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或許,這就是她穿越到這身體的緣由,將來也可能成為尋找rou身父母的憑證,退一步講,窮得沒飯吃時單拿那金鐲子都能換一兩年口糧。如此重要的東西萬萬不能被搶走。 見舒冰開木箱、掀墊褥匆匆忙忙找地方藏東西,二郎趕緊引她來到屋角,從墻根邊小心翼翼摳出了手掌大小的薄土塊,露出編竹墻內一個人為掏空的洞。 就著窗口透入的日光,可清晰看見淺洞中擱有一小串銅錢、一支蝶戀花銀發(fā)簪、一枚光潔油潤的淺青色石印,這就是兄弟倆此刻的全部家當。 待舒冰把自己的首飾也一并放入,墻洞立刻被塞得滿滿當當,二郎隨即把墻皮填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掃平沙土掩蓋所有痕跡,這才扭頭挑了眉沖她得意一笑。 看著他這既早熟又稚氣的模樣,舒冰莫名有些心酸。 兩人收拾妥當后再到門邊側耳傾聽外面動靜,發(fā)現那廂已經爭執(zhí)聲漸小,潑婦伯母似乎在和另一腔調爽利的女子說話。 “是干娘來了,走,咱也出去。”二郎知曉有了幫手,立時松了口氣,喜滋滋牽起meimei的手開門走出去。 舒冰抬眼便看見院中多了一位容姣好,身段消瘦的年輕婦人,正與兄長一同和胖伯母對峙。 此人身穿淺灰藍短襦,系著月白的高腰修身長裙,外罩靛藍半袖,高高盤起的發(fā)髻上簪了一朵白色絨花,也不知是在守孝還是守寡。 見到舒冰出了門來,年輕婦人對她溫和抿唇一笑,胖伯母也是滿面笑意,只可惜肥了點,又相由心生,一笑起來眼睛成縫、rou起堆,看著有點橫。 “喲,這小妮子看著可真標致,”大伯母開口便露出了有些歪斜的一嘴黃牙,瞇瞇眼則閃著明亮的光,“這身衣服也富貴,值不少錢吶!” “值錢也沒你的事兒!”大郎跨前一步擋在舒冰身前,揮動柴刀面露兇相,喝問道,“俺家沒人請你吃飯,還不走嗎?” “我要陪著小姑娘去見村正,干嘛走啊。來來來,小娘子到我家吃飯去吧,有好喝的甜粥和rou餅。”伯母對大侄子狠翻了倆白眼,說完笑瞇瞇對舒冰招手。 “不。”舒冰干脆利落的搖頭,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她這偽兒童怎可能受騙。看那胖婦人一副顧慮到大郎手中的柴刀才不敢伸手來抓的模樣,去她家這事兒肯定有貓膩。 “你要請客嗎?那二郎、干娘,我們都去,吃飽喝足再一同到村正家。”大郎斜眼看著大伯母咽了口唾沫,一手提刀一手叉腰道,“正好肚子癟著。” “誒?”大伯母被掐住了命脈,眼睛一睜瞬間瞪圓,嫌棄著說,“誰,誰說要請你了?去去去,死要飯的!” “那你趕緊滾吶!”閑著的二郎端下蒸餅的鍋,直接舀了一勺沸水潑灑在地,伴隨滋的刺耳聲響譏諷道,“要不俺們請你喝水?” “嘖嘖,你兩個潑皮無賴!往后可千萬別犯在老娘手上!”大伯母被那足以毀容的沸水嚇到了,一面后退一面放狠話,“我,我自己吃飯去。等著,待會兒村正家見!” 眾人終于逼得大伯母不得不悻悻而去,三個饑腸轆轆的孩子方才得空囫圇吃了頓早飯,隨后那自稱付三娘的女子便帶了他們沿著鄉(xiāng)間小路往村頭走,打算去村正家。 見著道旁有了零星規(guī)整的大院落,以及更多身穿襦裙的女子,舒冰這才慢慢對此地風貌有了些許猜測——看衣著發(fā)型,像是隋唐年間。 村正家一看便知是當地富戶,進了院門就能見著對面寬敞正屋三間,側面有廂房以及柴房、灶間,屋脊上蹲著鳥獸、窗欞篆刻雕花。堂屋鋪著木地板,還得脫鞋上三級臺階才能入內。 正當舒冰猜想這家主人會不會仗勢欺人時,卻見著一個面孔慈祥的富態(tài)老頭笑瞇瞇請自己吃桃,付三娘則與兄弟倆跪坐一旁和他嘀咕。 就在此時,潑婦大伯母果然再次出現,她這回在村正跟前換了一副親切長輩的模樣,也加入了三方交談。 “他倆孩子養(yǎng)什么meimei,這不開玩笑嗎?”大伯母說著又看向舒冰,笑語嫣然的對村正說,“你瞅瞅她這細皮嫩rou的模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走丟的,到我家去一定好吃好喝的供著,不掉一兩rou。” “哈,你連自己親侄子都不肯給口飯,還會好心養(yǎng)外人?”付三娘聽完便開始冷笑。又提議道:“不如跟我吧,我孤身一人正缺個可心小棉襖。” 胖伯母立即反駁:“得了吧,你開茶肆哪顧得了照看小娘子?別轉眼就又被食客偷走了。哪有我這樣就在家不常出門的可靠?”她說完還對舒冰拍了胸脯。一副信誓旦旦肯定能照顧好她的模樣。 “家里關幾年,要不等著meimei家人找來賣錢,或者等你自己出門的時候就把她順手弄南邊去賣了是吧?”大郎猛然起身對大伯母擺出了怒目而視的模樣。 終于,傾聽許久的村正慢條斯理開了口:“讓小娘子自己選吧,你愿意跟著誰?” 話音一落眾人同時扭頭看向舒冰,她則滿臉迷茫,因為所有對話只聽了個半懂不懂,還在反復猜測琢磨。這猛一抬眼,剛好對上大伯母那殷切期盼的炙熱眼神,頓時嚇了一跳。 像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的感覺,瞬間激得她汗毛倒豎。 一想到兩個男童反復說的“賣”字,以及大伯母的職業(yè)——媒婆和牙婆,舒冰隱約有了個猜測,那摳門婦人是看上了自己這rou身的容貌和來歷,想要占便宜。 如此一想,雖不能完全搞清狀況,舒冰也一咬牙徑直躲入大郎身后,畢竟是他從山里中撈出了自己,更值得信賴。 選定人家之后,村正拍板便將這事兒了結,大伯母心有不甘,恨恨而且,出門時嘴里還罵罵咧咧道:“哼,改日再找族老來和你們分辨!” 直到五日之后,學著聽懂當地方言并漸漸融入鄉(xiāng)村生活的舒冰,這才弄明白村正就是這小榕樹村的村長,是基層最小單位的編外政府人員。 她此時雖然只是個幼童,可也是村里突然冒出來的黑戶,需經由正規(guī)途徑盤問一番,根據具體情況或一級級的報上去尋親抑或就地落戶,大伯母清早急匆匆趕來便是想在落戶時把她弄成自家人。 后面就確實如舒冰的猜測,一旦成了家長,大伯夫妻倆便有了對她的某些處置權。譬如,拐賣幼女是犯罪,將養(yǎng)女聘給旁人為妻為妾,賣身為奴等卻合理合法。 “……”舒冰不禁望月長嘆,人生處處有陷阱吶,差點就被坑到姥姥家了。 舒冰暫且就歸了榮家兄弟的隔壁鄰居,寡婦村花付三娘撫養(yǎng),住在她家,并且同榮家兄弟一樣叫她干娘,戶籍則需等待村正詢問是否有人報官走失閨女后再議。 至于榮家兄弟倆為何認了付三娘做干娘。 是因為,小榕樹村位于附近村落去前面縣城的必經之路上,在逢五趕集時人流如潮,開了茶鋪的付三娘一人□□乏術,便讓榮家兄弟去幫工,她既得了人手,這一雙孤兒也能在上山捕魚、抓鳥之余補貼些家用。三人一來二往的,關系近了便認了干親。 付三娘提起兄弟倆總是語露憐惜之意。 這清晨起身時,舒冰正在試穿三娘給她做的淺藍色細布衣裙時,又聽她笑著嘀咕:“這倆臭小子自己不肯搬來住,還想帶你回去,說不想拖累我。我是再不想嫁人的了,有他倆給我養(yǎng)老送終也不錯啊。” “干娘年輕,得嫁。”舒冰被迫惜字如金裝小孩,學著當地人腔調的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不用十月懷胎就得倆半大小子,大郎都快十一了,沒幾年就能當家里頂梁柱,白撿的便宜誒。嫁人還得伺候翁姑,生的仔也不知道能不能養(yǎng)懂事兒——這是賠錢買賣。”付三娘一面說笑一面給舒冰整理著衣襟。 “不是親的。”舒冰繼續(xù)勸說著,同時一伸手展了展腰,突然發(fā)覺袖子短了點兒,會露出腕部。 “你也不記得親爹媽呀,不是親的有什么關系,貼心就成。誒,袖子短了點!今兒是趕場天來不及改了,晚上回來再給你放一寸。”付三娘說完就拉了舒冰出門。 此刻,方才晨曦初露。 三娘順手從灶臺上取了個干面餅塞舒冰手里,板車里推了蒸籠茶盞等物,出院子鎖好門,又去隔壁叫上榮家兄弟,帶著他們急匆匆趕去守茶攤。 嚼著那微酸的死面干餅,舒冰先是眉頭緊蹙而后忽然又是一樂。自己是面點師嘛,可以在付三娘的茶攤里做點心賣咯,思來想去,或許她穿越的是村斗兼發(fā)家致富文? 慢慢就可以當上糕點鋪小老板,出任茶樓大掌柜,迎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想想都有點小激動呢。 作者有話要說: 村斗兼發(fā)家致富文?然而并不是呀。 ☆、貴人來尋酸梅湯 理想很豐滿,現實特骨感。 舒冰想要當做自己發(fā)家致富第一站的付三娘茶肆,其實只是一個四面無墻、勉強有頂遮風擋雨的茶棚,小茶攤僅能為附近村民、販夫走卒提供些煎煮后加了鹽、椒的粗茶以及口感欠佳的素蒸餅,皆售一文錢,涼水則白送,圖個薄利多銷罷了。 致富第一步,舒冰以無形引導的方式讓三娘揉面之后增加了發(fā)酵時間,又玩耍似的燒草木灰熬水得了堿,佯裝打翻把堿水加入面團中用以去掉酸味,得了沒酸味的蓬松蒸餅,用以提升競爭力。 第二步,她在村里觀察了三五日,沒吃著“包子”或“餡餅”這種東西,于是想方設法游說付三娘弄來嘗嘗。 誰曾想等東西做出來之后,榮家兄弟吃得狼吞虎咽鼓腮叫好,付三娘卻感慨:“不就是饅頭和小古樓子嗎?縣城里有賣的。誒呦,你捏的這饅頭褶子可真好看,比鋪子里的還漂亮。” “……”重點不是好看而是沒了發(fā)明專利權啊!不能去大酒樓賣方子賺錢。 “味道也像模像樣,不比那酒樓里賣五文的差,”付三娘笑瞇瞇摸了一把舒冰的臉,與有榮焉地贊道,“阿舒真能干,干娘往后可享福了。” 舒冰指著被稱作“饅頭”的加了菜rou包子和餡兒餅,斬釘截鐵的提出建議:“俺們也賣,三文。” “有rou有菜不能放到隔日,賣不出去可就虧了。鄉(xiāng)下地方沒多少人肯花這錢。”三娘一票否決了舒冰的提議。 榮家大哥則略作思索后雙眼一亮,揚聲道:“做苦菜混馬齒菜的素饅頭可以賣兩文,俺們去山上采野菜不用花錢。唔,馬齒菜本來就有酸味,即便壞了也吃不出來。” “……”我擦,天生的jian商啊!舒冰目瞪口呆扭頭看向大郎,明明長得一副俊朗的忠厚老實相,內里居然如此猴精。 “呸!這種沒良心的事情怎么能做?!”付三娘話音未落就抬手“啪”一巴掌扇在榮大郎后腦勺上,打得他腦袋一埋。 隨即她又沖二郎、舒冰叮囑道:“你們要乖啊,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做人,別學這一套瞎糊弄人的下作手段。” 說完又扭頭繼續(xù)教訓老大:“你看你現在胡混成什么樣了!唉,看來還得讓你繼續(xù)去村頭小學念書,那一點點束脩干娘給得起。” “……小學也就教教識字、認物,連《急就篇》還有《開蒙要訓》我都會了。”大郎撇撇嘴有些不以為然。 “先生難道不教怎么為人處世?不教家訓?不教圣人言?”付三娘這回是真有些上火了,拍桌怒道,“你爹可是進學的童生,讀書人,你倒好,坑蒙拐騙把禮義廉恥都丟了!不準這樣,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賣剩的自己吃不坑別人。”大郎垂了頭攥著衣角喏喏連聲,而后又低聲自辯道:“俺,俺這不是還沒騙嘛……” 前兩年在小學就讀時,大郎也曾念過教導如何做人的《太公家訓》,雖未讀完就已輟學,但此刻他又依稀記起了一些句子,譬如:“勿貪惡事,莫作詐偽;直實在心,勿生欺誑……” 他如此一琢磨,再回憶起爹娘的言傳身教頓時有些臉熱,確實不該因家貧就憤恨滿懷,更不能因想攢錢就不擇手段坑蒙旁人。 見大郎發(fā)窘,舒冰好心挺身上前插話道:“干娘,素菜饅頭兩文一個,三文兩個,做一點試試。”反正菜無需成本,面還可以少用點,即便賣不出也不會虧太多。 付三娘果然被岔開了關注點,驚奇道:“喲,你還會算數誒!小小人兒真聰明,不愧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兒。” 遭糕,又忘了自己現在只有四、五歲!舒冰面上一僵,手腳都木了,就怕被人當妖孽。 見狀三娘卻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不該提及舒冰“死活想不起”的爹娘、住址,頓時有點蒙。 如此又換大郎接話幫忙打岔道:“你剛剛說想喝什么甜水來著?” “酸梅湯,熱的時候喝,很……好喝。”關鍵是可以低成本高利潤傾銷噠,舒冰從善如流開始努力用小孩語言描述那個湯是什么樣子的,吃起來有啥特別味道。 賺錢大計第三步,賣老少皆宜爽口飲料。 沒幾日,付三娘茶肆忽然有了白胖鮮香的菜饅頭,又添了甘甜又酸爽的解暑湯。 酸梅湯是用榮家兄弟從山里采來的野烏梅加桂花糖與甘草熬制而成,湯汁烏黑泛紅輕香撲鼻,聞之便已口舌生津,喝之下肚更是瞬間清涼愜意,兩文錢一大碗,仿佛一點兒都不貴。 十個人進店少說有六人都會不知不覺吃點東西就酸梅湯,遇到小孩、婦人多半樂意來倆不頂飽的饅頭嘗嘗鮮。 眨眼間茶肆日收益便火速上漲,一家四口夜里數銅板數得眉開眼笑。 刨除成本之后付三娘把收益分成了三堆,一半她自己收著,剩下的大半分給榮家兄弟,小半留給舒冰玩笑著說要給她攢嫁妝。 “我又沒做什么。”舒冰搖頭不要銅板。她的目標是發(fā)家致富,可現在分了收益也沒處花,還不如留給付三娘做本錢。 “阿舒是福星啊,該得的!眼瞅著日子好過多了。”付三娘根本不容舒冰反對,直接拿了個瓦罐幫她把錢攢起來。 隨即她又看向兄弟倆不容置疑的拍板道:“賺多了,當然也更忙啦。大郎、二郎你倆明兒就搬來住,以后造飯歸我,摘洗野菜、烏梅就是你倆的活兒。也別種菜了,每日都給我?guī)兔θィ纸o你們的那地太貧累死也不夠你倆吃。” “哥哥,念書。”舒冰一聽付三娘的安排拐岔了路,趕緊出言提點。 想賺錢必須有靠山,沒人靠就得自己上,商人在古代通常地位不高,即便能成一方富甲那也是被盤剝的對象,沈萬三就是前車之鑒。 前幾日舒冰雖然問出了此處國號是大齊并非大唐,是個不曾聽聞的架空朝代,但通常來說考了舉人就可以免稅,中了進士還能當官。 從前她就聽過一句話,叫“知識改變命運,讀書點亮人生”,這才是平民安身立命、力爭上游的正確途徑,中心思想幾千年不曾動搖。 “哦哦,對,大郎必須去念書!”被舒冰一說,付三娘也立刻回了神,嘆道,“打小你就過目不忘的,一準兒能考個進士,可千萬不能耽誤了。” 說完她又開始琢磨究竟是在本村上小學還是去隔壁大榕樹村,蹙眉嘀咕:“聽說大榕樹的夫子是告老還鄉(xiāng)的官兒,他肯定學問更大。可惜路遠了些。” 大郎立刻搖頭道:“太遠,去了沒人摘菜。村小只是開蒙不講經義,不用找好夫子。等滿十四歲就可以去考縣學或者州、府學。” “那咱們就爭取多攢錢,三年后能搬去縣城開鋪子。”付三娘斗志昂揚的給大家定下了目標。其實她現在已經快湊夠在鎮(zhèn)上買間小房的錢,三年后么,州府她不敢想,縣城倒可以期望一下。 “嗯!”榮家兄弟用力點頭,雙眼賊亮,似乎像是已經看見了光明美好的未來。至于考不考得上這問題,完全不在考慮范圍內。 不想煞風景的舒冰也跟著笑笑,然后開始琢磨還有沒別的低成本點心可以賣。野菜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必須想法用價廉物美的材料做最特別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