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寧晉說:“勞王爺整兵,回天濟府城待命。” 遣退之意,溢于言表。鳳鳴王遵令,即刻去往前院,未曾有絲毫停留。 何湛看得直搖頭,寧晉出馬就是不一樣,說一不是二,果然聽話。 寧祈轉入大堂的時候,聽見何湛的聲音,不自覺地停住腳步。 兩人重逢,陷入一種極為微妙的沉默中。何湛開口打破靜默:“我聽說你中了箭,現在可還有大礙?” 寧晉沒有說話,將手中的藥碗放到院中的青石桌上。 何湛一看他空出了兩只手,生怕這人下一秒就撲過來,趕忙道:“我…我!我還有大礙!你別過來啊!” 不想寧晉輕輕將何湛抱起來,中間著意隔開一段距離,生怕碰著何湛。 拐杖掉在地上,何湛愣了愣,由著寧晉抱進房中。 “王爺,出發嗎?” 一句話拉回寧祈的視線,他猛然松開自己握緊的雙拳,先是定著看了士兵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回答:“走。” 房中燃著安神香,寧晉能聞見何湛身上苦澀的藥味,經久不散,何湛像是每根骨頭都在藥缸里泡過一樣。 寧晉輕手輕腳地將何湛放在床上,給他背后墊上軟軟的靠墊,動作如行云流水,可自始至終,寧晉都沒有說一句話。 何湛問:“韓家軍,解決了?身上的箭傷還疼嗎?” 寧晉沉默了好久,兀聲說:“他們都說你背叛了我,可是我不信,就算韓家軍開始搗毀我布在天濟府城的兵力,我都不信是你叛變。” 何湛小心翼翼地握住寧晉的手,剛想說話,卻被寧晉反握住。 寧晉:“你讓我信你,我信了,可你為什么不相信我?” 寧晉俯身將額頭抵在何湛的手背上:“下次叔再走,不如先殺了我,這樣折磨人,叔是不是覺得很開心?” 何湛感覺到手背上一片濕熱,有些不知所措:“寧晉,我…沒事,現在已經能走路了,你剛剛不是看到了嗎?你別…” 余下的話全被寧晉涼涼的唇堵了回去,寧晉的呼吸紊亂而顫抖,不斷索求著,像是漂泊多日的人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除了死死抱住,不知該做什么是好。 怎么都不行… 多日來的恐懼將寧晉自以為的鎮定吞噬殆盡,就算抱著,吻著,都不能填補他心頭的空缺。 鼻間全是何湛身上的藥味,口中也是,苦得寧晉牙齒發顫,恨得不行。 他移開唇,將何湛按在懷中,死命咬著牙,卻還是禁不住地抽泣出聲,眼淚從眼角處滾落。 他恨聲說:“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你怎么能這樣…你怎么…總這樣…” 何湛僵了一會兒,不防地笑出聲,輕輕地拍著寧晉的背:“我哪兒舍得呀?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第68章 善惡 鳳鳴王的人將楊坤的遺體送到衛淵侯府,寧祈依著何湛的意思,差人在衛淵侯府設了靈堂,懸掛白綾祭奠,等過了頭七,由楊英招將楊坤的遺體送回青州老家。 回到衛淵侯府時,侯府張掛著的白綾還未撤下。楊英招派人傳回書信,說是在青州等著寧晉。 因為這場戰事,寧晉回京的行程已經拖了一個多月,寧祈覺得不能再耽擱下去,奏請寧晉回京。寧晉顧及著何湛的身子,眼都沒抬,將鳳鳴王駁了回去。 寧祈碰壁,出了書房就到何湛的南閣子來。 何湛身上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但寧晉一有空閑時間就在他身邊亂轉,不許這個不許那個,何湛是動不得吃不得玩不得,最大的消遣就是看書了。 這把他憋得不輕。 寧祈來時,何湛正偷偷拉著下人行酒令。寧祈一進來,牽動著門響,何湛一聽音,猛地蹦進逍遙椅里,下人立刻湊過來,裝模作樣地給他捶肩捏背。 何湛跌得狠了,rou疼,卻只能當個吞黃連的啞巴。 寧祈一眼就瞧出這個人在裝:“你給本王滾起來!” 何湛能聽他的話?鳳鳴王在外頭橫也就算了,在他南閣子也敢橫?何湛充耳不聞地翻了個身,背對著寧祈:“困著呢。” “少在那里裝模作樣,身子好了就別賴著,皇上還盼著殿下回京呢。” 小黃鼠狼成了小癩皮狗,居然為了寧晉來兇他。何湛訕訕轉過身來,說:“我也盼望著回京呢,可寧晉看我看得緊,我也沒辦法。我都好幾天沒喝上一口酒了。” 寧祈皺著眉糾正道:“是殿下!” “好好好,殿下,殿下。”何湛說,“現在倒成殿下了。以前可著府中的人欺負寧晉的時候,怎么不見皇上記得有這個兒子?” “你懂什么!”寧祈將下人遣退,獨自坐到何湛的逍遙椅旁邊,沉沉地看著他,冷聲說,“皇上對得起三殿下。以后你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何湛自知寧祈說得是什么意思,識相地閉了口。 當初縱然寧晉再不討喜,那他也是寧平王的兒子,被何湛要去當個小書童,寧平王竟也答應將人送過來。 為什么? 何湛起初只一心不想寧晉受委屈才出此下策,卻從未想過為什么寧平王會答應。 直到前世入朝堂,得知一些彎彎道道的事,何湛才明白過來。 為何這一場政變能夠如此雷厲風行?這場禍端不是太上皇推行新政所招來的,而是寧平王一脈蓄謀已久。 老皇上年輕時也是個勵精圖治知人善任的好皇帝,只是年紀越大,就越想握著手中的權力,后來干脆也不關心民生國計了,只一心想著怎么能把皇權緊緊攥在手中。 寧平王年近半百,可膝下只有寧左寧右兩個兒子,其他兒子皆是早夭早殤,活不長久,致使這一切的,就是太上皇。太上皇為了加強皇權,從背后控制著世族子嗣,防止寧平王代代把控朝廷;寧平王和忠國公交好,他就卸了忠國公的兵權,殺雞儆猴。 太上皇忌憚忠國公,更忌憚寧平王,寧晉這個私生子的出現更是加劇了他的憂懼之心。好在寧晉在府中備受冷落,平平無奇,沒能掀起什么大浪,寧平王更將他視為人生的污點,這才讓太上皇放開了心。 寧平王冷落寧晉,忽視寧晉,將他送到忠國公府,都是因為他想保住這個兒子。 如今寧平王登位為景昭帝,再也不怕太上皇去殘害他的子嗣,故將寧晉調回京城,恢復其皇子身份,也是為了彌補這些年對寧晉的歉疚。 這場權力的爭奪中,何湛也說不清景昭帝和太上皇兩人孰對孰錯。這世間有很多事,都是沒有對錯的。 只是可憐了寧晉,無緣無故成為雙方交戰的砝碼。 少年不重來,景昭帝就算將皇位給他,寧晉幼年缺得東西,也再也得不到了。 寧祈沉眉冷眼,寒聲重復了一遍:“這些話不許再說了,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何湛被寧祈吼得耳朵疼。小癩皮狗,就會咬他這個軟柿子。 何湛揮揮手:“行了,我知道你來干什么。今天我會跟殿下好好說,讓他即刻啟程,你著手準備著吧。” 寧祈默了一會兒,板著臉教導著:“現在殿下已經是三皇子了,君君臣臣,你該注意分寸。” 何湛笑了:“什么分寸?” 寧祈:“你知道本王在說什么。” 何湛施施然枕住手,翹著二郎腿,用揶揄的口吻說:“不知道啊,鳳鳴王跟我打什么啞謎呢?” “何湛!他已經是皇子了!你以為你最后會得到什么?” “…我也沒想得到什么。” 何湛睥睨寧祈,看見他臉黑得都快能當門神了。何湛鐵了心要氣死他,矜上一副浪蕩樣,腿晃蕩得更厲害:“誰想最后的事啊?現在‘快活’不就成了?” 寧祈氣得站起身來,揮袖罵道:“滾吧你!” “遵命。”何湛聽話地在逍遙椅上原處滾了一圈,“滾幾圈啊?” “…” 寧祈被氣走了。 何湛躺著散了散身上的酒氣,傍晚讓小廝請了寧晉來同他吃晚膳。 寧晉這幾天都在處理雍州事務。晚上與何湛同床共枕,顧忌著他身上的傷,寧晉總睡不安穩;何湛同他在一張床上,又怎會察覺不出,好說歹說勸他自個兒去睡,寧晉怎么都不愿意,活像個小賴皮。 一連幾天下來,寧晉眉宇間帶著揮不去的疲倦。 寧晉來到南閣子的時候,已經過了晚膳的時間。 月色朦朧且暗,寒意料峭。 何湛杵著桌子等了好長時間沒等到,晚上喝藥后犯起困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寧晉進來就看見何湛伏著睡,微鎖著眉將他整個兒抱到床上去。 寧晉一來,何湛就睜開了惺忪的眼,待至身子陷入軟軟的床上,他才問:“吃過飯了嗎?” “孤不餓。以后困了就到床上睡,叔的身子本來就不好,怎么自己都不上心?” 何湛摸著話竿爬:“南方過得不慣,想想還是北方好些。” 寧晉說:“鳳鳴王來找過你了?” 何湛見他如此直截了當,也不想跟寧晉繞彎:“這幾天就走吧,皇上在京都等著您呢。” 寧晉低了低眸:“三叔真愿回去么?” “臣答應過主公的,你在哪兒臣就在哪兒。” “孤記得你說過,你喜歡雍州。” 何湛展眉,挑著尾調說:“臣還說喜歡你呢,主公還記得嗎?” “…叔。”寧晉扣住何湛的手腕,“你身上還有傷。” 何湛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是啊,有傷的,大夫說需要靜養。” 寧晉朝他下巴處咬了一口,說:“叔既然知道,就少說些這樣的話。” 何湛笑得更得意,揣著明白裝糊涂:“什么樣的話?” 寧晉解開外袍,躺在何湛外邊,說:“…快睡吧。” 何湛往里挪了挪身子,與寧晉隔開一段距離,再問:“到底是什么樣的話啊?” 寧晉側過身,伸手捉到何湛的腰:“你身上是不疼了嗎?” “疼著呢。”何湛再往里躲了躲。 “…”寧晉覺得自己都快炸了,他從床上坐起來,“罷了,孤去書房睡。” 何湛的手繞過他的腰,溫熱溫熱的唇印在他的頸間,終了還不知死活咬了一下寧晉的肩。 寧晉身體僵硬,一下將何湛拽到懷中,斥道:“何湛!” 何湛還不善罷甘休,摟住寧晉的脖子親了親他:“回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