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沈墨慈是疼醒的,病歪歪躺在軟榻上,眼見著對孫氏束手無策,沈金山將沈家敗落的所有苦悶一股腦推到她頭上。 “如果不是這孽女偷走房契,我沈家又怎會落到今日田地?打!給我狠狠地打!” 孫氏可不會管他如何拿沈墨慈出氣,不僅不會管,她甚至隱隱期待沈金山的火氣能大些,畢竟這些年他們母女倆可沒少給她使絆子。這會聽沈金山令下,她非但沒有絲毫阻撓,反倒暗中命自己在后院的人手行個方便。 這一行方便,沈金山直接請來了家法。 沈家家法乃是條成年男子手臂粗細的鐵曄木棍,正面光滑,背面釘著細密的倒刺。畢竟是自家姑娘,一開始沈管家多少還注意著力道,而且全是用正面打得,一下下打過去實在有點雷聲大雨點小。 與此同時云來樓消息一次次傳來,前面拍出種種高價時,沈金山尚心下寬慰。可沒多久,等到比較優良的鋪子時,價錢卻始終上不去,最好的那幾間鋪子甚至都沒人要。 他又怎會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正因明白過來,他才越發氣悶。 “給我使勁打!” 恐怕連小侯爺本人也沒想到,他只不過是想送間小小的鋪子給那丫頭,這點小事也能禍及沈墨慈。 不管他想沒想到,總之這會沈金山心下堪比即將噴發的火山口的怒氣,悉數朝著沈墨慈噴涌而去。 “把家法翻過來,這樣的孽畜,就算是打死也在所不惜。” 盛怒之下的沈金山全然忘了這是他最為滿意的庶長女,命人將家法翻過來,他親自監督,看著殷紅的鮮血從她后背滲透出來,如熾熱的巖漿般淹沒全身。 在被阿瑤派去的人找到前,平王先前駐扎的山谷中,沈墨慈已經被小侯爺留下的暗衛足足折磨了好幾日。雖然暗衛下手很有數,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實際她內里早已被揉搓個遍。 先前之所以沒能醒來,不過是因為被點了睡xue。 可如今家法扎下去,裹著一團rou餡的纖薄表皮被扎破,暗衛手法獨到的睡xue完全失效,昏迷中飽經疼痛的她終于醒來。 “啊!” 明明二八年華的豆蔻少女,如今呼喊聲之凄厲沙啞,有如七旬老婦。 邊上沈金山喋喋不休的咒罵聲傳來,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她反倒松一口氣。雖然阿爹會生氣,但比起他,她更害怕那玉面閻羅般的小侯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痛,細皮嫩rou的她哪能受得住?為今之計還是快點阿爹消氣。 多年養成的習慣,無論出于多惡劣的環境中,沈墨慈總會下意識地去算計。忍受著劇痛,很快她便想到法子。 “阿爹就責罰女兒吧,再晚點沈家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也好意思提沈家?” 雖然嘴上不忿,但沈金山還是示意行刑之人停下來。 “女兒雖然有錯,但那也是被逼無奈。莫非阿爹以為,小侯爺與平王殿下兩頭討好,穿幫后還能全身而退?” 一改往日的卑微,此刻的沈墨慈有些咄咄逼人,可她卻字字句句說在沈金山心坎上。 “難不成你還有什么好法子?” “女兒雖沒有什么好法子,但一般法子還是有的?” “哦?說來聽聽?” 懶洋洋地躺在行刑條凳上,沈墨慈閉眼,“如今女兒這幅模樣,能說正事?” 蹬鼻子上臉!氣還沒完全消下去,胸膛起伏,沈金山怒道:“別給你三分顏色就開染坊,沈家之所以鬧成今天這樣,還不全是你害的?你是我沈金山的女兒,沈家好不了,你也別想有好日子過,說不說?” 到這時候還想嚇唬她?在山谷受刑時,對于沈家,沈墨慈曾升起過些許歉疚。雖是沈家對不起她在先,可一次拿走大半房契,這事總歸是她理虧。可身上劇痛傳來,想到剛清醒時承受的一切,那點微不足道的歉意迅速土崩瓦解,恨意重新占滿內心。 可如今她孤立無援,暫且無法離開沈家。 即便必須要留在沈家,這次她也不要再做那卑微的庶女! “以阿爹如今的性子,即便沈家好了,只怕女兒也沒有什么好日子過,既然如此女兒何必再勞心勞力去救沈家?” 沈金山身軀一頓,的確,他沒打算再繞過沈墨慈,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被她看穿心思。 “你當真有法子?” “女兒能認識平王,就有辦法再認識其他貴人!”沈墨慈胸有成竹。 還真是這么回事,即便沈家刻意經營情報網絡,也只能捕獲些邊邊角角的訊息。偏偏阿慈天賦異稟,能從細枝末節中找到關鍵。先前攀上平王那事,便是她親自在中間牽線搭橋。 “扶姑娘起來,找丫鬟先伺候著。” “要青玉。” 心知后宅如今處于孫氏把控中,沈墨慈對所有人都不放心,這會唯一讓她放心的便是患難時“不離不棄”的青玉。雖然前面胡瑤拜師宴時弄成那樣,可歸根結底那也是她曾經的貼身大丫鬟太過莽撞,搞砸了整件事,而并非青玉之過。 憶起前塵往事,她越發篤定青玉是可信之人。 “都依你,上好藥趕緊說法子。” 青玉很快被放了出來,前面沈家混亂時她曾想過趁機離開,可卻被小侯爺派來的人攔住,吩咐她繼續留在沈家。這會見到沈墨慈回來,她很快明白過來。 沈墨慈所居院落,帳幔放下來,青玉慢慢給沈墨慈上藥。原本白璧般的后背這會全是密密麻麻的針眼,里面流出汩汩鮮血,看起來怵目驚心。當然更刺目的,還屬橫貫她臉上的那抹刀疤。 “姑娘,且忍著點。” “無礙,”沈墨慈微微搖頭,“青玉,如今我身邊能信的人只有你,先跟我說說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于是青玉將拍賣軍餉宴那下午后發生的胡家發炭、百姓借炭逼迫沈家撕毀契書、小侯爺索要軍餉等事悉數道出,最后才說道云來樓的拍賣宴,“因著沈家庫房空虛,拿不出一百八十萬兩現銀,小猴也決定拍賣沈家家產抵債。拍賣宴由胡家姑娘負責,就在今天舉行,這會功夫應該差不多結束了。” 她還是晚了一步! 沈墨慈原本想得法子很簡單,直接承認房契是偷來的,不過將此事悉數推到平王頭上。這樣一來沈家失竊,拿到房契的小侯爺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自然可以挽回損失。 之所以拋出平王,是因為她很清楚,此時此刻平王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能用他打擊一番心狠手辣的小侯爺,也算是功德一樁。兩虎相爭,到時沈家自可保證安然無恙。雖然事后會徹底得罪雙方,但如今保住家產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都算計好了,偏偏時間晚了些。 “沈家保不住了?” 面露難色,最終青霜還是緩緩點頭。 而沈墨慈的心,也隨著她點頭的動作一路往下沉。沒有了萬貫家財的沈家,于她而言不過是雞肋。可如今聲名狼藉、身體虛弱的她,還必須的依托于沈家庇護。 “老爺派小的來問,姑娘傷藥可換好了?” 隔著門傳來催促聲,沈墨慈皺眉,無論如何她得先養好傷。 “我是怎么進的沈家?” “是胡家下人送姑娘回來,然后夫人親自把您送進前院書房。”青玉恭敬而簡短地回答。 “胡家?孫氏!” 咬牙切齒地說出最后兩個字,竟然是孫氏送她進去。別人不清楚,對于孫氏的謀劃沈墨慈卻是一清二楚,畢竟那可是她親自挑唆的。不僅如此,她還曾親手交給過孫氏庫房鑰匙。如今沈家庫房空了,這意味著什么? 結合青霜先前所言,這會她幾乎拼湊出整件事情來龍去脈。 好啊,她只是偷幾間鋪子,孫氏那邊竟想搬空整個沈家!不僅如此,東窗事發后她還想將所有事推到自己頭上。 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 于是當門外再次傳來催促聲時,沈墨慈終于點頭放人進來。對著急切地沈金山,問清楚拍賣會情況后她出言獻計,打算將那幾間流拍的鋪子買回來。 “如今女兒與阿爹病得病、弱得弱,嫡母心細如發,連庫房機關如此精妙之事都能勘破,嫡兄更是家中另一根頂梁柱,兩人出面,相信定會無往而不利。” 巨大的利益驅使下,明知道不太可能,沈金山還是叫來孫氏與嫡子。 幾間鋪子全都握在小侯爺手中,本打算留給阿瑤當玩具,這會又怎會輕易交還沈家!孫氏母子找上門來,剛開口便被他一口拒絕。 “拍賣所得銀兩,尚不夠歸還眾契書違約銀兩以及本候征募軍餉,沈家竟還欲買鋪子,莫非私下另有所藏?” 私藏銀子,卻賴朝廷軍餉,這頂帽子如五指山般扣下來,直壓得孫氏母子不敢多言半字。百般解釋并無藏私后,他們灰溜溜回府。 母子二人百般解釋本是一片好意,可此舉卻徹底阻絕了沈家想買其它產業的可能。在沈墨慈的挑撥下,沈金山怒火有所轉移。當然孫氏也不會坐以待斃,總之沈家后院終日爭執不休,各種好戲輪番上演,動靜之大吵得本就不甚牢固的大門越發顫顫巍巍。 ☆、第103章 拍賣宴結束后當晚,小侯爺帶來的賬房晚膳都沒來得及用,急忙將整個賬目整理出來。 “侯爺,若是只有那征募的一百八十萬兩軍餉,拍賣宴所得綽綽有余。可若是算上青城這邊,恐怕是……” 后面的話賬房沒有說出來,可意思卻是誰都明白。老話說得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并非龍不夠強,而是地頭蛇更適應本地風水。大夏幅員遼闊,各省、州郡然后到每一城池風土人情皆不同,當地勢力錯綜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身為欽差完成任務就好,那些費力不討好的事能不管就別管。 陸景淵當然也明白這道理,只是本次的事,牽扯到那丫頭。 “恐怕如何?” 小侯爺這是要管?心下不定,賬房將情況一五一十說清楚:“沈家欠款主要牽扯四個方面,其一乃是募捐軍餉、其二是與其它商家往來賬目,至于剩下兩部分,則是與胡家及蠶農簽訂契書的毀契銀子,說起來這兩塊是大頭,可若不強行追究的話,都是街坊鄰居也沒必要那般嚴格。” 最后這點才是賬房最難把握的地方,管賬多年他很明白這里面彎彎繞,知道有些東西壓根就是筆糊涂賬,當事人想賴,官府那邊本著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原則消極怠工,無限拖延下去,最后往往會不了了之。 這兩筆毀契的確是沈家有錯在先,可不過是平民間的糾紛,無關升遷考核等切中利害的點,那幫官老爺又怎會真正放在心上?往后拖一拖都是好的,若遇到那黑心肝的,直接收了沈金山銀子、勾結起來強行壓下此事,甚至倒打一耙也不是沒可能。 “沒必要那般嚴格?”陸景淵重復道。 “朝廷考核看得是官員治下是否安定富足,其中這安定,則是看卷宗上刑案數量。倘若有兩州,一州刑案百起悉數告破,另一州刑案五十只破二五,明明前面一州官吏更加有為,可到吏部考核時,卻是后者占優。沈家毀契牽涉整個青城,并非小事,真辦起來最起碼著實耗費一番功夫,可即便辦好了,案卷上記錄的也是本州出了個老賴,公然引起民憤。費心費力不說,還要為刑案上加上一筆。可若是收沈家好處,順勢將此事壓下去,荷包滿滿不說,連政績考核也占優。” 雖年少頻頻歷經生死劫難,可于官道一途,陸景淵向來是順風順水。他是直接從廣平侯府不受寵的庶子,被擢升為大夏炙手可熱的定北侯,升遷速度之快可以說絕無僅有。成為侯爺后,自然只有別人巴結著他,所以這些為官的彎彎繞,他一竅不通。 初聽賬房說起,他心下還有些驚訝,可待他說完,他也完全想明白過來。 想明白后他才更氣,朝廷之所以定下如此考核規則,是希望地方官員可以竭盡所能,讓當地百姓安居樂業。倉廩足而知禮儀,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自然無甚刑案。反過來,若是某處盜賊猖獗、人人自危,那又怎能說地方官員做得好? 沒想到朝廷這般初衷,卻完全被地方官員扭曲。為了考核結果,竟然故意壓下刑案,粉飾太平。 “豈有此理!”雙手緊握成拳,他話中寒意更盛。 “景哥哥?” 用完晚膳,又將墨大儒布置下來的大字寫完,喝下一整碗宋氏端過來的愛心大補湯后,整個人身上暖烘烘的,她干脆披件衣裳在院子里溜達,邊走動邊想想這一天發生的事。 不知不覺她就走到景哥哥所在客院,看到里面燈火通明,在暗衛做出“請”的手勢后,心下那點小期待還是讓他走了進來。剛走到門邊,就聽到賬房那番話。 透過開著的大門,看到里面景哥哥眉頭緊鎖,玄色衣袖下手腕青筋都要突出來,她不由自主地喊出聲。 “恩?” 他剛才的模樣,是不是嚇到那丫頭了?想到這陸景淵想要讓表情更柔和些,可這次的事的確是他聞所未聞,一時間他有些無法控制情緒,刻意之下臉色反倒有些扭曲。 好像是更氣了,站在門邊,阿瑤怯怯的。 “景哥哥,賬房先生所言句句屬實。沈家拿不出黑炭,自動毀契后,有百姓曾告到過衙門,可皆被告知此等鄉鄰間瑣事,只需找里長、族老等德高望重之輩做主,自行解決便是,官府不便插手。不僅這次,先前好多次他們皆是這樣,賬房沒有騙你。”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還發生這樣的事!火氣上來,陸景淵拳頭捏得嘎巴嘎巴響。 沒被人騙怎么還更氣了? 與高高在上的小侯爺不同,阿瑤從小就是在這等環境中長大的。雖然胡九齡將她保護得很好,可胡家家大業大,平常沒少跟官府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她早已習慣了官府那般做派,所以一時間她有些不明白,為何景哥哥會如此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