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何湛要去皇陵,景昭帝親自派人來送他去。何湛帶了四個隨從,簡單收拾幾樣?xùn)|西就出發(fā)了。 馬車將要出城的時候被攔了下來。何湛疑惑地往外看,就見寧右立在高頭大馬上,胸膛起起伏伏地喘著氣,應(yīng)該是急著趕來的。 他跳下馬來,走到何湛的馬車前,說:“三叔。” 何湛問:“安王,怎么了?” 寧右急聲問:“是父皇派你去守陵?” “臣去拜祭,不久后就會回來。” “去多久?” 何湛:“兩個月,過了年就回來。” 寧右一直握著拳,咬了咬牙,低聲說:“我要成親了。跟符婉,是父皇親自下得旨。” 何湛面上若無其事,但心下卻驚疑得很。怎么一點風(fēng)聲都沒有? 如果符家與安王府聯(lián)姻,那就等不得符家自露馬腳了,必要主動出擊才行。 何湛從馬車上下來,笑著行禮道:“那臣就提前恭喜安王了。” “叔…”他急切切地握住何湛的手,“不是這樣的…我們之前不是這樣的…” 何湛心下怪異得厲害,往后退了一小步,與之隔開一段距離,敬慎躬身道:“臣…不太明白安王的意思。” 不是這樣的… 即使是何湛剛回京的時候,何湛對他也不這樣。 他知道寧晉在雍州為衛(wèi)淵侯時,一直是何湛在幫他。即使寧晉回京,何湛也護(hù)在左右。何湛以衛(wèi)淵侯近臣的身份回京,他與寧晉相處不歡,很怕三叔會這樣疏遠(yuǎn)他,可他沒有。回京的那天,三叔一眼就認(rèn)出他來,即使是他父皇母后都有可能認(rèn)錯,唯獨三叔能夠分辨得出,就跟小時候一樣。 如今,怎么說變就變了呢? 寧右低著頭,啞聲說:“那里很冷,冬天不好過,等我大婚時,會借此讓父皇宣你回來。” 何湛扯了扯笑:“臣不敢勞安王費心,皇上讓臣去,也是為了讓臣盡孝。等臣回來,定會將賀禮補上。” 寧右沒有再答話。 何湛請辭后,就趕緊催著馬車走了。 他坐在馬車?yán)铮呐榕榭裉澈笃鹆艘粚訜岷梗袑幱遗鲞^的手背似乎被熱鐵烙了一下,一直疼到四肢百骸。 想多了!絕對是他想多了!不可能的事! 由于重生節(jié)點的問題,輪回這么多年來,何湛與寧右?guī)缀鯖]怎么再見過,即使是前世回到朝廷中心,那時的寧右也已經(jīng)沒有音訊了。 不可能! 何湛強壓下自己的胡猜亂想,心煩意亂地催馬車夫再趕得快一些。 來到皇陵公府已入半夜,負(fù)責(zé)守陵的是隨開國皇帝征戰(zhàn)四方的軍師封彥景的后代,如今在位家主是封臨嘉,統(tǒng)籌皇陵所有事宜。 公府內(nèi)中央擺著一個青銅制的火鼎,里面燃燒著經(jīng)年不滅的明焰。 據(jù)說開國皇帝陵墓建成后,封彥景就在這里守陵,并立下祖訓(xùn),封家后代永遠(yuǎn)為寧家守陵。開國皇帝感召于心,令封彥景死后葬入皇陵,并在皇陵周邊再修葺一個副陵,以作封家的陵墓。 何湛下馬車,封臨嘉率眾人來迎。 封家人不會喜歡這個從上頭派下來監(jiān)督的忠國公,一番表面的禮節(jié)走下來,何湛安安靜靜地住進(jìn)公府的客房當(dāng)中。 歷代皇帝都害怕守陵人監(jiān)守自盜,故不定時派近臣來巡察。何湛沒這個心思。他死過,魂體飄于上空的時候,世間的一切東西都觸不到,錢財之物也不能帶到陰間去。守著一皇陵的金銀珠寶,后代的日子清苦非常,為此活受罪,當(dāng)真算不上人干得事。 在公府的日子里,何湛難得如此平靜的生活。封臨嘉帶他去祭拜何大忠和寧華瓊的墓,之后,何湛便在公府里閑著,沒事讀讀封家的族譜,看看封家珍傳的古書典籍,以此來打發(fā)時間。加上平時守陵人總有各種各樣的拜禮祭典,何湛沒事跟著看看,倒也有趣得很。 一切都好,只是天氣越來越冷,公府的條件自是比不上京都,沒有燒著的地龍,只在房中燒火爐,爐火也不旺。從前在玉屏關(guān)的時候,還不如公府,但何湛那時候還年輕,挨一挨就過來了。這些年身上前前后后添了不少傷,雖平時多番調(diào)養(yǎng)著,但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 為景昭帝挨得那一箭留下的舊傷未好,天氣一冷便更加難熬,最疼得時候連茶杯都端不起來。 冬至?xí)r,守陵人照舊俗要去梅山放長明燈。 封臨嘉看出何湛是個愛玩的,加上何湛沒有要考察他們的意思,封臨嘉拿他當(dāng)客人看,自是邀他一起去放長明燈。 封臨嘉敲門進(jìn)客房的時候,就聽里頭茶碗摔碎的聲響,他驚著以為何湛出了什么事,推門一看,就見何湛握著左手腕,一臉無奈地看著地上的茶碗。 “完蛋了,這次被主家抓了個現(xiàn)形。”何湛見他來,調(diào)笑道,“這茶碗貴嗎?” 封臨嘉:“……” 何湛著意將左手藏到袖中,背到身后,問他來所為何事。 封臨嘉將放長明燈的事告訴何湛,何湛表示他非常想去看。 封臨嘉仿佛看出什么,隔天就派人給何湛的屋中加了火爐,用了最好的雪炭,燒得屋中暖烘烘的。 何湛感念封家能如此照顧他,就在冬至的時候起了一大早,同后廚一起包了一上午的餃子。 他起先也包不好,封家的廚娘手把手教他,學(xué)了好久才捏得漂亮,封家廚娘還笑何湛說“長得好看的人捏得餃子才這樣漂亮”,同一起在廚房幫手的小廝覺得對長得好看就到處吃香的世界很絕望。 然而何湛非常贊同封家廚娘的這句話,從前寧晉捏餃子那么漂亮,可不就是因為人長得好看么? 何湛有幸吃了一場封家家宴,吃過餃子后,他們就開始準(zhǔn)備晚上放長明燈的事宜。 何湛稍作休息后,就同封家人一起去往梅山。因為禮俗有定,他們必得一步一步走到梅山。 封臨嘉怕京都來的國公爺走不了山路,加上他也不是封家人,特允他乘轎而去。起先何湛是拒絕的,但從外頭受了會兒寒風(fēng)后,就決定還是乘轎比較好。他不想給他們拖后腿。 行至夜深處,來到梅山高處,漫山遍野都是梅花樹,月光一落,如凝霜帶雪。入香海,何湛從轎中走下來,隨行的人給了他一盞袖珍小燈,燈下懸一個小鈴鐺,玲瓏精致。 何湛隨著守陵人,將小燈掛在梅花枝兒上,一百多個人一掛便是九百九十九盞燈籠,這一塊的梅花林如同山坳盛了一顆落地的星子,發(fā)出溫柔而明暖的光亮。 光掛上還不行,需得守?zé)羰氐教烀鳌?/br> 守陵人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寒冷,半跪在守在自己掛得燈前,閉眼動唇,似乎在作什么祈禱。何湛穿著厚厚的貂裘也能捱得住,封臨嘉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手爐,讓他揣到懷中去。 感天動地。何湛趕緊揣上,坐在小凳子上縮成一團(tuán),身體漸漸有了些暖意。 封臨嘉說:“國公爺可對著燈籠許三個愿望,再念一番祝詞,若在過年之前,三個愿望都能實現(xiàn),來年必將順順利利。” 何湛笑了笑:“這可好,倒讓人不得貪心了。” 封臨嘉沒想著何湛竟能直接瞧出這其中的內(nèi)義來,臉上亦有了點兒笑,說:“難得國公爺如此通透。” 封臨嘉還要守?zé)簦瑳]有同他多說。 何湛在他走后合上雙手,默想著愿望,繼而又念了一番祝詞。 何湛坐在最邊邊角角的位置,同他們封家人離得遠(yuǎn),只守著一盞小燈,巴巴得看著不讓它被風(fēng)吹滅。 這里的風(fēng)不大,偶爾來一陣兒搖一搖滿林的花和燈,燈下的鈴鐺輕靈靈地響。 何湛聽這聲音,眼皮就開始打架,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差點一頭栽下去,意識清醒了陣兒,他就強撐著眼盯著小燈。 要是能湊一桌牌九就好了,打到天明都沒問題。可見守陵人如此肅穆莊重,拉著他們打牌九好像也不大好。 何湛摟著手爐,蜷縮成一團(tuán)準(zhǔn)備瞇一小會兒。意識沉沉浮浮,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唯有那盞小燈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晃來晃去,晃得何湛暈頭轉(zhuǎn)向,他在外不會有這樣毫無防備之力的時候,掙扎著要恢復(fù)起神智來,忽地就從小燈后面閃過一道鋒銳的光刃來。 何湛驚得往后退,一下滾到地上,鋒刃未停,直直向他扎過來。 何湛手爐一擲,砸到刺客的頭上,動作一頓,何湛趁著這個空檔從地上爬起來,與來者扯開距離。 刺客又撲了過來,方才手爐那一擊,何湛就判斷出這人的招式速度不佳,可以算是中等的野路功夫。盡管他有利刃在手,何湛也不畏懼,縱身迎擊上去。 這邊的動作已引起封臨嘉的注意,他抄刀趕過來,卻見何湛已經(jīng)制住那人。 何湛一腳將刺客從黑暗中踹出來,手中拿著泛著寒氣的匕首,刺客的手已經(jīng)被扭斷一只,此刻疼得縮在地上抽搐,可表情還是陰狠的。 封臨嘉大驚:“國公爺,你可有事!?” “這是你們封家的人?”何湛反手將刃橫于胸前,作出防衛(wèi)的姿勢。 看衣著打扮,刺客的確是封家的守陵人。 封臨嘉狠狠擰起眉,踢了那刺客一腳,將他容貌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一番,沉聲道:“這是東陵的守陵人,與封家無關(guān)。” 封臨嘉身為家主,必要掌握的技能就是認(rèn)人。封臨嘉對人臉是過目不忘。 封臨嘉生怕何湛誤會,解釋道:“封家旁支可自行婚嫁,不必守陵,但作為主族人,必得按家訓(xùn)為皇家守陵。前些年盜墓者猖獗,封家人手不夠,會招一些人入伍,負(fù)責(zé)外圍的守衛(wèi)。這個人叫李二,當(dāng)初是自愿來為皇家守陵,所以我把他派到東陵去,負(fù)責(zé)夜間守衛(wèi)活動。” 聽他這樣解釋,何湛握著刀匕的手才漸漸松下來。 封臨嘉:“此事是下官疏忽,與封家他人無關(guān)。這個人,還有下官,任憑國公爺處置。” 何湛瞇眼,問李二:“誰派你來的?” 李二陰笑著,喘聲道:“…怎么,國公爺?shù)米锏娜颂啵粫r想不起來自己的仇家嗎?” “是啊,死在我手下的人多了去了,你又算什么?”何湛將刀匕收到袖中,對封臨嘉說,“此人既是守陵人,就該你來處置,帶下去吧。” 封臨嘉見他沒有責(zé)怪的意思,低頭謝恩,令人將李二拖下去。 李二被人拖著還在喊:“何湛,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不會有好報應(yīng)的!你不會有好報應(yīng)的!善惡有報,老天爺都不會饒了你!” 最后被人堵了嘴,才算消停。 封臨嘉再次請罪。何湛知道他是怕自己會怪罪封家,禍及他人,只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守著這盞燈吧。”何湛揉了揉發(fā)疼的眉心:“困得我頭疼。” 封臨嘉拱手愣了愣,沒想到何湛是這樣的脾氣,心中萬分感激,道:“下官定不辱命。” 何湛走到轎子中去,倚著軟墊半躺著,想了想李二的來歷。 他自回京都以來,自以為沒惹著什么人,心里定得幾家對頭都還是有分量的人物,若他們真想趁機刺殺,不會派這么菜的刺客來。 李二不像刺客,像是護(hù)院、家丁之類的人,有點功夫,但都上不了臺面。 如此,李二口中的仇家,只有一個最有可能。 第85章 刺殺 何湛剛剛因長至節(jié)守過燈,沒多久安王大婚的消息傳到公府內(nèi),按照慣例,皇室直系行嫁娶事宜,守陵人都要舉行祭拜儀式,以此告慰先人。 何湛同人折了一晚上的金元寶,倦了便回房中,略作休息后,就坐在床邊繼續(xù)折。之前他未能進(jìn)皇陵里面祭拜何大忠和寧華瓊的碑位,這次封臨嘉說會進(jìn)到陵墓里去,他就想多折些金元寶,一并給他們燒了去。 金元寶堆滿床,前來給何湛送夜宵的侍女見了,連忙將跪到床上將金元寶全都掃到地上去,說著:“千萬不能放床上,不吉利的!一切平安。平安。” 何湛一笑,卻不想著這里的人會如此敬畏鬼神,這樣的小事都要擱在心上。 侍女見他笑,還以為他不放在心上,竟也訓(xùn)斥起來:“國公爺這樣可不行,快多念幾句平安,不然小心小鬼壓床!”臨了了還嚇了何湛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