是感覺得出來。以前老爺一來,夜夜她要伺候他兩三次,可如今只不過一次老爺就說乏了,甚至還有一次都沒有的時候。這讓任姨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更讓她恐慌的是她在安哥兒被抱走后,一心一意想要再懷上一個兒子的,可是兩個多月了,她的肚子里面竟然沒有一點兒動靜。要是擱在以前,要是她一心一意想要孩子,那么很快肚子里就會有消息的。但是這一次,卻跟以前不同了。 所以,任姨娘變得有點兒不自信了,這也是她今日不敢撲到安哥兒身上去抱住他的原因。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抱走。 不過,好歹她覺得安慰一點兒的是,安哥兒長得比以前白些胖些了,看起來身子的確是比以前好多了。 很顯然,唐氏并沒有虐待安哥兒,不然,安哥兒不會長得這么好。 想到這里,任姨娘把眼睛里包著的眼淚水硬生生給逼回去了,趁著端起酒杯喝酒的功夫,拿袖子把眼中的淚水給擦了。 她打起精神陪笑著把中午飯吃完,然后在太太唐氏故意不叫她上桌子打葉子牌后,坐到了章姨娘身邊看她打牌,這也算是參與了集體的娛樂活動吧。 章姨娘一打起葉子牌后,就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因為這一回輸贏的銀錢可比她在自己個兒屋子里叫上陳嬤嬤她們打牌多了不少。 唐氏最開始說一局二兩銀子,這把章姨娘給狠狠地震了一把。 后來還是袁姨娘出口反對,她說這也太大了,要是輸得狠了,一年的月例銀子都沒了,務必要打小些。 唐氏聽了撇撇嘴,道:“那就折半,一局一兩銀子吧。” 袁姨娘這才答應了,坐到了牌桌邊。 要不是為了陪老太太,章姨娘說什么也不會打這么大的,遂硬著頭皮坐了下去。唐氏一發牌,她的眼睛就盯到了牌上,完全無視了身邊坐著誰。 這邊廂顧老太太等人在打葉子牌,那邊廂嘉書嘉琴等人卻是在那里下棋說笑。 嘉柔則是纏著嘉宜和嘉珍玩翻繩子兒和丟米包。 所謂的丟米包,其實和嘉宜穿來之前從電視上看到的小朋友一起玩的丟沙包差不多。只是她這包里放的是米,畢竟官宦之家的小姐們喜好潔凈,不喜歡玩的時候弄得一手沙土。 這種米包有拳頭那么大的,可以在院子里玩兒,三個人里面兩個人互相面對著,中間留出一段距離,然后彼此扔出米包來,中間那個人可以用各種招式抓住米包,抓住了就贏了。 還有一種是核桃那么大的用小花布縫制的米包,往往有五六個那么多,這種玩法有跟上一種不同。 這一種是用各種手法一個兩個三個地抓起來,然后手掌翻飛,將小米包扔起來,再用復雜的抓法將拋起來的小米包抓在手里。 老實說,如此古老的玩法,嘉宜穿來之前都沒玩過,就算她傳來之前也是個成年人了,但被嘉柔和嘉珍抓住一起玩,她倒也能玩得下去。 她們三個到外面的院子里的空地上玩了一會兒丟米包,接著又進來在屋子里的小圓桌上抓小米包兒玩,正玩得起勁兒,忽然在顧老太太那邊的牌桌上傳來一陣sao動。 嘉宜抬起頭望過去,只見她姨娘正在那里彎著腰,貌似在嘔吐。 姨娘怎么了? 嘉宜立即緊張起來了,她扔下嘉珍和嘉柔,站起來往顧老太太那邊的牌桌疾步走去。 等到走到章姨娘身邊,她就趕忙問:“姨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任姨娘在一邊笑著對嘉宜說:“你姨娘方才連著輸了三把,都差點兒哭了,那臉色難看極了,三兩銀子而已,至于嗎?” “啊?”嘉宜不太相信任姨娘的話,不過,她回頭一想,還真有可能,她娘比她還更加財迷,三兩銀子對任姨娘不算什么,可是對她娘來說,真輸了三兩銀子出去,那可真是會難受的。 拍了拍章姨娘的背,嘉宜安慰她:“姨娘,不就三兩銀子么,你要不舒服,就坐一邊兒去,讓任姨娘打吧,老太太還等著呢。” 章姨娘并沒有因為嘉宜的話而止住嘔吐,而是又干嘔了幾下,這才抬起頭來,抽出手腕上的銀鐲子上掖著的汗巾子擦嘴,她眼圈兒紅紅地對顧老太太說:“老太太,對不住,我方才心里好一陣難受,忍不住吐了……可又吐不出來……” 顧老太太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忽然問:“你是不是干嘔?” 章姨娘點頭:“是。” 顧老太太忽然吩咐跟前的姚嬤嬤來,道:“去把我們府上常請的白郎中請來,給章姨娘瞧瞧。” 章姨娘忙說:“老太太,我沒事兒,就是心里不太舒服,一會兒就好了,不用去請郎中來瞧。” 顧老太太微微一笑:“白郎中可不是給你來瞧腸胃的,而是診一診你是不是害喜了?” “啊?”章姨娘一驚,怔愣之后,臉又發紅,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了。 “行了,你下去歇著吧,任姨娘,你來替章姨娘打吧。”顧老太太隨即笑著吩咐道。 章姨娘忙應承了,站了起來,嘉宜則是喜滋滋地上前扶著她說:“姨娘,我扶您下去歇著吧。” “好。”章姨娘滿面是笑。 這會兒回過味兒來的她,心里是又激動又喜悅,當著大家的面兒,還不敢笑得太燦爛。 臨走之前,她沒有忘記向太太打招呼,說她下去了。 唐氏冷著個臉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表示她知道了。 任姨娘在章姨娘走后,頂替她繼續跟顧老太太還有太太打牌,不過,她卻是怎么也沒辦法集中精神打牌,心中總在想,該不會那個章姨娘是真得有喜了吧?要是她真有喜,再懷上個哥兒,那么在這府里的地位可就要跟她一樣了,甚至超過她去也不一定,這可如何是好? ☆、第51章 姚嬤嬤走到顧老太太身旁,輕聲笑著向她道賀:“老太太,適才白郎中來替章姨娘瞧過了,的確是有了。” 這時恰好顧老太太胡牌了,將手中的的葉子牌往桌上一放,說:“胡了!” 她胡的是任姨娘的牌,任姨娘的臉色這會兒也有點兒難看了,一來是她頂替章姨娘打葉子牌的這半個多時辰,直接輸了十幾兩銀子,二來就是她聽到了姚嬤嬤說的話,坐實了她心中的猜測。兩樣加起來,這讓她的心情相當糟糕。 顧老太太卻沒顧得上看任姨娘的臉色,又對姚嬤嬤說:“去書房里告訴老爺一聲,也讓他歡喜歡喜。今日是中秋佳節,又有了章姨娘懷上了的喜訊兒,真是雙喜臨門。” 姚嬤嬤喜滋滋地應了,轉身離去。 顧老太太端起手邊的老君眉喝了兩口,放下茶盅子,對唐氏等人說:“不打了,我們都去看一看章姨娘吧,賀一賀她。對了,媳婦,下月初,給章姨娘那里再添上二兩銀子,她肚子里懷上了咱們家的血脈了。還有,給她那邊院子打開一個小廚房,派幾個人去專給她做一些懷娠的婦人吃的東西,這入了秋,正好補上一補。” 唐氏應聲好,說會按照府里的規矩辦。 艾菊捧了鎏金刻花銀匜來給顧老太太凈手,又拿來干凈的軟巾擦了手,顧老太太便起身往壽康堂東次間里去。唐氏等由丫鬟凈了手的人也隨后站起來跟在老太太身后去看在東次間的章姨娘。 嘉宜那時候正在笑著跟章姨娘說話,問她怎么懷上了都不曉得呢? 章姨娘說往常她都有小日子延后的毛病,這一次還當是小日子延期了呢,況且也沒覺得身子發軟疲乏,吃飯也是照常吃,沒有好吃酸也沒有好吃甜。跟懷著嘉宜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那時候她懷著嘉宜時就好吃甜,可那個時候卻沒有飴糖吃,眼饞別人那些吃糖的。況且那個時候她年齡小,也不知道懷孕這回事。等到肚子大了,才害怕了,也忘掉了想要吃糖這回事了。 嘉宜促狹地說:“這一回您也不曉得,大概是成日家跟陳嬤嬤她們打葉子牌,心思都在葉子牌上呢,哪顧得上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不同。” 章姨娘笑:“還別說,朵兒,你說對了,我自從打了葉子牌,晚上睡覺,夢里也是這些葉子牌呢。” 嘉宜微微搖頭:“幸好,今日發作了干嘔,不然,您還真得等到四五個月肚子大了才曉得自己懷上了嗎?” 章姨娘囁嚅:“也不能吧……” “不過,這白郎中既然已經替你診出來了,說您懷上也有兩個月了,您自此以后可得注意。” 說到這里,嘉宜看看東次間只有她自己的丫鬟山茶,她姨娘身邊也只有半蓮,都是從何家帶來的人,邊壓低聲湊到章姨娘耳邊說:“什么吃進嘴的都要讓半蓮驗上一驗,不過疏忽,還有,別人送你的東西,衣物,荷包這些都不要讓人放到臥房的箱子里,對了,還有您穿的衣裳洗了收進來之后也要仔細檢查……這府里可有的人是不樂意您懷上……若是您腹中懷的是個哥兒,能夠順利生下來,不但您,就是我,都有根兒了……這可是一輩子關系娘跟我的大事兒,萬萬疏忽不得……” 章姨娘邊聽邊點頭,要是能夠生下個兒子會改變她的命運的話,嘉宜私下里可不止跟她說上一回兩回。只是這一次,那個被請來瞧她的脈象的白郎中確定她懷上了之后,嘉宜說得要詳細得多。 末了,嘉宜還加上一句:“您屋子里除了半蓮之外,其她的人都不可信任,還有一些事情,我會跟半蓮說的。” 章姨娘重重點頭,對嘉宜說她記住了。 嘉宜待要再說話,忽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環珮叮當之聲,知道這是有不少人過來了,就住了嘴,正襟危坐。 果然,隨著外面的簾子被掀起,只見顧老太太領著唐氏等人進來了。 走在最前頭的顧老太太笑盈盈的,后面的唐氏等人臉上卻是連一絲笑容都沒有,特別是那個任姨娘,臉色更是晦暗難看。 嘉宜和任姨娘都站了起來,向顧老太太和唐氏行禮,嘉宜還走上去扶著顧老太太去屋子正中的那張紫檀透雕松鶴延年的羅漢榻上坐下。 唐氏便坐在了顧老太太下手的一張紫檀圈椅上。 眾位姨娘和嘉宜都站著。 顧老太太隨即問章姨娘:“白郎中都是怎么說的?” 章姨娘就細細地把白郎中說的話說給了顧老太太聽。 顧老太太聽完笑瞇瞇地又看了章姨娘的肚子一眼:“有兩個月了么?那你以后走動可要小心點兒,吃的東西也要按照郎中交待的來……” 她又把剛才讓唐氏給她添月例銀子,以及廚房里會給她的小院子派人打開小廚房的事情對她說了,并且說這是府里的規矩,對于懷上身孕的姨娘們都是這么照顧的。 章姨娘忙向老太太致謝。 不一會兒顧金梟走了來,他滿面是笑地看向任姨娘,在顧老太太身邊的一張太師椅上坐了,這才問章姨娘白郎中是怎么說的。 章姨娘便又把剛才對顧老太太的話對顧金梟又說了一遍。 顧金梟聽完仰脖子哈哈大笑起來,看得出來,他非常高興。 也難怪,他人到中年,現如今膝下只有兩子,對于像他這樣的正在往上升的前程遠大的武官來說,這兒子還是太少了。 要是新進府的章姨娘能夠給他生個兒子的話,顧金梟覺得三個兒子才能夠撐起門楣。 接下來,顧金梟不外乎說一些章姨娘要注意身子,養好身子等話。 他在跟章姨娘說話的過程中,在一邊的嘉宜留意到,屋子里除了顧老太太臉上帶著笑在聽他們說話外,其余的人,包括太太唐氏,袁姨娘,任姨娘三個人臉上都是一點兒笑意都沒有。袁姨娘依舊是保持她的木訥,連眼珠子都是木的,看不出來她在想什么。太太唐氏,臉上明顯地有醋意翻滾的表情,她垂在圈椅一側的手緊握著,顯示出她并不輕松。而任姨娘,在看向章姨娘時,眼里卻間或冒怨毒的目光。只是她并不敢將這種怨毒的目光保持多久,不過一閃而逝而已。但是,即便是這種一閃而逝,也落進了靜靜觀察著眾人的嘉宜眼中。 她在心中暗道,看來,果真如同自己預料的一樣,她娘懷上身孕后必然會遭遇她爹的其她幾個女人的嫉恨。 懷上了身孕是好事,可也是挑戰,這第一關,如何保住腹中的孩子,然后平安生下來,可能也需要應付那暗中的刀來劍往呢。 晚上,顧家長房和二房的人聚在一起吃飯賞月聽戲,二房的眾人知道章姨娘懷上了身孕,各個都向顧金梟道賀,顧金梟喝了不少酒。 嘉珍和嘉宜坐在一起,看請來的戲班子唱戲,一面說嘉宜好福氣,指不定她娘給她生個弟弟,那么往后她就有依靠了。 嘉宜只能說但愿如此,誰也不曉得她娘懷上的是兒子還是閨女,先別高興得太早。 中秋節次日,唐氏就給章姨娘那邊派去了三個原先在大廚房里幫廚煮飯的媳婦,專門負責給成為孕婦的章姨娘開小灶。這種小灶要開到章姨娘生下孩子,孩子出了月才會撤掉。這中間小食堂用的食材也是從大廚房支取的。這是顧府對于懷孕生孩子的姨娘的一種福利。當然,唐氏不在此列,她那個西院兒是自帶小廚房的,每天她想吃什么,會有跟前的人去跟小廚房說。 章姨娘得到這福利后自然是高興,因為有了小廚房,她隨時想吃點兒什么都可以給她做。還有這入了秋了,天氣一日比一日涼,她又懷上了身孕,隨時能吃上熱乎的東西可能對肚子里的孩子有好處。若是沒有小廚房,入了冬,即便是用保溫的食盒去提來的飯菜,擱到桌子上都也會沒什么熱氣兒了,吃到肚子里當然不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