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這一場地震持續了很久,動靜也很大,一貫不問蒼生問鬼神的皇帝剛剛遷到了新殿,沒顧著換衣服就跪倒于地,禱告于天:“天降此難,朕心惶恐,伏冀上神,旋斡化機,潛消劫難,錫福(賜福)生民……” 裕王來得早,西苑里頭也亂得很,宮殿倒塌足有數十,許多宮人也跟著去了。他隨著幾個剛剛回了神的老太監去了皇帝新遷入的宮殿,見著老爹跪在前頭神神叨叨,也沒耽擱,直接就掀開袍服跟著跪了下去。 皇帝也是一時受了驚——他前頭才剛剛接了藍道行的紙條后頭就遇上大地震,難免會覺得這事是上天示警懲戒。當然,千錯萬錯自然不是皇帝的錯,肯定是下頭的人做了什么惹了天怒,叫皇帝給背了鍋。 皇帝一輩子不知甩了多少鍋出去,一想著自己是替人背鍋受罪,那口氣就怎么也消不下去。他跪了一會兒,等著天明地動消了些,這才扶著黃錦的手起來,瞥一眼陪跪在后頭的裕王:“你怎么來了?” 裕王路上早就想好說辭,他伏地長跪不起:“見此大難,兒臣心憂君父,不敢獨安一處。” 皇帝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見他跪得端端正正,脊背挺直,微微嘆了口氣——到底是十二月了,皇帝自個兒是跪在地毯里頭倒也不要緊,裕王這實心眼的卻是跪在地上,就怕是著了涼。皇帝看了看邊上候著的太監,便道:“李芳,還不趕緊把裕王扶起來,這天氣怎好跪在地上?” 裕王卻仍舊不敢立即起來,只是沉聲道:“天降此難,兒臣不才,愿替父皇求禱于天。” 這話倒是叫人聽著舒服,到底是自己的兒子,皇帝也不至于真叫他跪著,稍稍緩了聲調:“行了行了,朕知你心誠。不過你年紀還輕,這跪下去,寒氣入了體,日后可有的受。”頓了頓,又道,“起來吧,過來扶朕進殿,和朕一起聽聽咱們大明的重臣都有什么話說。”聽這話音,皇帝好似是把怨氣撒在了那些大臣身上。 裕王依言起來,膝頭微軟,踉蹌了一下,趕忙上前扶住皇帝。李芳和黃錦這兩位甚得寵信的太監則是落后一步,跟在這對大明最為尊貴的父子身后。 如此之時,六部九卿,科道、御史臺,所有的大臣早早就侯在了殿外,就等著皇帝傳喚。 裕王扶著皇帝進了正殿落座之后,方才一本正經的站在皇帝身后,黃錦示意底下的小太監放下簾子,在青銅雕九龍的香爐里頭扔了塊檀香,這才恭恭敬敬的上前奉茶,茶水的溫度都是試過的,正好入口——他是皇帝邊上伺候慣了的人,一舉一動,皆是說不出的妥帖。 另一邊的李芳得了皇帝示意,手上拂塵一擺,快步掀了簾子出殿門,宣殿外候著的朝臣入內見圣駕。 嚴閣老嚴嵩就站在群臣最前頭,他年過七旬,吹了一宿的冷風早就凍得渾身僵冷,頭昏眼花。不過,他還是照例和李芳點了點頭,算是和這個皇帝跟前的頗得信重的太監表示善意,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冠,緩了口氣,領著朝臣一同入內。 殿中的暖風熏得人凍僵的骨頭咯吱作響,檀香一絲一縷的繞在鼻尖,就像是少女柔膩芬芳的小手掐著鼻子,叫人忍不住想要打噴嚏。嚴嵩站在最前頭,穿著正紅色官袍,一絲不茍的行禮道:“微臣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他眼尖,見著后頭站著的裕王,心里略有所動但卻仍舊當做沒見著。 裕王垂目望去只能見明黃御座下群臣山呼萬歲的身影,叩拜之時此起彼落,猶如山海潮聲,幾乎令人耳鳴目眩。可他到底還是靜了心,垂首屏息,安安靜靜的站在皇帝身后,一心一意的裝木頭人——皇帝素來對兩個兒子疑心甚重,這時候肯讓他留下已是極好。 皇帝見慣了這般景象,沒個好面色,十分罕見的沒理會前頭的嚴閣老,直接開口問道:“欽天監何在?” 欽天監正高守謙從后頭跪爬而出,俯首就拜:“臣在。” “這么大的地震,你們欽天監是干什么吃的,竟是半點預警征兆都沒見著!”皇帝垂目望著高守謙也沒叫起,冷聲叱問道。 高守謙頭也不敢抬,只是道:“天地不能約束,陰陽不能陶鑄。以天威之莫測,若述之與口,則福禍更甚。” 皇帝本還想說藍道行提前預測到了這場地震,可是一想藍道行亦是讓自己今日方才得知此事,更對那句“天機不可泄露”信了幾分。高守謙的那句“若述之與口,則福禍更甚矣”到底還是入了心,只是他怒氣未消,仍舊道:“既如此,要你何用?” 高守謙不敢多言,伏地不起。 皇帝余怒未平,直接便轉問嚴嵩:“你說,這地震是怎么回事?” 比起高守謙來,應付慣了皇帝的嚴嵩自然不慌不忙:“《天論》有云‘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天象之事實乃定數,正應了那句‘出于數而不可逃’,實非君上之錯。縱有錯也是臣等不察之過……” 嚴閣老這話不疾不徐,前前后后皆是為皇帝開脫,多多少少撫慰了一下皇帝受驚受傷的心。皇帝面色稍緩,接口道:“閣老的話,雖是有些出入卻也是老成持重之言!”他先是肯定了嚴嵩的話,然后又接著他遞來的話念起《天論》后頭那句話,“正所謂‘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現在當務之急是賑災救人,免得生出更大的亂來!” 群臣聞聲皆是叩首,一派心悅誠服的模樣:“陛下圣明……” “起來吧。”皇帝吐了口氣,見著前頭嚴嵩顫巍巍的模樣,看了眼邊上的明黃矮墩。 黃錦立刻就會意了,上前扶了把嚴嵩,柔聲道:“閣老,陛下賜座。” 嚴嵩一副感激涕零,恨不能肝腦涂地的模樣:“多謝陛下恩典。” 眾人見著裕王都還站著,嚴閣老能得賜座實在是陛下前面頭一號,心里不免有些想法。不過,嚴閣老既是落了座,言歸正傳,很快便正經說起賑災之事。 “行了,爾等六部九卿皆是我大明重臣,朕之股肱。這災要怎么賑,也得拿出個章程來!”皇帝見著下頭低頭不語的臣子,忍不住又生出幾分怒來,“別動不動就給朕裝鵪鶉!” 這一回,嚴閣老閉著眼睛裝大佛,次輔徐階聞聲上前應聲道:“陛下,據臣所知,除京師之外,山西蒲解、澤、臨汾、臨晉、翼城、聞喜、襄陵、靈石、安邑等州縣及河東運司,皆有地動,實乃前所未有之大災。再者,而今乃是臘月,寒冬交加,災民賑濟刻不容緩。” 這年頭,要是地方官員沒有及時上報災情可是要罰俸,嚴重的還要革職,雖說明朝俸祿乃是各朝最低,但蒼蠅雖小也是rou,這事早報早有賑災銀。 皇帝頓了頓,知道徐階這話是說到了正題。不過,如今底下人頭濟濟,有些事情確實不好當著群臣的面兒議和說。他瞥了眼邊上候著的李芳,點點頭。 李芳連忙下去,請了綴在后頭的那些朝臣出去:“幾位大人先回吧,這大冷天的站著也不是事兒。” 原還有百來個大臣站了一殿,頗是擁擠。這一趕人,很快就只剩下內閣的幾位閣老和六部重臣——這才是真正的大明重臣,真正能拿主意的人。 皇帝靠坐在上頭,手里拿著一串沉香木珠,不動聲色的捏著。他眼風如刀的看著下頭的人,喜怒不辨,淡聲道:“行了,徐階你剛才林林總總說了幾句。話還得落在實處,怎么賑災還要說出個詳細條目來才是。” 底下頗有幾個大臣替徐閣老嘆氣的:恭維奉承的話都叫嚴閣老說完了,剩下的難題倒是丟給徐閣老了。這就是親閨女和小媳婦的區別啊…… 徐階倒是寵辱不驚的模樣,他在內閣這么多年,事事都以嚴閣老為先,被人譏嘲是“甘草國老”;皇帝跟前更是百般討好,煉丹跳大神都來得。可真要是到了要緊時候,他卻還是時時刻刻記著自己的初衷: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 行路百八十,不敢忘初衷。 第33章 皇孫 徐階一邊思忖,一邊慢慢的開口說道:“臣以為,此事要從三個方面來處理。”他一路來得急,雖已經想過但仍舊需要理一理思路才能分明道來,“其一:派欽差大臣前往重災區主持救災一事,發賑災銀賑濟災區州縣,酌情免各地稅銀和稅糧;其二:令中央官員自省,各盡其責,地方官員動員縉紳參與救災,穩定秩序;其三:當祭告上神,平息天怒,安置死者并祭之……” 這第三點明顯是順著皇帝的心思來說的。皇帝點點頭,算是應了:“說的不錯,賑濟災民刻不容緩;但是自省禱告也不能忘。”他一句話下了調子,算是肯定了徐階所請,接著又問戶部尚書方鈍道,“戶部還能拿出多少銀子賑災?” 方鈍愁眉苦臉——他這過的是什么日子啊,每回都要被人追著要銀子。他低聲道:“陛下,臣,臣實在是拿不出銀子啊。”趁著皇帝還沒發火,他連忙把毫無隱瞞的把問題說了,“天下財賦,每年入太倉銀二百萬兩,嘉靖二十八年以前,每年支出最多不過二百萬兩,多有結余。但是如今南北皆有兵事,宣府、大同等邊事益急,一切募軍、賑恤等費都是從國庫里出,所耗不可計數。依著今年四百二十九萬兩的報出,今年一整年都是虧的啊……” 皇帝看著他那張苦瓜臉恨不能踢上一腳:“你倒是有話說!你是戶部尚書,不是抱著銀子拿算盤算數字就行的!這么一堆的破賬,你倒也說得出口!年年都虧,每次都沒銀子,朕都替你丟臉……”說著說著,皇帝氣得不行,丟開手上的沉香木珠串子,“嘩”的一聲從明黃坐榻上站起來,左右走著,氣咻咻的道,“你直說,戶部現在還有多少銀子?” 方鈍受慣了皇帝的氣,等皇帝喘氣聲小了些才恭敬應道:“四十萬兩。”他緊接著加了一句道,“有二十萬兩是工部定下的,居庸關的城墻也要修了,陛下的西苑也要修整。還有吏部和兵部也定了……” 皇帝斷然揮手打斷方鈍的話:“你先停!咱們今年年關難過,大家都得勒緊腰帶。居庸關的城墻是要修,不過也不一定要大修嘛,西苑也緩緩,把朕住的萬壽宮修一修就行……”他話聲一頓,便轉頭去看邊上站著的嚴世蕃,道,“緊著些用,十萬兩夠了吧?” 工部現今乃是嚴世蕃主事,這支出自然也是嚴世蕃報的。不過這種時候,嚴世蕃素明圣心,自然也不會和皇帝唱反調,鎮定從容的點頭道:“回陛下的話,臣剛才估摸了一下,若只是簡修——八萬兩修城墻,一萬兩修宮殿,九萬兩足矣,十萬兩綽綽有余。” 按著李清漪的話來說,嚴世蕃這可是貪污小能手,現今天下貪官千萬,他絕對是智商最高、最精明的一個。據說有位河道總督拿十萬兩去修河,用了五萬兩,送了嚴老大嚴世蕃兩萬兩表忠心,余下自留。結果嚴老大收了銀子,立馬翻了臉:“趕緊把余下的銀子叫出來。” 那位總督還想裝糊涂。 嚴老大哪里是好蒙蔽的?他立刻用過往數據生動形象的給他上了一課,告誡底下小弟要老實些:“你別想要蒙我!這修河堤,一半的銀子就能合格,七成那就優秀了。你這不過合格而已,十萬兩的銀子,你肯定還自己留了三萬。”由此可見嚴老大這份精明,簡直可比管家的婆娘,容不得丈夫存一分的私房錢,分分毫毫都要一清二楚。 言歸正傳,以嚴世蕃這算術功力,他既然能貪,自然也能省。他說是九萬兩,肯定就不會超。 “這就對啦,你們年輕人就是要多體諒體諒國家艱難的地方,這樣以后才能擔得起重任嘛。”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于是又轉頭去看李默:“吏部這里也再拖一拖,咱們先把年過去了再說……” 前頭的嚴世蕃都干脆應了,吏部尚書李默這個打算和嚴家打對臺的哪里會得罪活祖宗皇帝陛下,只得咬牙道:“陛下,去年的歲俸至今還沒發呢。這都年關了,至少得要五萬兩,也算是發個過年錢。” 皇帝算是應了,然后又去看方鈍:“現在你再算算,能拿多少銀子出來?” “依著陛下意思,各方省一省,大約能拿出二十萬。”方鈍依舊有些發愁,“可依災民數量,怕是仍舊不夠……” 皇帝瞥一眼:“二十萬兩先用著,余下的等明年礦收上來再補……”他冷著聲音,一字一句的道,“都說開源節流,這節流的事情朕領頭做了,開源的事情你們也得有個主意。怎么,都不出聲了?” 一直坐在矮墩上的嚴嵩這才起身,他一身老骨頭,看著都累人。頗有些艱難的行了禮,嚴嵩這才道:“回陛下的話,之前所議的開納之事,臣會督促內閣,盡早寫好折子,交由圣裁。” 皇帝目光轉了一圈,來回巡視朝臣面色,終于點頭道:“行了,就先議到這里吧……”他只略一頓,很快便道,“都下去吧。” 各個大臣皆是一禮,依順序退了下去。 待得那些人都走了,皇帝才轉身去看裕王:“怎么樣,今天聽了半天,有什么聽出來?” 裕王垂首,低聲應道:“兒臣聽著,父皇這個家,當得太難了。兒臣心里替父皇您苦……” “行了,站了半天,也坐吧,”皇帝覺得這話貼心,好似喝了一壺熱茶一樣,渾身妥帖。他點頭賜座,然后接著長長嘆息道,“人人都覺這至尊的位置好坐,誰都想坐。可真坐上去了,除了昏君暴君,哪個是輕松的?!朕潛心修道,也是為了祈求我大明江山風調雨順,為我大明社稷啊……” 裕王小心落座,點頭應是。 皇帝沒再說下去,話鋒一轉,接著道:“你給朕舉薦的那位藍道長頗有些能耐,乃是天下少見的奇士,朕要賞賞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再來報朕?” 裕王心知時機已到,沒有半點遲疑。他從矮墩上站起身來,拂開袍角跪了下去,輕聲道:“‘靜敏仙師’在山上修行已有二載,還請父皇念她道心虔誠,復她王妃之位。” 這話倒是出乎皇帝預料——他一輩子都拿女人當做玩物,皇后都可輕廢輕立,沒一個是有好下場。倒是未曾想過,兒子會對一個已經被廢的王妃有眷戀之心。 不過,君無戲言,這事在皇帝看來也不算是大事,他很快便點了頭,開口應許:“既如此,便依你……” 話聲還未落下,殿外有小太監飛快的跑進來,伏地便拜,揚聲報道:“陛下,大喜啊!” “國難當頭,何喜之有?”黃錦見著皇帝沉下來的面色,連忙加緊又呵斥了一句,“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那小太監慌慌張張的應道:“景王府妃妾已誕景王長子,陛下長孫。” 迎接那小太監的乃是皇帝欣喜至極的笑聲,一掃漫天慘淡愁云:“哈哈,好!好一個大喜!祖宗保佑,朕有孫子啦!大明皇室有后了!”他面上的憂色盡去,撫掌大笑道,“賞……” 裕王此番在皇帝面前辛勞殷勤足有一年多,可此時,景王一個剛剛臨世的兒子卻將他積累的所有優勢又重新推倒了。便是裕王都忍不住生出一點想法來:難道天意在景王? 好在,他如今稱得上是心志堅忍,哪怕是心尖上正壓著一柄刀刃,他也勉強克制住了那點想法,滿面含笑對著皇帝賀喜道:“恭喜父皇!” 皇帝這才想起裕王府上連個妃妾都沒有,子嗣自然也沒影子。他咳嗽了兩聲,稍稍收斂神色,頗有些不太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長須:“唔,你做哥哥的總也不好落在人后。等你那王妃回來,早點給朕添個孫子才是正事。” 裕王垂了頭,看不清神色,口上卻還是認真應下。 第34章 回府 景王府的喜事,很快便也傳到了嚴家。 嚴世蕃不由撫掌大笑:“今日眼見裕王站在上頭,怕是得了圣心。我正要想法子壓一壓他呢,哪里知道景王府就來了這么一個大喜訊。真真是‘好圣孫’!” 當年解縉以一句“好圣孫”說服成祖立儲,如今嚴世蕃雖是隨口念到,自是別有暗意。 嚴嵩冷冷看了眼兒子,等把兒子看得老實了,這才和氣的多問了一句:“怎么是這個時候?我記得產期因是在明年。” 那來報訊的乃是王府長使,早已受過交代,聞言便恭敬應道:“地動的時候,祝娘娘受了驚,一時有些不好,流血不止。王妃不敢拖延,一狠心便讓太醫催生,果真是救下了小殿下一命。只可惜祝娘娘命薄,竟是產后血崩去了。” 那祝氏本就是宮人出身,雖是盧靖妃所賜但卻連個側妃的名分都不曾有,生死這般小事自然也不曾入得那些大人物得眼里。便是長使,口上道一句“命薄”,心里反倒另有些想法:死了也好,若是不死,依著府中那位王妃的手段,真真是比死還可憐。不過,雖說是產后血崩,但一應事宜皆是景王妃主持,這里頭怕也多少有些說法。 嚴嵩和嚴世蕃聽了幾句,把事情問的清楚了便開了庫藏挑了些賀禮讓長使帶去景王府賀喜,也算是聯絡一下感情。 等送走了長使,嚴嵩看了眼正在清點府中庫藏的嚴世蕃,咳嗽了一聲,交代他:“這回賑災的事,你別動歪腦筋。平時貪點兒沒事,這回事大,真要鬧開了就是麻煩。誰也救不了你!” 嚴世蕃吊兒郎當的坐在邊上,雙腿翹起,點了點頭:“知道了知道了,這回賑災是誰去誰倒霉,我又不傻,哪里會搶這個燙手山芋?”他抬抬手,攔住了嚴嵩接下來的嘮叨話,反倒說起另一件要緊事來,“明年就是外察,就李默一副瘋狗模樣,咱們可得有個成算。” 大明考核分為外察和京察。京察是考察京官的,外察顧名思義則是考察地方官員的。京察六年一次,外察三年一次,多是由吏部主持。往年吏部還在手上的時候,這可是撈錢的大好機會。可如今吏部在李默這個瘋子手上,可不得要小心些。 嚴嵩心里微微一頓,很快便搖了搖頭:“時候未到,圣心現今還在他那兒,動不得。” 十一月里,嚴家也曾試探過一次,讓兵科給事中梁夢龍彈劾李默“廢法行私,負國失職,乞加戒飭,以清仕路”,結果皇帝沒應,反倒特意安慰李默“安心供職,以副簡任”——這被人彈劾還能得皇帝安慰,以往可是嚴閣老專有的特殊待遇。李默得了圣意,腰桿挺直,行事自然越發強硬。 嚴世蕃暗自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家老爹真是老糊涂了——這被動挨打的事情也能做?他咳嗽了一聲,端起杯茶潤口,接著道:“那也不一定,鐵打的也禁不住人錘啊。這李默三天兩頭被彈劾,皇上那里怕也惱了。梁夢龍的折子雖然沒批,但是梁夢龍不也全身而退了嗎?圣心若真是果真不移,哪里還會放過梁夢龍?” 若說揣測帝心,就算是裕王和景王這兩個親兒子加起來都比不上嚴世蕃一個。 嚴嵩聽得入了心,默默點了點頭,隨后又加了一句:“先看看再說,外察固然重要,京察才是重中之中。” 這倒是實話,這李默擋在吏部還真是礙眼的很,明年的外察就算躲過了,可后年又是京察,可不得另外小心?嚴世蕃心里幾番嘀咕,眼珠子一轉兒,已經有了主意——這回,非得把李默拉下去才行! 嚴家兩位心里念叨著李默,李默此時也正在和陸炳說起嚴家。 李默甚是清貧,家中不過一二老仆,待得給陸炳這位“貴客”上了酒便都識相得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