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都是吃胡家飯的,肯定要拼命保護好胡家姑娘。有了這層想法,對著水面要巴著繩子往上爬的敵人時,他們更是沒有絲毫手下留情,直接割斷繩索,讓他們一個個如下餃子般掉到虎牢峽湍急的水流中。 胡家船大舷深,兼之作為防守一方本就比進攻方要容易,更何況還有陸平親自坐鎮指揮,站在甲板上他們很快把來犯者打得節節敗退。 虎牢峽地勢險峻,一方面是因水流湍急,另一方面則是因水底暗礁密布。被隔斷繩索掉下去的沈家下人,有的不巧落在凸出來的暗礁上,重擊之下或昏迷不醒或體力不支,很快被幽暗的河水卷入峽谷深處。 “這樣下去不行。”眼見著自己最后底牌損失慘重,沈墨慈坐不住了,“還請同知大人下令強攻。” 府兵與一般人家護院最大的差距在于,府兵可以自帶箭弩。朝廷對冶鐵把控極嚴,普通人家擅鑄兵器,那可是下大牢問罪的大事。 這會功夫吳有良已經細細問過小侯爺在青城所作所為,重新估量阿瑤在他心中份量。而后他發現,活捉胡家姑娘用以威脅小侯爺,的確是把握最大、傷亡最小的智取之道。 “用箭,切記不要傷著胡家姑娘。” 一聲令下,躲在沈家下人后面,同裝扮成水匪的府兵突然張開弓箭,齊刷刷對準胡家船隊。 “合陣!” 從阿瑤手中接過牛角,暫時接管胡家船隊后,陸平已經設想過種種可能,也料到過這類情況。可受限于商船本身薄弱的進攻手段,饒是他有千般主意,到最后只能化為一朝:防守。 好在胡家商船做得嚴實,外層刷桐油的木板下是一層厚實的鐵板,而新造那艘樓船,船艙內壁又加了一層鐵板,雙層加固可以說是固若金湯。 合陣特有的號角傳來,原本分散在江面上,牢牢拱衛中間樓船的各艘船往中間靠。頭靠尾,用粗麻繩串聯在一塊,甲板相連圍著樓船整整兩圈。而這兩圈船的船艙更是錯偏開,密實地護住中間樓船。與此同時外面船上所有人手向內撤退,恰好躲過了第一波箭雨。 銅墻鐵壁之下,耗費再多的箭矢也是徒勞。 “大人,那船里面包著鐵。” “鐵?胡家竟敢擅自用鐵,這可是公然違反朝廷法度。” 這女人,滿腦子就想著如何針對胡家,全無大局觀,“朝廷禁止的不過是用鐵私造兵器,不過是加固之用,沈家主宅大門據說里面也有一層鐵板?” 沈墨慈不再言語,走向穿透,逆著火光看向虎牢峽正中的船隊。 “昔年三國東吳大都督陸遜火燒連營,與如今境況何等相似,何不火攻?” “沈姑娘,你想報復胡家那是你自己的事,本官只想活捉胡家姑娘,以此引定北侯入甕。” “待火勢蔓延,莫非船上眾人還會死守,任憑自己被活活燒死?到時我們只需在樓船周圍布置下人手,直接活捉跳水的胡瑤便是。” 胡瑤被火燒屁股,倉促間棄船逃生,單是想想她那副模樣,沈墨慈便覺心下痛快。臉上揚起猙獰的笑意,她不禁惡毒地想著:最好跳到江心凸起的石頭上,也在身上顯要部位劃道傷口。 “火攻。”再次覺得沈墨慈所言有理,吳有良出聲吩咐道。 可這次后面傳令的府兵卻是遲遲未動,幾息后聽不到動靜,待他憤怒地往后看時,只見背面自己帶來的船只處火光沖天,片刻功夫火勢便已蔓延至全船,火光照亮了整個虎牢峽。 在漫天的亮光中,一身玄衣的陸景淵踏月而來,足尖蹬在船頭欄桿上,居高臨下朝兩人微微抱拳,凌厲的目光看向沈墨慈:“多謝沈姑娘獻計。” 定北侯……他怎會出現在后方?不對,他出現了! 驚訝過后便是驚喜,今日他們來這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取定北侯性命。 “來人,動弩,射殺定北侯者,官升三級,賞黃金千兩。” 吳有良朗聲吩咐道,為確保今日能將定北侯置于死地,他動用了州府僅有的十架□□。這弩是前些年應對倭寇襲城時朝廷專門配備,一支弩可以裝十發粗箭矢,十架齊上,一百之有力的粗壯箭矢齊齊朝人射去,饒是武功再高強也會被射成刺猬。 小侯爺顯然也知曉此點,牢牢地站在船頭,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吳有良:“當年平倭時不過出動五架□□,今日為對付本候竟然出了雙倍。莫非在吳將軍心中,本候比倭寇還要十惡不赦?” 吳將軍,聽到這聲稱呼,吳有良罕見地沉默,初入行伍時保家衛國的誓言拷問著他的心。 “虎父無犬子,定北侯年輕有為,文韜武略比之當年的廣平候亦不遑多讓。然你我各為其主,如今處于對立雙方,在這個戰場上,我們是敵人。” “吳將軍倒是敵我分明。”輕笑,陸景淵聲音中是無限的嘲諷。 吳有良扭頭,腦海最深處的記憶被觸及,一時間他有些不敢直視小侯爺的目光,“末將也是無奈,放、弩、箭!” 最后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發號施令后他便低下頭,有些不忍直視那抹玄衣被扎成篩子時的景象。握緊拳頭避到一旁,半晌,夜風襲來,周圍靜悄悄的,連先前的打殺聲都已消失無蹤。 再抬頭,他的周圍已經立了十幾號藏藍色衣袍的暗衛。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寫到小侯爺與阿瑤見面的,可這章太突兀,下章倆人就見上了。 ☆、第114章 首先發現情況不對的是沈墨慈。 雖然將阿瑤當成最大的仇人,可沈墨慈心里也清楚,害得她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毀容時的疼痛記憶猶新,可奇怪的,對于定北侯她始終恨不起來。非但如此,她心里隱約有股念頭:如果定北侯喜歡的是自己…… 明知道這種想法不應該,也很下賤,可這股念頭剛冒出來,就如野草般在心底瘋長,再也拔不干凈。 可惜天不遂人愿,最終她還是站在了與小侯爺對立的一方。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吳同知背后的主子需要銀子,她也需要,想要從小侯爺手中搶過銀子還不受朝廷責罰,只能讓他死在這虎牢峽內。 癡迷地望著站在船頭上的玄衣少年,心緒復雜之下,沈墨慈視線扭向別處,結果她看到了無比震驚的一幕。 船身正中,cao控著弩箭的強壯府兵如面條般軟和地倒下去。 太過驚訝之下,她下意識地捂住嘴,驚恐地看到藏藍色衣袍暗衛從府兵身后站起來,立在□□前,調準方向,火光下閃爍著冰寒光芒的弩箭沖直沖向她。 一股奇怪的味道飄來,是迷藥,小侯爺怎么可以如此卑鄙。 陸景淵本不想如此,男兒生于世,自當光明磊落。左右論實力他也不虛誰,何必行那些旁門左道?本來他已計劃好,就如上次山谷抓平王般,直接帶人與吳有良手下府兵真刀實槍地拼一場。到時帶著熱乎勁的鮮血濺到臉上,必然是酣暢淋漓。 可千不該萬不該,對方不該動他家丫頭。藏匿在虎牢峽山崖暗處,看著江面上火光沖天,看著府兵打扮成的水匪將胡家船隊團團圍住,看著漫天箭雨,他怒火升騰。 沈墨慈反常的表現同樣引起了吳有良注意,“迷藥,沒想到定北侯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下作?吳將軍也好意思說這兩個字?” 吳有良一噎,被弩箭對準的身子不自覺發抖,這可是大殺器。 “侯爺,你我各為其主,今日敵對也是被逼無奈。末將是個軍漢,我們何不用戰場上的方式,痛痛快快拼殺一場。” 臉色果決,吳有良心下卻默默合計著剩余府兵人數。人海戰術向來是最強的,他人數高于小侯爺十倍百倍,對上定然不會輸。 “痛快拼殺一場?本候先前也是這樣想的。” 不等吳有良面露喜色,他話鋒一轉,“可本候現在改了主意。吳將軍畢竟離西北沙場遠了,行事間十足的官場做派,臉皮厚如城墻,心腸黑如石炭,方才竟想著用一介婦孺來脅迫本候。既然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本候又何須光明磊落。” “本官的確于心有愧,可難道侯爺也想如本官一般,做那濫用旁門左道的卑鄙無恥之人?” “這意思,有些事只許吳有良你做得,本候反倒做不得。” 陸景淵輕笑,神色間有著無限的鄙視,而后他話鋒一轉,聲音變得凌厲:“但你忘了一點,本候不是軍人,不用奉行軍人那一套。再者,本候是超品的定北侯,官職比你個小小同知大不知多少階。本候想怎么做,由不得你個芝麻官來置喙。” 說完他直視后面□□處,命令道:“放箭,記住要捉活的。” 目光轉向沈墨慈,他重復道:“是活的就行,至于什么傷殘毀容,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概不論。若是能傷得巧一些,本候重重有賞。” 剛才那些話他全聽到了!沈墨慈身形一震,小侯爺這是在給阿瑤出氣。 “侯爺,民女死不足惜,可這些府兵家中尚有妻兒老小,您又何嘗忍心。” “府兵?本候只看到了水匪,莫非朝廷每年花大把銀子養著的府兵,竟偽裝成水匪劫掠本候。吳有良,你背后的主子是想造反不成。” “定北侯,老侯爺他可是您生父,他若是不好,您又能落著什么好。” “幕后之人還真是他!” 即便心中早有預感,事實真相從吳有良口中被證實后,陸景淵心中還是有那么些難以接受。正如對方所言,那可是他生父,虎毒不食子。 前世滅了沈家后他察覺到不對,欲順著線索再往下查,剛找出點蛛絲馬跡卻遭人黑手。重生后他把大多數經歷放在扭轉那丫頭命運上,可夜深人靜時也常在想,究竟是誰害了他。最開始他首先懷疑的是太上皇,畢竟那時他行事太過陰狠,斬斷了太上皇不少黨羽。可如今居高臨下,望著船中央十架弩箭,他似乎有了新的答案。 “侯爺絕無反意!”吳有良斬釘截鐵道,“他不過是想保住廣平侯府的地位,絕無不臣之心。” “事實如何本候自會去考證,不過有一句話本候放在這:本候今日所得一切全憑自身本事與母族襄助,廣平候府是好是壞與我無干。言盡于此,放箭!” 說話這會功夫,火勢已經從后面船上向前蔓延,漫天火光映紅了整個虎牢峽,水天一線間盡皆是刺目的紅。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對面,船陣中央,阿瑤被陸平請到樓船頂端。此處廂房里外薄薄一層木板下,盡皆是精鋼所鑄銅墻鐵壁,莫說普通箭矢,連弩箭也穿不破,呆在這最是安全。 站在窗邊,阿瑤看向對面火光。船陣只能保證一時安全,無法退出虎老峽他們依舊身處險境,對方隨時都有可能攻過來。先不說此點,就是連番沖來的箭雨,有些也已沖破兩層船阻隔,射到了樓船上。眼見形勢危急,敵后突然傳來火光。剛開始她還有些疑惑,可隨著火勢越來越大,她也高興起來。不管為何對面會著火,總之這火救了他們。 危機解除后她站在窗邊,剛站過去,就見漫天紅光中升起一抹人影,那熟悉的身形…… 她忙扯過旁邊青霜,“你看,是不是景^哥哥?” “還真是有點像,侯爺怎會出現在此處?”青霜聲音中隱隱有些不悅,都怪小侯爺,害得他們姑娘置身險境。 全神貫注盯著窗外的阿瑤絲毫沒注意到她話中不滿,聽到前半句,她小雞啄米般點頭,“是吧是吧,我就說是景^哥哥,那衣裳是我為他準備的,肯定不會認錯。” 說完不理青霜,她直接打開窗戶,半個身子探出去,想看得再真切些。 這一探可就出了事,雖然后方起火,可前面攻船的人還沒收回去,他們牢記著吳有良和沈墨慈的命令,要活捉胡家姑娘。可胡家商船列陣縮成個烏龜殼,壓根找不到突破口。情急之下有人提議擒賊先擒王,先傷了胡家姑娘讓船隊自亂,再趁機上去。 可胡家姑娘在哪呢? 正著急時,就見三樓探出個頭來。火光中他們看得真切,那般身形分明是個姑娘。 “就是她,放箭。” 一時間百余張弓對準那處,離弦的箭帶著十足力道,齊齊破空向窗口飛去。 “姑娘,危險!” 站在旁邊的青霜驚呼出聲,想拉阿瑤回來可已經晚了,情急之下她只能自己也探出身,盡全力為自家姑娘撐起一道保^護^傘。可她畢竟身量也不夠,即便踮起腳尖依舊蓋不到阿瑤的頭。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箭矢破空的聲音傳來,青霜絕望地閉上眼。姑娘從奶娘手中救了她的命,姑娘對她那么好,無論如何她都要多為姑娘擋點傷。 前面阿瑤太專注于飛來的身影,以至于沒看到下面動靜,可當箭矢襲來時她也有所警覺。習武一段時日,景^□□日親身教授,她靈敏度有所長進而力量不足。本來能即刻縮回去,可如今背上有青霜阻攔,她動彈不得。 “青霜,你快躲開。” 姑娘這時候還想著她,感動之余青霜將阿瑤壓得更嚴實:“姑娘別怕,青霜給您擋著。” 這都什么啊,阿瑤面露無奈:“不必……”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口,箭矢已經直沖面門,而與此同時她終于看到了半空中飛來的玄衣少年。月光下那刀削斧鑿的面容、冷冽的氣質以及挺拔的身形,不是景^哥哥還能有誰。 景^哥哥真的沒有死,她終于親眼見到他了。 可她卻要死了。 “景^哥哥,危險,別過來。”身子探出窗外,無視近在眼前的箭矢,她雙手支在嘴邊做喇叭狀,沖著他的方向竭力喊道。 船陣便埋伏了如此多敵軍,她已經逃不掉了,但景^哥哥還可以。調轉方向,他就能逃脫埋伏。 只是這一別,不知道要在地下等多少年才能再見到他。還有阿爹阿娘,明明重生一遭想讓他們幸福,可她又要讓他們傷心了。閉上眼,這兩種念頭在阿瑤心間閃過,淚水順著眼角慢慢往外涌。 閉上眼的阿瑤沒有看到,在她喊出聲后,半空中的小侯爺神色大變。原本接近樓船的他速度激增,在箭矢到達窗前主仆跟前時,整個人從斜方插過來,張開雙臂呈“大”字型貼在了窗上,為他們牢牢擋住涌來的箭雨。 身前被擋住的光讓阿瑤反應過來,吃痛聲傳來,她睜開眼,就見到貼在窗上的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