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楊英招吃飽喝足,拍了拍楊坤的肩:“謝謝款待,我先走啦,回頭請你啊。” 楊坤趕緊起來相送:“我先去看看外頭有沒有人。你還未出閣,對你的清譽實在…” 楊英招白了白眼:“老古板,得,我翻窗出去行不行?”說罷,她提步飛身,只見窗戶一張一合,那抹紅色的身影已經完全沒了蹤影,像是從沒來過一般。 楊坤無奈地嘆息一聲,心中細細回味了楊英招的話,再嘆了幾聲。 上頭沒有衛淵侯束著,楊英招在軍營里玩了個爽,每天帶著那群新兵cao練,跟副將掰手腕,別提多瀟灑。 可好日子不長,這天她剛用自己的耍花槍調戲了一個小兵,那頭就遠遠聽哨兵擊鐘,嚎了一聲:“衛淵侯回營——” 從營地門口率先沖進來一匹大馬,剛過門,就聽馬上的人朗聲大笑,將馬拉停。他后面緊跟著一匹快馬,卻是輸他一步抵達軍營。 何湛調轉馬頭,看向跟來的寧晉,得意地揚聲說:“這次是臣贏了!” 寧晉淡淡地笑著,將一方帕子遞向何湛:“恩,孤輸了。三叔擦擦汗。” 緊接著進來的是追得氣喘吁吁的大軍。寧晉揮手遣他們去休息,明日再點兵。帶隊的依令將士兵井然有序地帶下去。 何湛正欲下馬,卻見寧晉先他一步,而后朝他伸出手,說:“來。”何湛朗朗一笑,借勢下馬。 寧晉關切地再問:“叔累不累?不如…” 不及何湛回答,兩人背后傳來喚聲:“侯爺。” 來的人是楊英招和楊坤。 寧晉的神情淡了幾分,問:“何事?” 楊英招假裝沒看見寧晉臉上的不悅,一本正經地匯報道:“秋狩事宜已經準備妥當,昨天已經組織山中的獵戶撤離,陷阱也清干凈了,再過幾天便可封山秋狩。暫時調用了軍餉來作為獵戶的補償,這一個空缺還需雍州城的府庫來填,不過來往信件都需侯爺的大印,所以一直擱置著了。” 何湛對寧晉說:“此事大不必勞煩主公,不如讓他們將收條送到臣那里,由臣處理。來往都是些小數目,不成問題。” “好。”寧晉輕笑著點點頭,而后再度看向楊英招。 這眼神盯得楊英招背脊發麻,睜著眼的都能就看出寧晉是在下逐客令。楊英招立刻說:“除此之外,沒別的事了。” 寧晉滿意地點點頭:“那便退下吧。” 楊英招退下,但楊坤留在原地沒走。楊坤說:“卑職有事找何大人。” 何湛笑了笑,請示寧晉:“那臣去跟褚恭說幾句話。” 寧晉問:“叔晚上還來南院用飯么?” 何湛答:“去。關于此次巡察,臣還有事要奏,等臣寫好折子再去。” 雖然何湛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可寧晉愈發覺得滿意,說:“好。孤等你。” 幾個隨從擁著寧晉回南院,路上他還一直琢磨讓火頭營的廚子做什么菜才好。 何湛請楊坤到一側去,借步說話。 楊坤說:“我打算找你喝點酒的,不過既然侯爺都讓你去南院用飯了,不如改天再說。” “沒事,反正天色還早,小酌幾杯也不誤事。” 楊坤見他還有時間,便將何湛引到營帳中去,拿出了上次剩下的玉山釀。 何湛是決計不肯多喝的,只掂了個小杯,將酒水抿了又抿,沾唇輒止。 楊坤飲酒飲了幾大口,先沉默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之前一直沒機會跟你說。” 何湛心里也明了幾分,沉默著等楊坤說話。 楊坤說:“上次去阿托勒部的事,我反思了很多天,是我魯莽沖動,一心只想著無愧于己,卻差點讓你…” 何湛笑道:“褚恭,你我相知相交也快十年了吧,什么時候你也要同我說這些了?”見楊坤面上更愧疚,何湛問:“若讓你重來一次,你還會去嗎?” 楊坤想了想何湛的話,回道:“會。可我不會讓你跟去了。” 何湛了然一笑:“你看,你要去救韓陽,是你的道義;我要跟去,也是我的道義。你我都堅持了自己的道義,孰對孰錯,該怎么分呢?” “裴之…” “有空說這些,不如將你欠我的那一頓酒補回來。”何湛睥睨了一眼桌上的酒碗,“這可不算啊,太糊弄了。我上次差點毀了相,你可要對我負責啊!” 楊坤被他逗笑,簡直拿這個人無可奈何。 他重重點頭,輕捶在何湛的肩上,說:“謝謝。裴之…謝謝…” 何湛笑著同他多喝了幾杯酒,因還要跟寧晉回稟巡視的情況,何湛不敢跟楊坤多說話,略微坐了坐就回了自己的營帳。 他坐在書案前理了一番思路,將巡察軍營這幾天遇見的問題一一寫下。 韓家軍武風強悍治軍嚴謹乃是眾所周知,軍營各地所備的武器尤為精良。將軍韓廣義在軍中的威望極盛,其人在調兵遣將、排兵布陣很有一手,鎮守玉屏關多年,可謂是百戰百勝,難逢敵手。 但韓家軍也并非無堅不摧。 韓廣義掌軍嚴謹,向來只注重軍功,以個人才能為標準來晉升軍階。這本是極好的政策,一方面能大大減輕裙帶相依的現象,另一方面也會激勵軍士提升自己的素質。 可韓廣義腦筋直,執行政策容易死板,不太會變通,一點油水也不放給士兵。這就會讓那些能力平平者抱團,尤其會讓他們去依附能力出眾者,導致軍中上下為“兵王”者眾多;加上韓家軍與非韓家軍之間也有相互爭斗的現象,軍中私斗尤為嚴重。 若非由于韓廣義忠君思想對韓家軍的影響極為深遠,面對外敵,韓家軍必將成一盤散沙。 前幾年韓廣義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下令禁止私斗,一經發現,參與者仗責一百,扣除三個月的軍餉。然而這個禁令也是治標不治本,只將大浪壓平,其實私下依舊是暗波洶涌。 通過這次比試,何湛算是摸清了各大營地之間的小兵團,以為東營已經算嚴重了,沒想到其他營地更甚。 想起韓廣義,何湛不禁頓了頓筆,略微思考,落款用紅朱筆寫了“密”字,而后合上了奏折。 所謂“密”字是臣下提醒主上,此事關系重大,絕不能放到明面上探討,只需君主一人定奪即可。 拿好折子,何湛就往南院去見寧晉。天上已著了一點夜色,門口掛上琉璃風燈,來回走動著一隊侍衛,見了何湛,都行禮喚了聲“何大人”。 “承宣使請見。” 外頭通傳,得了寧晉一聲允諾,何湛正了正衣冠便走進屋中。 他在門口環視一圈,卻沒找見寧晉,只見桌子上已經擺好酒菜。他以為寧晉是在內室更衣,便徑自走進去,卻不想沒走幾步,自己卻被人從身后一把抱住,驚得何湛一跳,也沒能跳出那人的禁錮。 “三叔來遲了。” 臥槽!來遲就來遲了,要打要罰都可以,你抱我干啥啊主公! 第49章 秋狩 “主公…”何湛掙了幾下。 “這兒沒別人。” 何湛:“無臣?你…你別…” “三叔還同他喝了酒?”他湊到何湛耳后輕輕聞了聞,“不是說好要同孤一起用膳么?” 何湛的耳根兒當真碰不得,只是這樣輕飄飄的氣息已讓他腰間一酸。何湛趕緊從他懷中掙了出來,皺著眉問:“你這是做什么?” 寧晉懷中落了空,面上萬分無辜:“明明以前孤也同三叔這樣,為什么現在三叔卻不讓了?” 以前?以前你才多大啊?現在你多大了!你自己掰手指頭數數!我以前還摟著你睡覺呢,現在我能摟著你睡覺嗎?啊?! 何湛躬身敬道:“主公現在已不同往日,主公再信任臣,也該顧及君臣之禮。” “可無論孤是衛淵侯還是別的什么,三叔永遠都是孤的三叔。” “……” 明明是寧晉占便宜,怎么倒讓何湛覺得是他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何湛不再追問,將手中的折子呈給寧晉,說:“關于軍營中存在的幾點問題,臣已經寫進折子里,煩主公批閱。” 寧晉接過來,極為鄭重地將折子放進書案上的文匣里,像是在放什么珍重的東西,終了還小心翼翼地蓋上了木蓋。 何湛:“…”你倒是看啊?藏起來干什么? “孤會好好看的。今天趕了一天的路,叔先吃點東西吧?” 原本他是打算用膳間跟寧晉談一談這些事,可顯然寧晉不愿再跟他談公務。他不好再提,只依了寧晉的話坐下。 寧晉還想跟何湛再喝兩杯,何湛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的,再不肯喝了。 寧晉略有些失望,卻也不強求,給何湛夾了幾筷子菜,說:“過幾天就秋狩了,孤想和你一起。” 何湛拒絕道:“這次秋狩設在玉龍山脈一帶,先前我軍突襲阿托勒部,臣怕他們會伺機報復,主公還是要以自身安危為重。” “那三叔若是去的話,豈不是很危險?孤不放心。” 言下的意思是,既然很危險,他要跟何湛一起;若是不能一起,那何湛也不要去秋狩了。何湛揉了揉眉心:“不帶你這樣玩兒的。” 寧晉靠何湛更近一些,勾唇笑道:“那三叔是答應了?” “主公是衛淵侯,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來問臣。” 反正你都決定好了,再問,除了讓他更心塞,還有別的用處么? 寧晉低低地看他:“三叔生氣了?” “臣沒有。主公想去也行,身邊多派幾個人手跟著。臣想著就算阿托勒的人來了,估計也只有被打的份兒,臣…只是怕你會受傷。” 原本只是淡若平常的一句叮囑,卻讓寧晉怔了會兒。半晌,寧晉語氣多了些堅定:“叔,孤還要保護你,不會受傷的。” 何湛微笑著點頭。他也會好好保護寧晉,不會讓他受傷。 吃完飯后,寧晉才說要看奏折,他讓何湛留下,等他看完,再同何湛商議。何湛倒也不急,給油燈添了些油,自個兒坐到一旁看書去。 寧晉平常看折子很快,今日不知怎的,竟看了許久。眼看著到深夜,外面又開始下綿延的雨,何湛見他還沒看完,只能去翻了另一本書。 等了好久,寧晉才將折子看完,他抬頭問何湛:“三叔在看什么?” 見寧晉終于看完,他趕忙將手中的書擱下:“一些閑書而已。主公可有了對策?” 寧晉還是很在意他說的閑書,往書面上多掃了幾眼。 “主公?” 寧晉斂了視線,說:“要整治也不難,孤想聽聽三叔怎么說。” 何湛沉默,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握緊,沉了好幾口氣,方才對寧晉說:“主公可愿信臣?” 寧晉不知何湛為何會這樣,他何時不曾信過他?縱然如此,寧晉還是認真地回答:“孤信你。” “臣私以為,無需整治,任其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