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金子!整個碼頭全是金子。先不說正中央九尺高臺全是金光閃閃的顏色,就連高臺上延伸下來的路,也皆由金磚鋪就。 這就是胡九齡想出來的辦法。所為奢侈,不就是花錢多,我胡家全用金子總可以了吧?至于簡樸,待用完后這些金子會悉數搬回胡家庫房。其實整個過程,也就是將庫房里那些沉積多年都快要長毛的金子搬出來透透氣。 透氣的效果就是,那些外地來的商賈完全被胡家驚人的財力震懾住了。都說淮南那些大鹽商有錢,可如今看來胡家這進貢綢緞的皇商也不容小覷。那可是金子,平日他們捧在手心里的金子,竟然就被這么隨隨便便拿出來鋪路。踩在金磚鋪就的大道上,他們覺得渾身輕飄飄的。 而青城本地商賈則是暗叫一聲——俗! 祖祖輩輩富庶,本地商賈早已從最初的比金銀比吃穿用度,變成了如今的比底蘊,比誰更雅致更有品位。舉個例子,張三拿出一箱金元寶,比不上李四弄張有些名頭的畫。一張畫比不得金銀能抵吃穿,但大家之作往那一擺,整個格調立馬提升。 當他們不知道那九尾老狐貍打得什么如意算盤?這金光閃閃的不過擺出來看看,到頭來還不得收進胡家庫房?弄那么多金子,俗!簡直俗不可耐! 在念叨著俗的同時,他們難免想到了其它方面:這么多金子,會不會違制? 為何天下只有一把龍椅?難道只有皇帝打造得起?不!龍椅雖貴,但稍微顯赫些的王公貴族,拿出打個椅子的金子還是不在話下,那般氣派的東西為何普天之下獨此一份? 這就是規矩! 士農工商,每一階層又無形中劃分出許多小階層,哪種身份可以用什么都是有規矩的。胡九齡雖是會首,但歸根結底也只是個商人,他能用這么多金子? “阿爹?!?/br> 站上高臺正中,居高臨下阿瑤對四周情況一覽無余。雖然表面上目不斜視,可她目光焦點難免集中在先前沈金山的黨羽身上。 今日最有可能出變故的便是他們! 察覺到其中有人露出疑惑,寬大衣袖下的手往邊上揪揪,她以微不可見的聲音說道。 “恩?” 預料中阿爹慈祥而溫和的聲音沒有出現,阿瑤下意識地扭頭,就看到一張俊美無鑄的臉。日出東方,稍有些泛紅的照樣打在他臉上,光暈照得他如下凡的神祗般。 此時此刻她心底不由升起迷惘,先前如何忍住對他冷若冰霜、視而不見?這般俊美的少年,無論做錯什么,單是看到那張臉便能輕易原諒。 這種念頭一旦升起,便在阿瑤心里扎了根。墨大儒、阿爹甚至陸景淵都曾教導過她,看人不要只看表面,最主要的是看心性。她為自己這般想法感到羞赧,一直存留在心里。直到后來入京見到大長公主及太后,聽他們說起景哥哥童年趣事。 “打小就是個混世魔王,偏又生得那般好看,讓人明知道該罰,可看到那張臉露出無辜,又委實下不去手?!?/br> 彼時她已知曉景哥哥種種囂張情緒,默默腦補著他無辜時的神情,再見面前兩位尊貴之人,她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當然這都是后話,此時此刻不止阿瑤,扭頭看向她的陸景淵也有同樣的感受。 這丫頭真心適合紅色,晨光下一襲紅衣的她,稚嫩中帶著絲嫵媚和張揚,美艷到不可方物。這般美貌又完全合他心意的人,過去幾日他是怎么忍住不見的? 想到這他心思難免躁動。玄色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強忍住那股子將她擁抱入懷的沖動,決絕地扭頭,余光就看到正向高臺處走來的那群人。 領頭之人一身華麗到極致的冠服,周身氣勢更是不凡,一看便知不是凡人。見到他,高臺四周從大夏四面八方趕來的商賈紛紛沉寂下來,正襟危坐一副恭敬之姿。切莫說這些商賈走南闖北見過大場面,就算沒見過大場面的,今日來的可全都是做絲綢生意的,來人衣裳上精致的花紋他們看得清清楚楚。這衣料這刺繡,沒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根本不可能穿上。 來人必定出身不凡! 這是所有人的認知,而在場只有陸景淵認出了來人身份。 “靖王!” 站在金光閃閃的高臺下,一襲玄衣的陸景淵睥睨地看著緩緩走來的靖王,話音中頗有些針鋒相對的意味。雖然來人身份地位比他要高,但此時此刻他沒有絲毫要行禮的意圖。 走到臺階處的靖王臉上神情出現瞬間龜裂,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了弟弟平王的心境。 但他可不是平王那蠢貨! 迅速穩住神色,他正正官帽,對著高臺上桀驁不馴的少年笑得一臉春風和煦。 “本王途經青城,恰聞此地有盛事,便停船前來湊個熱鬧,沒想到竟然看到了定北侯。叨擾之處,還望海涵。” 伸手不打笑臉人,堂堂一個王爺都已經這般放低姿態,換做常人早就借坡下驢。可陸景淵偏偏不是尋常人,面對靖王的作揖,他不閃不避全盤接受,再開口時嘴卻像淬毒似得: “既然已經知曉會叨擾,那就不要來。來都來了,擾都擾了,一口一個本王擺出高姿態,嘴上卻說著什么海涵,在場這些商賈誰又敢真追究你過失,簡直虛偽至極。” 靜靜混在人群中的墨大儒眼前一亮,小侯爺這番話簡直說出了他的心聲。先前他許多歪瓜裂棗的徒弟,就是這樣被當權者強塞進來的。嘴上說著嚴加管教,可那些王公子弟,尤其是紈绔的王公子弟,哪個背后不有一個無原則寵溺的靠山。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有些人就愛仗著權勢欺負人,偏偏還做出一番客氣姿態。 空海老和尚這徒弟教得不錯。 前面小侯爺種種努力未能換來墨大儒的絲毫認可,可今日他這番毒舌卻是歪打正著,直直說進了阿瑤這位師傅的心坎,讓其不由開始對他慢慢改觀。以至于到后來兩人成親時,他臨陣倒戈開始勸誡胡九齡。 不畏強權、剛正不阿,小侯爺當真不錯。 離京日久、寄情于江南山水的的墨大儒全然忘記了小侯爺先前有著怎樣狼藉的名聲。雖然他只是個侯爵,論爵位遠遠不及太上皇親子的靖王、平王之流,可對上這些人他卻從來都沒怕過。 何止是不怕?當眾被鬧個下不來臺的靖王心下苦澀,這些年到底誰才是王爺、誰才是侯爺? 余光看著周圍氣派的裝扮,他本被沈家女信中所提及的豐厚利益引至此地,然而在被陸景淵這般不留情面地羞辱后,再行事時他反倒多了幾絲賭氣的成分在。 “既然定北侯已經將話說到這份上,那本王也有話直說。論理,青城不過是州府治下縣城,緣何一縣綢市開市,所用排場竟如此高。這般多的黃金,可是違制?” 來了!先前對胡家這般排場羨慕嫉妒恨的少數商賈神情振奮。沈家失勢以來,這些商賈夾著尾巴做人,日子不可謂不難過。可在青城綢市開市前夕,他們突然從沈家接到消息,讓他們當天便宜行事。 直到方才他們還云里霧里,可伴隨著靖王的職責,他們總算明白過來。 靖王他們雖未見過,但也算有所耳聞。他是太上皇諸子中最有才能的一個,當年未禪位時,其名聲甚至比身為東宮太子的今上還要響亮。這些年退居陪都后很得太上皇倚重,依托太上皇前些年的積累,他背后勢力也算不容小覷。 總之,這是個很靠譜的人。 那咱們要不要上? 就在這些人交換眼色,蠢蠢欲動之時,碼頭上傳來官府官員到達時才有的鼓樂之聲。眾人循聲望去,身著朝服的三人同時出現,先前審理吳有良謀逆案的兩位欽差在知州潘成棟的陪同下向此處走來。 在他們后面跟著的,則是由本州兵卒抬著的整套華麗異常的依仗。 見到這幅情景,靖王心中咯噔下。 果不其然,畢恭畢敬地行禮后,作為引薦人的潘成棟走到胡家父女跟前。因為有墨大儒這層關系在,他與胡家關系親近,這會說起話來也比較隨意。 “虎父無犬女,胡家姑娘捐助的迷彩軍衣在這次西北戰事中立下汗馬功勞,圣心大悅,不僅擢升其為郡君,更是破格允其用公主依仗?!?/br> 西北戰事?她怎么從未聽說過? 稀里糊涂從縣君連升兩級,直躥到郡君的阿瑤面對前來賀喜的潘知州,整個人完全懵了。 ☆、第133章 時間倒回到幾天前,當陸景淵確認阿瑤對他的冷落和逃避,開始猜測各方面原因,糾結半天始終無果后—— 他決定:究竟是何原因不重要,現如今最關鍵的是如何哄好那丫頭。 對于哄女人,小侯爺沒有丁點經驗。他先前遇到的那些女人,要么對他比如蛇蝎,要么看重他的地位對他曲意逢迎。于前者他正好省事,于后者他也向來不屑一顧,直接暴力解決。 什么憐香惜玉,那是遇到阿瑤后才學會的詞。 雖然很不想承認最后這點,但他還是清楚那丫頭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如果哄不好她,有胡九齡那么個極力不想女兒脫離自己羽翼的親爹在,兩人的事希望更加渺茫。 必須得哄好,可問題是怎么哄呢? 小侯爺向來務實,甜言蜜語他會說,但不屑于說,他只知道拿出實際行動來補償。 最直接的補償便是讓意圖燒毀沈家倉庫的沈墨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并且嚴令青城縣令不許救火,直接把沈家暗中最后那點家底燒個精光。 但這只是個開始,不過是曲曲沈家,他還沒放在眼里。深覺這點東西拿不出手,他又另外想了辦法,而這辦法就要關系到阿瑤的鋪子上。 時至今日阿瑤只開了一間鋪子,就是賣那種花花綠綠布料的鋪子。剛開始他沒將這種料子放在眼里,不過是新奇點罷了,與他從小用過的進貢珍品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杉幢闳绱耍茄绢^開的鋪子,他也愿意多家關心。在鋪子修繕期間,他也跑錢忙后出力不少。 這過程中,他不僅跟那丫頭多了很多接觸,還從她話中獲取許多有用的訊息。 其中最引起他注意的一點,莫過于其中一種綠色的衣料,人穿上后站在樹林中竟然看不出蹤跡。 年幼便在追殺中度過,他敏銳地察覺到這料子用途有多大。 綠色迷彩可以隱匿在樹林中,那西北大漠中,黃色可否隱形? 稍微想想他便知曉結果。 廣平侯府,也就是他的父族多年來扎根西北,根基深厚,一直是皇帝舅舅的一塊心病。而他的生父,也就是廣平候,滿心愛慕青梅竹馬的表妹,只是礙于做了駙馬,只能委屈其做妾。 就算做妾,廣平候也從未放棄過這位真愛。甚至礙于強權不能共結連理的遺憾,反倒激發了他身為男人的逆反心理。這些年來他長居西北,那位妾也儼然成了正經侯夫人,兩人生出來的兒子更是被時時帶在身邊,傾力栽培,大部分西北將領已經認定那將會是下一代廣平候。 在這種條件下,他們孤兒寡母便成了廣平侯的眼中釘rou中刺。重生后通過青城綢市的種種蛛絲馬跡,他已經足夠肯定,前世在后面給他射暗箭的必然就是這位。 那些白癡,以為他死了那妾生子就能繼承廣平侯府的一切?當日他死時,皇帝舅舅已經牢牢掌握住大權。而他的死,只會讓廣平侯府受到遷怒,甚至有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上輩子定會有人替他報仇,但這輩子他不想再讓那些人得逞。他想好好活著,跟這丫頭一起,活得很好。 所以那些攔路虎,必須統統除去。 迷彩布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這些年皇帝舅舅已經在西北布置了不少人??筛粜腥绺羯?,行兵打仗更是如此。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將領,貿然領兵有可能引來全軍覆滅。而沒有打過勝仗的將領,如何能讓兵卒信服? 反過來說,軍隊也是個單純的地方。沒有朝堂上那么多爾虞我詐,那里強者為尊。只要你有本事,能殺更多敵軍,能打勝仗,那手底下的人就會服你。 掌控西北兵權,給廣平侯府來一招釜底抽薪,欠缺的只不過是一位足夠有軍事才能的將領。 而迷彩布料完全可以創造出一位軍中神話。 從剛見到這種料子起他就開始暗中籌謀,染布方子連帶衣料做成的成衣被一道送去京城。多虧了他有個寵溺成性的公主娘,因為擔心他,聯合太后以勢壓人,私自借用了皇帝舅舅的八百里加急,傳信速度不是一般快。 配方和成衣被很快送進乾清宮,然后依托于公主娘的蠻橫無理,這項提議甚至沒經朝議就被皇帝舅舅“乾綱獨斷”。 乾清宮中的皇帝表示很無語:朕也有自己判斷力的好不好?阿娘、長姐你們至于么? 太后(長公主):至于! 總之在三巨頭的全力督辦下,此事一路大開綠燈,不足月余,西北軍就已經換上了全新改良過的迷彩軍袍。 恰逢此時,淮南鹽市和青城綢市征集來的軍餉即將入京。如此大數量的一筆銀子,與之相關的人都眼巴巴盯著呢,這其中最眼紅的當屬陪都的太上皇以及西北的廣平候。 沒別的原因,兩人手下兵馬多。人是要吃飯的,那么多人手平常拉出來威風,可開工資的時候就犯了愁。 怎么要銀子? 已經感覺到乾清宮內那位正統皇帝威脅的兩人已經開始很有默契地守望相助,要銀子最好的方法,莫過于打仗! 大軍開拔在前線,糧草要錢,戰馬要錢,死了人更要給撫恤金。即便分攤到每位兵卒頭上都不多,可耐不住人多。幾十萬人加起來,每天就是大筆銀子。 這仗要怎么打起來? 駐守西北多年,廣平候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這季節,江南雖已經快要邁入炎炎夏日,可北方草原上的冬天才剛剛結束。餓了一整個冬天,正是游牧民族最需要糧草的時刻,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稍微露出點防守破洞,那邊蠻夷就急吼吼地帶兵來襲。 然后,他們遇到了埋伏在暗處的大夏兵卒。 當時馬背上的蠻夷都驚呆了,明明剛才咱們就是從那旁邊騎馬跑過來的,完全沒看到人影,難道大夏人都挖個地縫藏進去不成? 其實他們想錯了,按照廣平候的布置,此處邊塞中門打開,他們是可以取得戰果的。打了敗仗,到時廣平候再往上面哭一哭,說下兵卒如何不容易,吃不飽飯打不好仗,到時要增兵要良餉,銀子來了再意思意思,有軍功后又是一份封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