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得看鳳仙兒怎么說,或許能行。”文淵這時還抱有美好的期待,以為喜歡刑訊逼供的郭縣尉說不定已經撬開鳳氏的嘴,問出了事情的真相。 遺憾的是,黃昏時他抽空在回了縣衙一趟想看看案子近況,卻赫然發現摯友柳梓旭竟然正被衙役押了進門! 見到文淵一臉詫異的看過來,差點急哭的柳梓旭連忙掙扎著高呼起來:“淵郎快快救我!我與林家嫂嫂清清白白,哪來的尖情?我怎可能去暗害林楷?!” ☆、第35章 牡丹金釵 因那鳳仙兒一口咬定了是柳梓旭與自己有私情合伙作案,時任秘書省教書郎的柳梓旭被人當場帶走問案,柳國公府立刻得了消息,老國公親自趕來長安縣衙守著等陸縣令判案。 柳國公本就是因軍功獲封,雖已是古稀之年卻依舊老當益壯,只見他披著油光水滑的黑貂毛斗篷,叉了腰大嗓門吼聲如雷道:“趕緊判案,決不能讓我乖孫被冤入牢,一夜都不行!” “是是是,好好好。”陸縣令在柳國公跟前完全沒法挺直腰,大冬天的抹了抹額頭冷汗,無奈只能放棄回家休息,在日落之際的晚衙時喝令升堂。 隨即驚堂木一拍,衙役分列兩邊,擊杖高呼“威武”,文淵作為原告立在堂下左側,鳳仙兒跪右側,鐵青臉的柳梓旭本應站她旁邊,實在是心里膈應索性立在了正中間,靠好友近些方能順順氣。 “咳咳,唔,鳳氏,”陸縣令指著鳳仙兒吩咐道,“詳細說說你倆作案經過。” 還沒等她開口,端坐一旁的柳國公立刻就橫眉倒豎怒道:“什么你倆!你究竟會不會說話?!鳳氏,將你作案經過與冤枉我乖孫的事從實招來!” “柳國公,請勿咆哮公堂。”陸縣令被吼得沒了脾氣,只放軟語氣如此相勸,然后示意鳳仙兒陳述犯案經過。 她瞧著柳國公兇巴巴的樣子脖子略略一縮,萬分后悔選了柳梓旭做攀扯對象,從前她只知道這叫柳梓旭的是夫君同窗,草草兩三面覺得他行事內斂樸素,交談時還有些男孩的羞澀感,原以為是個老實平民,誰曾想竟然是國公家的郎君! 然而此時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再次重復口供瞎掰道:“那夜奴與夫君同去榮宅吃喜酒,奴因不勝酒力先行一步,夫君說是要等著聽房不會回來,于是奴悄悄喚了旭郎來家嬉戲,誰料夫君在子時又忽然返家正好撞個正著。” “你——”柳梓旭聽鳳仙兒這么一說立即想要跳腳反駁,那夜他是和林楷同桌喝酒直至自己醉倒,哪有功夫去找這刁婦“嬉戲”?!還當眾喊“旭郎”,臉皮實在是厚不可言! “噓。”文淵卻立即使了眼色讓他閉嘴,聽鳳仙兒繼續往下陳述。 “夫君大怒想要教訓我倆,卻因醉酒手腳無力,在爭執中我與旭郎失手用碧玉簪插入了他耳孔……我倆驚恐交加不知所措,商量良久便演了戲假作夫君在家哭鬧,而后于寅時悄悄出門將他拋入清明渠,”鳳仙兒說道此處略頓了頓,而后才有繼續說道,“旭郎說他要返回榮家佯裝與此事無關,于是我倆便分道而行,次日一早他又來假裝夫君跳河。” “郭縣尉,她此次供詞可與之前相同?”陸縣令扭頭看向自己坐于自己下手的郭汝罡,見他點頭之后又問:“喜服是你情郎何時交與的?他自己身上穿的什么?你夫君衣衫何時脫去?你可曾見過一支牡丹金釵?” “拋下河時旭郎就去了夫君衣衫自己穿上,卯時再次來時他穿的喜服,然后脫了給我換上夫君的外衫佯裝跳河,”鳳仙兒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了這一串話,而后卻又面露猶豫之色,搖頭道,“沒見過金釵。” 聽她說完陸縣令又追問了各處細節,隨后讓柳梓旭自辯。 文淵卻忽然插了話,希望以宴客主人立場先替柳郎君說兩句。他是實在不敢等柳梓旭自己開口辯駁,因為此人實在是啰嗦,很可能耽誤了功夫還說不到重點。 方才出門時文淵只對妍冰說去衙門看看就回,讓她為自己留飯,誰知竟會當場升堂問案。 他唯恐妻子為了等門餓著自己,恨不得趕緊駁了鳳仙兒,將柳梓旭清清白白撈出來好各回各家。 得了陸縣令允許后,文淵隨即便以蔑視的目光看向鳳仙兒,大喝一聲道:“大膽刁婦!竟敢在公堂之中信口開河。” 鳳氏被文淵那怒目圓睜氣勢洶洶的模樣嚇得一哆嗦,又聽他追問:“柳郎君當夜酒醉困乏,寅時三刻還在我家宴客處酣睡,有多人為證。后又去客房補眠,直至卯時用了朝食才直接去秘書省當差。他何時能與你一同作案?” 聽罷鳳仙兒呆了一瞬,而后趕緊改口道:“奴記錯了,不是寅時,是,是丑時!對是丑時,他先殺了夫君又回你家去裝睡。” “丑時宵禁坊市閉門,且有兵士巡夜,”文淵先是看著她冷哼,隨后又威逼利誘道,“刁婦,你死到臨頭還不肯從實招來?供出首犯才能獲減刑,若坐實謀害親夫之罪,足以判你斬立決!” 聞言鳳仙兒面上立即露出驚恐之色,淚珠斷線似的落,然而她沉吟片刻后依舊伸手指了柳梓旭道:“就是他,奴家只是記不清時辰罷了,總之情郎就是他。” 看著死不悔改的鳳仙兒,文淵耐性盡失,遂抬頭看向堂上端坐如擺設的陸縣令,客客氣氣建議道:“陸明府,不如,上拶指吧。” 拶指?豈不是要用刑?!鳳仙兒驚恐萬狀的眼見到縣令點頭,隨后便是五大三粗的衙役拎了一排串在繩上的小木棍緩緩向她走來。 她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連連膝行后退,然后捧了小腹道:“奴家已懷有身孕,你們不能用刑!” “……”眾人聽罷頓時無言,按律有孕在身確實不能用刑,打不得罵不聽,豈不是只能任由她胡說八道? 文淵經由舒家岳父喜當爹一事洗禮,在聽鳳仙兒說出此話后第一反應竟是:這腹中孩子究竟屬于林楷還是她情郎。 想到此處他又得了提點,思緒豁然開朗,再次看向鳳仙兒越俎代庖詢問道:“你既然說與柳梓旭有私情,那他身上何處有痣、何處有胎記、何處有疤痕?” “這,這黑燈瞎火的哪兒看得見?奴家不知。”鳳仙兒連忙搖頭吞吞吐吐做了解釋。 “那我且再問你一句話,”文淵隨即冷哼一聲,指著柳梓旭道,“他既是你情郎,那么,那處究竟是長是短、是粗是細,這你總該知道吧?” 無需點燈就能估摸出來,看你還能怎么狡辯! 鳳仙兒當場被問傻,想要根據柳梓旭體型猜測著回答,又怕這是文淵故意設的陷阱,于是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哈哈哈,”柳國公聽罷不由哈哈大笑,起身就走到柳梓旭面前,對陸縣令道:“如此一來我孫兒可以當庭釋放回家了罷?” “自然,自然!”陸縣令此時此刻終于看出鳳仙兒只是在隨口污蔑,想要隨意找個認識的人頂罪而已。 幸好初審時就被揪出紕漏,可釋放被冤枉的柳梓旭,足以降低他弄錯真兇后面被問責的風險,也避免了正面去硬抗柳國公的怒火。 在陸縣令宣布因證據不足需擇日再審之后,文淵終于得閑急匆匆趕回家陪妍冰用晚餐。 “怎么去了如此之久?又遇到什么事兒了?”妍冰笑吟吟給夫君夾了一筷子菜,又很是好奇的問他衙門中究竟發生了什么。 文淵把柳梓旭被冤枉以及鳳仙兒有孕的事兒一說,妍冰也忍不住想到了喜當爹這問題。 “若沒這些破事兒,這孩子就是林楷的遺腹子,咱們都得伸出援手幫忙養育他成人成才,可如今……”妍冰眉頭緊鎖眉頭無奈嘆息,“如今怎么辦?天知道這孩子究竟是誰的。” “這算是下一步的事兒,大不了生出來看究竟像誰。可這案子沒法拖太久,我覺得關鍵還得落在牡丹金釵上,可惜這物證太難尋找。”文淵也是蹙眉長嘆。 方才在堂上人多口雜,他怕真兇得到消息毀滅物證,所以瞞下了一事并未找鳳仙兒對峙。 即林楷耳道中左右都有擦痕,且成對稱分布,耳孔破損處也肯定比細細一根碧玉簪弄出來的更寬大。 可見兇器不應當是單股的簪子,而是雙股的釵子,絕不是鳳仙兒所說的碧玉簪。 “我猜,林楷回家之后撞破鳳仙兒與鄭恭旭偷歡時,被兩人弄倒后暫時并未喪命。”文淵沉吟片刻,而后看向妍冰發髻的另一只牡丹金釵,輕輕摘下于手心把玩。 “快說啊,別吊我胃口。”妍冰白了他一眼,連連催促。 “我說了你可別犯惡心,”文淵無可奈何搖了搖頭,解釋道,“那夜應當是鄭恭旭拿走牡丹釵返回林家,因沒能偷香又被我踢傷,憤懣之中一怒之下才殺人泄火……你那牡丹釵才應當是真正的兇器,若能找出來以此撬開鳳仙兒的嘴,這才能順利破案嚴懲真兇。” 聽罷妍冰果真又內疚遺憾又惡心得不行,萬幸已經吃好了晚餐,不然一準敗壞胃口。 雖然之前是她自己猜測兇器是釵子,可當真被證實后心里卻隔應得很。她扭頭趕緊讓文淵幫自己把金釵拿絨布裹了藏箱底去,眼不見心不煩,真是碰都不想再碰。 隨后才又自言自語似的問道:“那究竟該怎么去找,總不能雇人去定越郡王府盜竊吧?” “不如,試試從郡王妃處著手?”文淵如此提議。 他覺著此人既然今日硬生生找借口去了李家提點他倆,不論有何內在目的,總歸面上是為妍冰好,做出了真誠致歉的表態,那么尋她幫忙或許不失為一個辦法。 “十九娘嗎?”妍冰聽夫君這么一說也有些動心,只是不知盧十九娘會不會樂意幫忙,畢竟是要親手送自己小叔去以命抵命。 ☆、第36章 污蔑翻供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當妍冰琢磨著欲聯系盧十九娘打聽金釵之事時,她忽然收到了表姐李琬的邀請帖子,約她五日后去京郊別院賞紅梅。 妍冰從前在閨中時因接連守孝很少出門交際,因而沒交到什么密友,每次賞花觀景常跟在表姐身邊蹭她的交際圈,盧十九娘與李琬最是要好,若無意外賞梅時必定有她。 不過,為保險起見妍冰還是去了西廂小書房喚來雅香道:“幫我研墨。” 說罷她便取出從前自制的桃花箋,給李琬寫了愿意赴約的回復信,同時又旁敲側擊問其余客人自己是否認識,若都是熟悉之人,她想親手做些糕點帶去。 隔日李琬就命人送了回信來,妍冰拆信時恰好遇到文淵在正午會食之后回家午休,草草一瀏覽便抬頭對他道:“嗯,成了!表姐說都是我從前在閨中認識的jiejie,她提了幾個人名兒,包括有定越郡王妃。”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那你問問金釵我繼續去查那清早佯裝林楷的跳河之人,如此寒冬絕不可能是嬌生慣養的鄭恭旭親身上陣。”文淵說罷又笑著問妻子為何琬表姐會忽然給她下帖。 “不知道呀,她們幾個手帕交的小聚會已經有好幾次都不曾邀請我。”妍冰搖頭滿臉疑惑。之前無意中得知李琬撇開自己與人玩樂,她還曾有些失落呢。 “會不會是因我已經與你成親,她覺著你終于能參與婦人之間的交談,這才興沖沖叫你一起出門?”文淵如此猜測著,又笑道,“我養母昨日著人來要了你衣裳尺寸,不就說的是要給你做幾身更適合婦人穿的衫裙嗎?” “我有呢,當初守孝時閑著做了不少,”妍冰說罷也知道自己是反對無效,東西肯定沒幾天就會送來,只得長嘆著說,“這人情越欠越多了。” 文淵則搖了搖頭,無所謂道:“已經是父母與子媳的關系,算不上是人情,當然,我們若能自立那更好。” “所以我才說必須得有能賺錢的產業,”妍冰一面說著一面繼續看信,而后忽然一樂道:“果然被你說中了。琬jiejie讓我不要帶妍清,她也沒邀請李漫漫,說去的都是已婚女子。” 文淵對找事攪家的妍清和自艾自怨的李漫漫都沒好感,直言道:“不帶甚好,省得麻煩。” 可偏偏有的人卻并不這樣想。 臨出發的前一天,正當妍冰在家慢悠悠收拾、搭配出門見客的衣裳首飾時,正巧不用去皇城當值的興益忽然登門拜訪,來請求meimei幫忙帶李漫漫同去,說是漫漫表妹也想去見見世面。 見妍冰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興益很有些不理解,不由問道:“真不行? “真不行,琬表姐專門提出的不帶她和妍清,”妍冰說罷忽然一個激靈想起了回門當日的情形,猛然抬頭瞪向興益高聲問道,“你的紅梅夾袍是漫漫繡的?你們,你們有了私情?!” “沒沒,我就收了兩次衣裳而已。”興益趕緊擺手,同時卻也不得不告訴meimei,他正是覺得李漫漫似乎有想攀附自己的意思,才希望她多出門見人,別把一腔真情莫名其妙投之于表兄。 “從舅家嫁回到姑姑家?哪有這樣的道理!”妍冰聽聞自己胞兄差點被挖墻腳,頓時有些發急。 “她怎么敢肖想正妻之位?”興益連連搖頭。 李漫漫是婢生子,小舅舅李茂一直不肯為其生母提一提身份,至今仍然為侍妾。這樣的小娘子哪怕其余容貌、女紅均為一等一的好,只憑出身這一條,她都沒法順利嫁入好人家,為權貴之妾或窮書生之妻便是最好的出路。 “妾也不行!”妍冰橫眉而視,只差沒拍桌怒吼。 容貌姣好且歌舞音律才華出眾的青梅竹馬表妹,這不是宅斗文女配標配嗎?一準會把興益的小家攪和得雞犬不寧。 妍冰頓時覺得自己肩負了極其重要的任務,明日賞花除了要找盧十九娘商議牡丹釵的事兒,還得旁敲側擊打聽誰家meimei、小姑與胞兄正相配。 得趕緊給他說門好親事,免得鳩占鵲巢。 此外,還要防著那兩人關系越來越密切。 妍冰思量片刻,立即計上心頭,沒再追問李漫漫之事,而是忽然便問了興益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西市有個至美居食肆你可知道?” 興益雖不知所謂卻依舊點頭道:“知道,挺出名,日日門庭若市。” “那是淵郎養母的產業,她說可以在一樓辟一小塊地兒給我開‘知味齋’點心鋪,”妍冰看向興益,笑意盈盈給他安排了差事,“你看看,現在鋪面、方子都有了,掌柜暫時可以借用至美居的。只差廚娘與伙計了呢,你趕緊給找找吧。” “啊?你真打算開點心鋪?”興益從前一直當meimei是在開玩笑,沒想到她悄悄連店面都找到了。 “沒錯,我出方子你來經營,四六開!”妍冰果斷點頭,心道:動起來吧sao年,當日子充實而忙碌就沒時間早戀啦! 將一臉苦水狀的興益打發走之后,妍冰頓覺大功告成,一夜無夢直至清晨。 妍冰梳了雙螺髻,著一身海棠紅的錦衣依約去了梅園,入擱置了屏風與熏籠的八角亭內就坐,這才發覺李琬邀請的人包括她自己在內不過五名而已,當真只是“好友小聚”。 “各位jiejie,來嘗嘗這八珍糕,這是以茯苓、芡實、蓮子、苡仁、山藥等物磨粉而制,最是開胃健脾補中益氣。”妍冰說話間便親手從食盒中取出素白底子點綴紅梅畫兒的糕點。 “這倒應了今日的賞梅主題,我嘗嘗看。”李琬率先取了一塊來食用,隨即連連贊揚其甜而不膩很是美味。 “琬表姐喜歡就好。”妍冰笑著看向李琬,只見她滿臉慈愛笑容,梳著慵懶拋家髻,身穿翠綠的衣裙與紅梅交相輝映,看著別有一番風味。 李琬半年前才誕下一名男嬰,如今身子依舊略有些豐盈,與她身邊瘦成藤,雖穿了正紅衣衫頭梳高聳云髻,卻已經完全撐不住的盧十九娘成了鮮明對比。 難怪有人說這女人出嫁仿佛二次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