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老成的太太約莫四十多近五十歲的年紀,眼神平和,神情開朗,她含笑點頭,爽直地自我介紹道:“我家老爺是福建人,現在天津任總兵,姓藍,名理,妾身姓何。” “啊,知道,知道。”中年貴婦恍然:“原是何夫人。妾身姓梁,夫君年前升任成都府守備,赴川前還曾遺憾不能在藍總兵麾下效力,道藍總兵沿海屯田之策,實乃利國利民利軍之舉,只恨官卑位小卻是無有機會與藍大人相識。” 何夫人哈哈一笑,“跟著他有什么好的,跟著他只有苦吃。” “男人們思慮的都是報效朝廷、不負皇恩,只要能做出功績,他們是寧愿苦一點,不似咱們婦道人家,只想著安安穩穩過日子的。” 何夫人笑瞇瞇點頭,看向坐在梁宜人身邊那位二十多歲,身形豐滿的女子:“這位meimei怎么稱呼?” “妾身福塔氏,夫君恩封騎都尉,任五品典儀。” 何夫人點點頭:“不知宜人是哪一年的秀女?” 福塔氏圓胖的臉一紅:“妾身是康熙三十年的秀女。” 何夫人笑瞇瞇:“想來宜人與尊夫必是圣上指婚的吧。” 福塔氏眼中露出羞窘之色,“愧煞妾身矣,當年妾身未過復選,未得皇恩。” 何夫人臉上笑容未變,輕輕頷首:“宜人不必羞愧,但看今年能得圣上恩旨賜婚的,也不過十幾秀女而已,夫人當年能過初選,已是極優秀的了。” 能過初選的秀女便極優秀,那能過復選還得到圣上指婚皇子為側福晉的茹佳氏,又該是何等尊貴的佳婦?那樣的女子又哪里是她這樣身份的能以酸言相向的呢,如若被四貝勒府知道,自家夫君的前途只怕會毀于一旦了。 福塔氏恍然,而后羞然道謝:“妾身愚鈍,多謝夫人點醒。” 何夫人坦然接受了福塔氏的道謝,卻是轉移了話題,說起了茹佳府昨日的盛況:“梁宜人不知,昨日茹佳府妝奩卻是震動了京城。”梁宜人目光興奮,“何如?” 何夫人一臉贊嘆之色:“再未見過這般豐厚的妝奩,第一臺抬進了貝勒府,最后一臺還未出茹佳府,十里紅妝,名幅其實,雖記錄為一百二十臺,實際裝東西的箱子卻是比別人的都大一倍,如此實際裝下的東西,卻是兩百臺都不止。” 梁宜人倒吸了一口氣:“奢華至此,茹佳氏到底有多寵女兒?” 何夫人擊掌而嘆:“可不是呢,只這位茹佳大人還真是舍得,有內務府官員看了嫁妝單子后找到他,只道他不給子孫留資財,你道他怎么回話?” 這種上層貴族圈里才會流傳的信息,便是連福塔氏都來了興趣:“夫人快說。” 何夫人笑看一眼福塔氏,“茹佳大人道:女兒嫁了人,以后要相夫教子,再無閨閣時的嬌貴日子過,為著讓女兒盡心服侍夫君、無有后顧之憂地養育子女,他自該替女兒多打算,別說只是賠嫁百十萬的嫁妝,便是再多,也是舍得的。至于說到兒子,這位茹佳大人說的一番言語,卻是連圣上都脫口贊其睿智。” 福塔氏咬著唇,又慕又妒:“百十萬嫁妝,茹佳氏好命啊。” 梁宜人卻對連皇帝都贊的言語更感興趣:“茹佳大人說了什么?” 何夫人笑道:“茹佳大人道:子孫若如我,留錢做什么?賢而多財,則損其志。子孫不如我,留錢做什么?愚而多財,益增其過。” 梁宜人傻眼:“按這位大人所想,無論子孫賢愚,父輩傳下的財貨過多,俱非好事?” 何夫人點頭:“這位茹佳大人,本就是一位奇人,奇人有奇言,平常事爾。” 梁宜人身體微微前傾,“妾身夫君與茹佳大人同地任職,故而得到邀請來參加婚宴,為免妾身以后拖夫君后腿,還請夫人不吝賜教。” 何夫人暗自點頭,以這位梁夫人處事清明的手段,那位守備大人想來不會昏庸,所以娶妻當娶賢,得了夫人之力相助,無怪那位守備年紀輕輕便掌了一地實權,相比起來,福塔氏的為人卻是差得遠了。 何夫人自己便是一位很會處事的貴夫人,夫人外交的手段,她早已駕輕就熟,今兒遇到一位值得結交的官員內眷,她自然不會端二品誥命的架子而引來怨尤。 “宜人既感興趣,老身就賣弄賣弄唇舌。”丁夫人端起桌上的茶潤了潤嗓子:“這位茹佳大人幼年蒙難,被家奴帶回外祖家養育,十幾歲得了秀才功名,年輕氣盛茹佳大人終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欲為父母報仇,無奈人微力弱,回到族地不久便差點丟了性命,最后只能負傷而逃,雪上加霜的是,他外祖年事已高,又憂心外孫,最后僅僅見了重傷的茹佳大人一面,囑咐他羽翼不豐不可回族后,便撒手與世長辭,為著不連累外家,茹佳大人遠逃至京城,蜇伏十年,終于在前幾年回到族地報父母大仇,奪回祖產,并于得到圣上親旨承認,封為彝族土司。” “彝族土司!”梁宜人擊掌而嘆:“妾身記起來,夫君就任前,公公還叮囑過,蜀地民風強悍,難安易動,欲治下安寧,安撫各族土司為第一要任,而今知府為土司,夫君卻是輕松多了。” 何夫人贊道:“要不老話兒說家有一老,猶如一寶呢,你公公這才是老成之言啊。” 梁宜人赧然一笑:“茹佳大人既奪回了祖產,是‘以一族之力以養’的土司,也無怪乎他能如此大手筆為女兒置辦妝奩了。” “側福晉有如此豐厚的身家,四福晉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過了。”福塔氏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于是,同桌原本各自小聲聊著天兒的各位誥命夫人齊齊轉頭看了過來。 福塔氏不以為意,目當掃過另外五位夫人,笑問道:“各位夫人認為呢?” 與何夫人一起坐在上首的是一位富態的約莫六十左右的老夫人,這位夫人出身滿清八大姓之富察氏,所嫁夫家又是索綽羅氏,身份卻是一桌之中最高者。此時,福塔氏的目光便熱切地看著這位夫人。 富察氏掃了一眼福塔氏,根本沒接接她的話,只笑著道:“今兒側福晉家設宴四十九席,這席面做得著實不錯。” 何夫人笑著接話:“何止不錯,只這席上的新鮮菜蔬便極難得了。” “據言,為著今日的婚宴,茹佳大人專司人自蜀地拉了滿滿一百輛馬車的食材,嘖嘖,這才叫大手筆呢。”坐在福塔氏對面的年輕夫人笑瞇瞇接言:“都道茹佳大人寵閨女,還真是名符其實。” 坐在年輕夫人上手的是一位三品官眷,她輕拍著年輕夫人的手笑罵:“你爹娘老子要聽你這么說,只怕要傷心了,當年為著給你賠嫁,連你弟弟都被遣到江南去置辦珍品,難道你娘老子不寵你?” 年輕夫人臉一紅:“唉呀,我的舅姑奶奶,多少年前的事了,您還提。” 原來兩人不是親戚。 富察氏哈哈大笑:“咱們滿族的姑奶奶,哪一個不是嬌養著長大的?又有哪一個不是受盡父母寵愛,只看茹佳府這寵愛女兒的勁兒就能看出來,這位茹佳大人的品格指定錯不了。” “可不。”何夫人笑著接話:“圣上都贊睿智的人,自然差不了,老jiejie,坐上了一桌,這緣份可不淺,來咱倆喝一杯。” 何夫人爽利的行事風格,大得富察氏的心,她端起酒杯與何夫人一碰:“喝了這杯酒,咱們兩家以后便該多走動走動,我家老頭子對于藍總兵可是贊不絕口的。” 何夫人仰脖喝干了杯里的酒,笑瞇瞇道:“為國出力,義之所向爾,索綽羅大人護衛皇上,才是勞苦功高……” 此時的茹佳府中堂之中,坐滿的二十四桌官眷們或說笑,或吃酒,笑聲陣陣,沸反盈天,將婚宴推升的氣氛節節推升。 “貝勒府內,此時也開宴了吧?” “只聽說新娘美麗無雙,只可惜不能親見。” “以后總有機會的。” “未必,早聽說這位是個貞靜的性子,素日并不喜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