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胡家特意從青城最大書齋訂購的上好宣紙鋪上去,由當世名家所制狼毫尖端蘸上上好的徽墨,剛準備提筆,阿瑤若有所感地扭頭,恰好看到拔步床內那抹玉色。 “青霜,床頭上系著的是什么?” 正在研磨的青霜停下,傾身往床內看去,解釋道:“方才奴婢收拾衣裳時,從里面看到這對玉環。想著前幾日您提過,收攏帳幔的金鉤上卻點掛飾,想著是姑娘特意找出來的。” 頓了頓,她疑惑道:“好像不對,若是姑娘找出來的,那早上就應該在那,怎么到中午才看到。” 突然……想到景哥哥塞給她玉環時的強硬,阿瑤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 “掛那挺好看的,就掛著吧。” “奴婢雖然不懂玉,但也覺得那對玉環怪好看的,剛才打綹子時捧在手心里更是舒坦,還是姑娘眼光好。” 這哪是她的眼光,明明是景哥哥選的。想到這阿瑤輕輕咳嗽聲,“不說這個,先寫字。” 青霜安靜下來,房內只余磨墨細微的聲音以及兩人呼吸聲。倒春寒的嚴寒時節,似乎連蟲鳥也紛紛縮進窩里,窗外沒有任何響動。一片寂靜中,阿瑤卻始終安靜不下來,每臨幾個字,眼睛就止不住往后瞄。 默默將此舉看在眼里,青霜心道,姑娘肯定是極為喜歡,這對玉環就多掛些時候。 心思不定之下,連臨摹都慢了許多。好不容易寫完,宋氏那邊補湯也直接送過來。因著空海大師所開方子,這段時日她身子骨好了不少。一心想著多與阿瑤接觸,她親自給送了過來。 進了阿瑤閨房放下湯盅后,眼尖的她也看到了那對玉環。 “這玉環哪來的,怎么有些眼生?” 阿娘怎么也看見了,面露難色,阿瑤剛想解釋,那邊宋氏已經自動幫她解釋。 “胡家庫房里好東西多,偶爾記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還是阿瑤眼光好,掛在床帳外怪怪好看的。” 后勁十足的補湯掩蓋了阿瑤俏紅的臉色,見她喝得痛快,又覺得這湯有效,宋氏心滿意足地回去。 臨摹完大字后,重新在桌上鋪張紙,阿瑤開始想著捐獻宴的布置。這次還與上次征募軍餉宴不同,上次不過是青城富庶的商賈,這次卻要加上些富庶的百姓,人一多整個布置更為復雜。從云來樓整體布局,到座次安排,宴席菜品,再到重要之人請帖,大事小事都需要她一手負責。 有那么多事要忙,她也逐漸忘了床內那對玉環。用完晚膳后又挑燈寫了一會,終于寫出個大概,打了個呵欠她稍作洗漱后就寢。 回到拔步床內,抬頭看著半透明帳幔外那對玉環。月光從窗戶縫中照進來,剛好照到床頭那只,為原本溫潤的玉色增添了一絲別樣的色彩。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早上船艙中景哥哥霸道的宣言悄無聲息地浮現在腦海,臉兒發熱,原本疲憊的她卻再無絲毫睡衣。 “本候允許你喜歡我。” 捂著臉,她喃呢道:“景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也喜歡我?” 兩人身份懸殊太大,也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她才敢這樣妄想一下。即便四下無人,她聲音也越來越小,直到最后聲若蚊吶。 剛說完,帳外便突然冒出一道黑影。 “誰!青……”扯起脖子剛準備喊人,她的嘴已經被來人捂住了,“噓,是我。” ☆、第95章 即便沈家是這幾十年方才嶄露頭角,漸漸趕上胡家,可這百余年間它皆是青城有名的商戶,一代代積累下來庫房中好東西也頗為豐富。 陸景淵帶來的暗衛皆是好手,武藝高強下干體力活十分利落,全員悉數出動進入泰山石密布的庫房內清點,連晚膳都沒顧上,一直忙到半夜三更方才清理出個大概。 “侯爺,發財了!” 雙手奉上做好的賬冊,見過無數大世面的陸平這會也難掩激動。 “沈家庫房金銀財寶之豐富,比得上募捐宴前屬下等人調查的青城多數商戶,除去胡沈兩家外的半數商戶家產總和。” 饒是陸景淵早有心理準備,這會也隱隱有些驚訝。皺起眉頭,從陸平手中結果賬冊,一頁頁翻過去,過目不忘的記性讓他理清每一筆賬目,同時心下估算出大略數額。 “不對。” “莫非沈家還有私藏?好個沈家!”自覺猜測到真相,陸平面露憤怒。 陸景淵沒有回答他,合上賬冊看著夜色下雜亂的庫房,相似的情景浮現在眼前。前世那丫頭死后沒多久,他隨意尋了個由頭抄了沈家,當時也是他親自帶手下最信任的暗衛前來。可那時查抄出來的數額,卻不及今日財寶一半。 先是胡家與前世不符的家底,現在又是沈家,青城最為豪富的兩家皆是如此,這已非巧合所能解釋。 他料想得沒錯,前世定還有他沒查出來的幕后之人。 想到這陸景淵眼神越發幽暗,云層飄過來遮住月亮,陰暗中他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侯爺在生氣,心下升起這樣的認知,余光看向旁邊金線軟甲,陸平靈機一動。 “侯爺,胡家姑娘選出來的這件軟甲,乃是整間庫房中最值錢的物件,其價值與那對玉環不相上下。” “哦?”挑起軟甲,入手觸感冰涼細膩,“倒是件能入眼的東西,不過這與玉環何干?” “屬下多嘴。” 陸平可沒忽略小侯爺突然緩和的情緒,無論心下如何想,這會他卻是規規矩矩地自打嘴巴。 “既然都差不多了,那本候先行離開。” 說完,在一片抱拳恭送的姿勢中,陸景淵轉身離開。只是手中一直牢牢抓著的金絲軟甲,為他一貫玄衣飄飄的張揚背景添了幾絲不協調。 “頭兒,侯爺為何不讓咱們把軟甲捧回去?”旁邊暗衛頗為不解地問著陸平,小侯爺雖與他們同甘共苦,但身上某些富家子弟習性卻沒變。富家子弟從生下來,圍在身邊的丫鬟婆子就沒少過,幾時需要他們親自拿東西。 就小侯爺一身玄衣,行走間衣袂飄飄,風姿張揚的模樣,手里捧著件軟甲,怎么想怎么不搭。 “當然是……”剛想說出實情,心里打個突,陸平硬生生把到嘴的話咽下去,沒好氣地看向來人,“管那么多干嘛,干活去。” 問話的暗衛想得沒錯,剛走出庫房的陸景淵已經覺得有些別扭。下意識地想將手里東西往懷里揣,剛揚起手,看到那件頗大的軟甲,他無奈地搖頭。 腳下一蹬靈巧地上了屋頂,習慣了雙手空空毫無拘束,這會手里多個東西,靈巧的輕功用起來也頗為拘束。 “這丫頭,非得送本候東西。” 要不是阿瑤送的,依他脾氣早就扔了。 “也是她一片心意,竟然送本候貼身衣物,扔了不太好。” 喃喃自語著,揭開外袍他將軟甲套在里面。雖然外表看上去纖瘦,可自幼習武,陸景淵身形那是一等一的好,抓著略顯寬松的軟甲套在他身上剛好合適。貼著中衣薄薄一層,多一寸肥、少一寸瘦。 “這是覬覦本候多久了,僅憑估量也能算得如此準確。” 因前后兩世庫房有所差異而產生的那點疑惑悉數拋到腦后,腦補一番后,他只覺整顆心熱乎乎的。心神激蕩,他迫切地想要見到阿瑤。 “那丫頭應該睡了吧。” 靈巧地在房頂穿梭,進了胡家后院,很容易他便找到阿瑤繡樓。心下這樣想著,就著半敞的窗戶,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內室。 拔步床外面的門開著,一打眼他便看到系在床上的那對玉環。本就激動的心這下更是熨帖,加之對阿瑤并無多少防備,原本警覺的他這會完全忽略了床內不甚均勻的呼吸。等他走近后意識到此點,半透明帷帳中那雙圓睜的杏眼也已看到他。 “噓,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阿瑤緊張的情緒悉數收回。 “景哥哥?” 仍舊殘存一絲驚恐的聲音從指縫中漏出來,陸景淵閃開些,任由月光照進來打在側臉上,也讓帳幔中的丫頭看個清楚。 “姑娘可是叫奴婢。” 隔著一道門,聽到動靜的青霜下意識地起身,還沒等走到門邊,一道黑影撲過來,手刀一砍,瞬間她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腦徹底失去意識。 在陸景淵做此事時,拔步床內阿瑤也已披上寬松外袍,披頭散發坐起來。將另一扇窗戶打開,明亮的月色照進來,她徹底看清來人全貌。 “景哥哥,怎么是你?” 隨著她的問話,隔著院墻遠處更鼓聲傳來。 “這都一更天了,你怎么會出現在這。” 邊說著邊看向四周,再熟悉不過的擺設告訴她,這是在胡家后院的繡樓,她的閨房內。半夜三更,景哥哥竟然出現在如此私密的地方,真是想想就羞死人了。 陸景淵沒有回她,而是走到拔步床內,自床尾金鉤上取下那只玉環。將之握在手心,他緩緩走向她,然后在離她一臂遠的地方停下,開始寬衣解帶。 “景哥哥。” 阿瑤緊張地雙手環胸,一副捍衛貞cao的姿態,說出來的話有些結巴:“雖…雖然我…我只是個商戶人家姑娘,但我…我我還知道禮義廉恥。即便我…喜歡你,有些事你也不能亂…亂來。” 這丫頭當他是什么?解腰帶的手頓住,陸景淵皺眉。在片刻的不悅后,回憶她方才所說的話,他迅速抓住她語氣中的那一絲黯然。 “商戶人家?” 這四個字正好戳到阿瑤痛處,這會她也不緊張了,而是開口連珠炮般說道:“對,我們商戶人家自然比不得侯府尊貴,不過胡家這些年誠信經商,每一文錢都來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我并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兩輩子頭一回,陸景淵感覺自己跟不上別人想法。 煩躁地將腰帶扯下來,他重復道:“低人一等?” 低頭,阿瑤往前伸出手,滿臉抗拒的姿態:“我身份的確比不上景哥哥,不是,不僅比不上,你我之間差距還很大。不過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景哥哥不能亂來。” 陸景淵有點明白了,在她恐懼的神色中,他傾身向前。 感受到雙手從她脖子兩邊穿過去,連帶著后面平頭案將她整個人牢牢箍住,他身上獨有的清新味道將她包圍,阿瑤整個人陷入緊張中,頭更是幾乎要縮到脖子里。 景哥哥要來硬的,怎么辦? 脖子上每根汗毛都豎起來,最緊張的時候,阿瑤只聽吹火折子的聲音傳來,陰影越來越低,捂住雙眼的手背隱隱察覺到溫度。五指透開一條縫,就見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一盞燈,英俊到不可思議的五官戲謔地看著她。 這燈……好像是她身后平頭案上的。 被耍了! 意識到這點,阿瑤滿心緊張迅速被羞惱所取代,小手放下來,她氣咻咻地別過身。 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 連生氣的模樣也這般可愛,將燈臺放在平頭案上,陸景淵靠過去。 “適時脫掉外袍,只是想讓你看看里面這樣東西。” “里面能有……”帶著惱恨轉過頭,當看到他身上那件金線軟甲后,阿瑤責怪的后半句話咽回肚子里。 “這是沈家庫房里那件?” 陸景淵點頭。 景哥哥不過是穿上她挑揀的衣物,而她卻誤會成……好丟臉!雙手再次捂住臉,不同于先前的緊張,這次完全是害羞。 “你且再看這個。” 這次阿瑤沒有再做多余動作,而是依他所言看過去。只見他將那枚玉環放在金線軟甲跟前,月光下,不帶一絲雜色的玉有如鑲嵌在金絲上面,竟是出奇的協調。 “真好看,不對……” 遺傳了胡家的天賦,對衣料顏色以及紋理有獨特的敏銳,稍微再看看,阿瑤便認出來。 “這玉環上所雕花紋,好像與金線軟甲編制出的暗紋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