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刑部問罪的折子最后被皇帝給扣下了。 一貫摸著皇帝的脈來做事的嚴嵩百思而不得其解,借著去西苑請安的功夫盤敲側擊的問了一句:“陛下可是看過刑部的折子了?” 皇帝手上摸著一柄玉如意,垂眼看了看嚴嵩,不辨喜怒的道:“看過了。” 那怎么還扣著不批? 嚴嵩心里揣著這么一肚子疑問,本是想問,最后還是被皇帝冷淡的態度給憋了回去反倒畢恭畢敬的談起皇帝賜的丹藥,交流了一下“修煉心得”,好懸才把皇帝重新又哄得高興了。 等他晚間回去,上頭的皇帝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又提了一句:“聽說楊繼盛牢里病了?派個太醫過去看看吧,病死了可不好。” 病死了可不好。 嚴嵩心一緊一下子瞇了眼,把這話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若有所得。回了家,他立馬就把美人堆里尋歡作樂的兒子和幾個幕僚都給拉回書房議事。 嚴世藩漫不經心的聽了一回事,很快就摸清了皇帝的心思,沉思著道:“爹,看樣子這姓楊的現在倒是死不得。皇上看過折子,現在又過了氣頭上,免不了要對咱家起疑心。最重要的是如今朝中我們獨大,他少不得就起了制衡之心。不過也不必擔心,離了咱們,皇上哪里還有現在這舒心的日子?當然,”他頓了頓,提醒了一句,蛇似的冰冷狡詐,“陸炳那里倒是要多留心了,他此次陽奉陰違,若是還要來個李默之流,又要多出許多事來,你可得提溜點……“ 就如嚴世藩所想的,皇帝確實是真起了一二制衡之心。八月里,他下旨起用李默,官拜吏部尚書,還令李默入值西內,賜他值宿的房子,允許在苑中乘馬。 自唐代以來關于六部就一直有這么一個說法:“戶部富而吏部貴,刑部威而兵部武,禮部貧而工部賤”,雖是有所偏差但亦是相去不遠。吏部為六部之首,吏部尚書號稱天官,權勢極盛時的確可以與內閣相庭抗禮。 這般隆恩,果是引得朝中一陣風雨飄蕩。 然而,這與李清漪或是裕王并無太大關系。裕王雖是聽了高拱和李清漪的話,有意交好李默,但對方氣盛高傲,反倒不卑不亢,毫無示好之意。 李清漪怕裕王過分親近反倒惹的李默反感,最后還是拉住了裕王,只是與李默保持了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經了這么一回,裕王頗有些喪氣:“想來李大人也是瞧不上本王,這才如此。” 李清漪在家哄過meimei李清容,很有經驗,心知這是小孩子的別扭性子——嘴上說歸說,心里肯定也希望邊上有人能肯定自己。故而,她還是鼓勵為主,寬慰裕王:“李大人不親近殿下,并非是因為瞧不上殿下,怕只是因為他心情高傲,不愿走旁門,只愿直中取。不過他素來剛正不阿,重視正統,心底里必然是支持身為長子的您。說句不好聽的——‘過剛則易折’,他現下這般盛氣凌人,怕也不得長久。殿下此時與他疏遠,未必不是好事。” 似李默這般的人,若是曲意逢迎反倒要被他看輕。索性裕王乃是長子,占了大義的名分,李默心中本就是支持他的。不遠不近,反倒是好事。 裕王得她撫慰,心中稍寬,忍了忍又悄悄用眼角去看李清漪,有些不自信:“若是連李大人這般之人都不能與嚴首輔相抗,那本王日后怕也……” 這種敏感別扭又膽小怕事的孩子還真不好哄。 李清漪心中暗暗嘆氣,想了想后還是遞了一碗杏仁酪給他順順毛。杏仁酪甜滋滋的,上頭加了碎花生、黑芝麻、糖桂花和玫瑰花瓣,恰好合了裕王的口味。只是裕王往日里嫌甜膩的東西是“娘們吃的”端著面子不肯說喜歡,李清漪只作不知,心里暗自用心琢磨他的口味,時不時得備著給他喝點兒、吃點兒。 什么事都禁不起“用心”二字,李清漪下了苦心,裕王自是越發覺得貼心,只覺得婚后日子十分合意,處處皆順心,十分受用歡喜。這會兒,他端著碧玉龍鳳呈祥描金碗,低頭抿了口杏仁酪,嘴里甜,心里也甜著。 他想:王妃心里也念著我呢,連我喜歡吃什么都記著。 李清漪見他面色緩和了,這才鄭重開口道道:“殿下萬萬不可妄自菲薄。裕王府上下的生死榮辱皆托于殿下,若殿下有萬一,我等亦是隨之。”她素手皓腕,似三春之柳般弱不禁風,可一字一句卻是截金斷玉一般,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裕王性子弱,因著嚴嵩之勢有些退縮,此時卻被李清漪這輕輕一語激出一腔的熱血和膽氣來,心頭也有所觸動。 他是第一次被人這般鄭重而認真的信任著,第一次生出這般沉重而甜蜜的責任感來,心跳飛快,喝了口杏仁酪卻似喝了一壺烈酒,喉中火焰竄得極高,濃烈的酒意蒸騰起來,喉間干涸發熱,腦中熏熏然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激動之下,把碗往邊上一放,伸手便把李清漪整個兒都抱到懷里,用力的低頭吻了吻她光潔白皙的額角,烏黑的眉眼皆是被點亮的歡喜之情,喃喃著:“便是為了你,我也不會再這樣了。” 裕王身上的袍服上還熏著香,只淡淡的一點,若有若無。猶如午后樹梢下灑落的陽光一樣暖而清,欲語還休的環繞著李清漪的鼻尖。她不自覺的闔了闔眼,很是冷靜的壓下那過快的心跳、穩住腦中清明,過了一會兒才輕一頷首,揚起白皙的下巴:“多謝殿下厚愛。” 從裕王的角度看去,可見她一對杏眼好似倒映著無邊無際的水光,波光粼粼,小鹿一般的可憐可愛。就像是什么在心頭掠過,癢癢的,使他不由自主的垂首吻了下去。干燥的雙唇觸過柔軟纖細的眼睫,似羽毛在心尖撓過。整個人都要僵了,偏偏骨頭里還有不緊不慢的溫火在烤著,只把骨髓都要燒干了,酥麻入骨。 在還未遇見李清漪前,他從不知道也從未想過:世間竟有這般的極樂之事。只要是那個人,怎樣都嫌不夠。 他們二人本是新婚夫妻,這些時日多是憂心朝事,反倒少了幾分閑情。如今彼此相擁,耳鬢廝磨,一時之間再也忍耐不住,走走停停的往內間去。裕王心急,懷里摟著人,險些把腳下碰著的青銅貔貅香爐都給踢翻了,還是李清漪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把他給穩住了。 未等兩人入了內室,門外便傳來宮人恭敬而小心的稟報聲: “殿下,景王妃求見。” 李清漪那被情火燒得迷糊的腦子聽得這話,登時就清醒過來了。她連忙推開裕王,下意識的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鬢角,和裕王解釋道:“她素來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我去看看……” 她的唇形本就極是好看,如今被吻得嫣紅,說話時好像兩片被揉開的桃花花瓣,雙眼亦是含了一點朦朧水霧,仿若柳枝低斜掠過水面劃出重重漣漪。 裕王心癢的很偏又知道李清漪是個愛面子的,只得深吸了口氣把心火壓下,笨手笨腳、不假他之人的替她收拾起有些凌亂鬢角,口上仍舊是嘀嘀咕咕的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他把頭靠在她耳邊撒嬌似的咬牙抱怨道,“真討人厭!” 李清漪被他孩子氣的模樣逗得一笑,回過頭瞪他一眼,似嗔似笑。 裕王只好閉了嘴卻仍舊是不忿,眨了眨眼,可憐巴巴的看著她不說話。這時候的他就像是一只扒著主人裙角不放的小奶狗似的,葡萄似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漆黑的瞳孔上只映著她一個,能把人的心腸都看軟了。 李清漪被看得不好意思的,她想了想,把發絲撥到腦后,踮著腳在他頰邊落下一吻,附在他耳邊小小聲的道:“等我回來,我們再……”話還未說完,一張白玉似的面龐已經紅透了,好似天邊紅霞無意照落。 她平日里總是淡定從容,說起這個卻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所以,顧不得等裕王反應過來,她動作飛快的一手扶著鬢角的鳳釵,一手按住銀線繡云鳳紋的裙裾,快步跑了出去。 正午的陽光照下來,將她裙裾上的銀線照得粼粼生波,繡鞋上頭綴著的幾顆明珠亦是隨著腳步而熠熠生輝。她便好似踏波而去的凌波仙子,來去如風。 裕王一動不動的看著李清漪的背影,目光柔和,薄唇緊緊抿著,一張臉全都紅透了。他不自覺的伸手碰了碰自己guntang的面頰,手指仿佛觸了電一般,又酥又麻。 第13章 菊花酒 較之李清漪,江念柔新婚這半年的日子可算是精彩極了。 雖然比起喜歡看美人給人“好色”嫌疑的裕王來說,景王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愛好。但既然皇帝幾次開口說“景王肖朕”,無論是天生的還是裝出來的,景王自然是有幾分像皇帝的——至少明面上,他和皇帝一樣都對修道很有興趣。 道家修道可不全似旁人眼中那般的清心寡欲,要知道,道教還有一門叫做“房中術”。景王逢迎上意,在府中養了許多道士和美人,對那房中術就頗有研究。 江念柔半生自負,最后嫁了這么一個丈夫,心中當然有不少想法——那些女人也就算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屬平常更何況景王乃是親王之尊,但是府中那些長相清秀的小道士和小太監,簡直是讓她一想起來就覺得惡心作嘔。好在她到底是個有手段的,忍下了那口氣,最后還是借著“調養身體,早日生下長孫好叫父皇放心”這么一個幌子把整日胡鬧的景王給拉到了自己院子里,夫妻兩個一心一意的奔著生子大業。 這般費心勞力,江念柔原本還有些豐盈的身子都消瘦了些。但她天生美貌,雖是衣帶漸寬反倒是有了幾分弱柳扶風的儀態,極盡嬌態。 她見李清漪從門外來,那一身的衣飾鬢發好似已經打理過了,但眉梢眼角的神色,似喜還嗔、素月般皎皎的嬌面好似紅霞遮面。如今已經過人事的江念柔又哪里會不明白? 江念柔生來美貌出眾又是江家嫡長女,自小受盡寵愛,一路走來也是順風順水。故而,她素來心高氣傲,事事都要爭個先,這一回碰上選秀的機會,千方百計得了盧靖妃青眼嫁給了景王,想起日后或許還有更好的前程,心中自是少不了得意的。只是,她到底還是個年輕的,心中的野望成了大半,再去看荒唐暴虐的景王,得隴望蜀,多少還是有些不平。 這一點微妙的不平,在看見裕王與王妃恩愛相守、并無二人之時漲到了極點。 如今,江念柔見李清漪這般滋潤,念及自己和景王那些事,心頭的嫉恨幾乎是再也按耐不住。她心中滿是嫉火,面上卻依舊帶著柔柔的笑,緩緩起了身,很快便上前來握住李清漪的手:“清漪meimei,啊不,現在應該叫嫂嫂了。還記得當初咱們在宮里時最是要好,一說起話來能說上一宿呢。偏自宮中嫁去王府竟是沒能認真見上幾回,我真是一想起來就覺得不好意思。”她菱唇一勾,一雙桃花眼溫柔瀲滟,凝目看著李清漪,口上依依道,“不過也是我忙得暈了頭,先是府中雜務繁瑣,后來我又……” 說罷,她伸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含羞低頭,似是很不好意思。 這樣的動作,李清漪自然是立刻就明白過來了:早聽說江念柔和景王求子之心甚重,道士和名醫早就找了個遍,沒想到方才半年竟是真叫他們如了愿。這對于裕王和她來說可不是好事——皇帝自己子嗣稀少,生怕兒子和正德皇帝一樣也生不出兒子,故而心底很看重子嗣。若是景王趕在裕王前面生下皇長孫,皇帝心里怕也要有些想法。 所以,江念柔這回來是要對著她“炫耀”的? 李清漪回過神來,縱是心中頗有些憂慮但也不免為江念柔這稍顯“幼稚”的行為而覺好笑,只得就勢握住她的手,笑著道:“那確實是要恭喜弟妹了。” 江念柔覺得自己終于能夠在李清漪面前扳回一城了:就算夫妻感情再好、沒有侍妾又有什么用?到現在連個消息都沒有,還不是叫她這個弟媳趕了個先兒?她越想越得意,不自覺的挺了挺自己還沒有半點跡象的肚子,接著道:“我來啊,是要來請三嫂你赴宴的——這回難得有了喜訊,快三月,也算是養住了,王爺高興的不得了,說是要擺三天酒。還是我給勸了下來‘到底還是小人兒呢,要是辦得太重了豈不是折了他的福氣’,三嫂你說對不對?……” 江念柔長出了口氣,不免對著李清漪絮絮說起自己擺宴的準備:在府上哪里擺宴,要請什么人等等。末了,方才意味深長的道:“三嫂您不是外人,我這親自來請,您可一定要給面子,來一趟才是。對了,我們府上的菊花酒可是一絕,既甘且醇,香遠益清。且時候又正好,三嫂正好可以和我一同嘗一嘗。” “確是好事——我也正想著去喝一口呢。只是你現下還在孕中,怕是不好喝酒吧?”李清漪點頭應下,順嘴刺了一句。 江念柔面上一僵,呶了呶紅唇,很快就又笑起來:“是了是了,我是喝不得了,只能瞧著三嫂你喝呢。”她說罷,伸手撫了撫肚子,詳怒道,“都怪這小子,這時候來了,害得我連盼了好久的菊花酒都喝不了。”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李清漪只得開口勸慰幾句,忍了氣送洋洋得意的江念柔離開。待送了人,李清漪一邊想事一邊往回走,回了屋內卻見裕王仍舊是和她走時一般動作,正呆呆的等在門口呢。他專心致志的等在門外,早就幾番催問下人“王妃怎地還不回來”,這時見了人影,黑沉的雙眼都亮了起來。 李清漪見他這般神態,心中倒是一暖,上前笑問了一句:“怎地等在門口,風正冷呢。” 裕王眨眨眼,好似小孩可憐巴巴的看著街頭的糖葫蘆而不敢開口似的,輕輕的辯解了一句:“我想等你回來。”說罷,耳廓微微泛紅,還是忍不住小聲提醒道,“那個,你走時說……” 李清漪有些摸不著頭腦,側眼看他,靜候下音。 頂著李清漪的目光,裕王一張臉漲紅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把話說完:“你說回來就……那個的。” 李清漪終于想起自己兩人未竟之事,只是她這會兒心里想的是景王即將有子之事,到底還是沒了原先的情緒,只得敷衍的仰頭在他唇上落了輕輕一吻,然后才在裕王失望又渴望的目光中說道:“說正事——景王妃有孕了!她和景王正準備要擺宴呢。” 裕王怔了怔,也不知是男人和女人的思考模式不同還是裕王與眾不同,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四弟整日里的廝混,還不如我呢,怎就趕在了前頭!”他原本是個極愛美色之人又因性格軟更喜歡和柔順恭謹的女子相處,若沒遇上李清漪,說不得還真會有許多美妾。偏偏如今夫妻恩愛,反倒看不起景王來了。 李清漪瞪他一眼,提醒道:“王爺如今要想的是陛下那里的想法。” 皇帝本就不太喜歡裕王,要是連這事都被景王趕在前頭,裕王處境怕是要更加艱難了。 裕王這才反應過來,摸摸鼻子,很是黯然:“父皇本來就不喜歡我,倒是難為你為這個事事小心……” 李清漪抬目看他,念及他的處境和皇帝的寡情,輕輕道:“你如今乃是父皇長子,父皇他固然嚴厲些怕也是因為對你期望極深。總會知道你的好的……”為著安慰裕王說了這些違心話,她心里著實是為江念柔有孕一事頭疼:難不成,她也要學著江念柔趕緊生個孩子? 只是,孩子這事,實在是和李清漪原先的計劃不大一樣:裕王處境本就不好,府中上下亦是不太/安穩,若是此時有子,豈不是更添事端?再說,孩子并非奪寵的工具,對于父母來說乃是極其重大的一份責任,她和裕王如今情形真能擔下這份責任? 故而,到了最后,李清漪到底還是沒能下定生子的決心。 她仰頭去看裕王,眉目宛然若畫,清極艷極,一雙杏眸似含了水光,深不見底,神色深深,似情深如許,可她心底卻是極其冷靜自醒的:到底,還是不曾情到深處,不能似那些話本里的癡情女子般豁出一切。這般想著,她微覺愧疚,補償似的伸手回抱住裕王,仰面迎著他的吻,面頰泛紅若桃花,紅唇仿佛那沾蜜的花蕊。 未說幾句話,兩人便一起腳步踉蹌的入了內室,一同往榻上去。 榻邊的梅花形小案上擺著一只素色花囊,插了幾支裕王清晨剛剛折來的桂花,花枝上站著將干未干的露水,米粒大小的黃色花朵隱隱流出一段暗香來,似是浮在空中的波瀾頻起的暗潮,無聲無息的將人淹沒。 鳳冠花釵都被解下,滿頭青絲順勢鋪撒而下,猶如流泉瀑布。 雖已入秋,但屋內卻又是一副好春景。 第14章 蟹釀橙 景王妃江念柔親自上門請人又是這般的“大好事”,等到了擺宴的那一日,李清漪果然還是令人備了厚禮,乘著車架親自去了一趟。 因為顧慮到皇帝那顆敏感的疑心,江念柔倒是沒有請那些重臣妻女,不過是借了秋日賞花的名頭請了幾位老牌勛貴的夫人,這里頭又以英國公之妻夏氏最是位高——要知道,大明如今只剩下五位世襲罔替的國公,分別是:英國公、定國公、成國公、魏國公和沐國公,除去身處南京的魏國公和身處云南的沐國公,其中京城的三大國公中又隱隱以英國公張溶為首。 江念柔這次能把英國公夫人夏氏請來實在是借了皇帝為景王即將有子而大喜的這陣東風。故而,她也格外用心——自嫁入景王府,因著各種原因,她一貫都是忍氣吞聲,謹言慎行,實在是憋得厲害。如今好不容易能借著腹中這個孩子揚眉吐氣一番,自是要在幾位素日瞧不上自己的勛貴夫人面前好好的表現一番。 唯一令人沒想到的是寧安公主朱祿媜聽說景王府擺宴,特意求了皇帝和沈貴妃也跟著來了。 江念柔對于寧安公主這個近不得遠不得的小姑頗是為難,面上還是端出笑臉來迎她,口上道:“倒是沒想到,三妹里竟是得空來了,實在是叫我歡喜。” 寧安公主今日盛裝打扮,髻上的鳳釵寶光爍爍,使她整個人都明艷難當。她鳳眼含笑,艷紅的菱唇一揚,睥睨之間自有一番灼灼艷色,偏還用天真無邪的語調笑語道:“聽說四嫂有孕,我做meimei的自然要來一賀。”一頓,又接道,“四嫂你生得這般美貌,若是能生個小郡主,定是討人喜歡。” 江念柔聽得這話,面上只是微笑應下,暗里卻幾乎咬碎銀牙——這是什么話?!她與景王一心一意盼的自是能夠一舉得男,長孫和長孫女帶來的意義可是大不一樣。 在側的英國公夫人聞言也用帕子掩了掩唇,不咸不淡的接口:“是了,若是個小郡主,能得景王妃五分美貌,必是如珠似玉,討人喜愛。”她本心里實是瞧不上江念柔:不過是懷了個孩子,胎還剛剛坐穩呢,尾巴倒是快要翹到天上了。 她們二人一前一后雖是都在夸贊江念柔的美貌,但咬字點卻都在“郡主”上頭,江念柔聽在耳中,毫無半分喜色,暗恨之余只得勉強將話題引開,垂首道:“三妹和夫人快別說了,三嫂還在邊上,我如今這般模樣又哪里敢稱美貌?” 眾人目光果是隨著江念柔話語轉去李清漪身上:只見她今日穿了身鵝黃繡折枝桃紅牡丹的襖子,領口繡著鳳紋,下著墨綠色繡長枝的長裙,手腕上一對鸚哥綠的玉鐲子,微涼的秋光掠過層疊的樹蔭徐徐照來,尤顯得她膚若凝脂、顏色鮮妍、眉目如畫。 這也算是李清漪第一回正式出門,她與眾人一同站于林下,聽得江念柔將話引到自己身上卻也并不慌張,只是彎了彎唇,笑應道:“弟妹這嘴真是抹了蜜,都會拿我這個嫂子說笑了。” 邊上的英國公夫人不由在心頭暗奇:同是小戶出身,可這裕王妃與景王妃倒是高下立分。 寧安公主在兩個兄長之間倒是偏心性格溫存的裕王,此時聽到李清漪說話,便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親昵應道:“哪里是說笑?天下誰人不知,我的兩個嫂嫂都是稀世少有的大美人。” 寧安公主這略帶了孩子氣的話聲落下,眾人本來緊繃的氣氛也跟著松了下去,邊上隱隱有笑聲傳了出來。 江念柔到底是個有城府的,此時雖是吃了一個暗虧,但很快便擺上笑臉接著道:“好了好了,三妹你難得出宮一趟,可別再拿我們兩個嫂嫂說笑了。快請坐,我這就叫人開宴,東西必是比不上宮里精致,但好歹也能得些趣兒。” 眾人依聲落座,很快便有青衣宮人端著菊花上前來,花盆是瑪瑙、寶石做的,幾朵菊花也都是皇帝賜下的絕品,美人面,菊花開,果是難得的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