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個不用著急。”穆長生徐徐道。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清澈的眼睛,看著他眼底幾乎不帶一絲作偽的神色,繼續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任千里露出疑惑的神色。 穆長生道:“我幼時遭逢大難,家族被滅,家人俱亡。”這么多年過去,直到現在提起這件事情,穆長生的眼底依然掠過幾分悲涼。他頓了頓,接著道:“當時尚且年幼的我,本來也應該死在那場大火里。可是后來,有一條巨大的黑蛇救了我。”穆長生回憶道:“在那個時候的我眼里,那條蛇真的是十分巨大,他龐大的身體將我一層層纏起來,用rou體為我擋住了所有傷害。我最后的記憶,就是他被大火燎傷的尾部。” 聽到穆長生的敘述,任千里的臉色由疑惑漸漸變得激動起來,“難道,當年我父親,是為了救下你,所以才……” 然而穆長生眼里卻沒有任何笑意,他也不看任千里,而是將目光落在遠處那頭一動不動的妖獸上,“這件事情,除了你,我只告訴過兩個人,那兩人,一個早已經去世,另一個并不在這個世界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看向任千里,目光陡然銳利。 任千里對上穆長生的目光,有些迷茫地搖搖頭,道:“不是你告訴我的么?” 穆長生點頭道:“是啊,可我說的不是事實。” 任千里瞳孔一縮。 只聽穆長生接著道:“當年我告訴那兩個人的,也不是事實。那個時候,我年紀太小,又遭逢大變,那么多的打擊下,連記憶也出現了混亂,我以為救了我的是一條黑蛇,其實那是一條即將進化的蛟龍。” 任千里的眼神陰暗了下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身體卻如同一道幽靈一般突然往后飄去。 穆長生立在原地不動,目光傲然地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我這個言靈師只是說說而已嗎?停下。” 于是想要遁走的任千里遇到了剛才跟應天一樣的情況。 穆長生瞥了站在原地的任千里一眼,舉步朝著應天走去。 那頭趴在地上的巨大妖獸已經察覺到了穆長生的接近,他全身繃緊,緊張得不敢睜開眼睛。 這頭妖獸的體積實在太過龐大,穆長生從他的尾部走到頭部,足足用了四十步,站在對方的頭顱前,如此近距離地觀看,這頭妖獸的任何瑕疵都在穆長生眼里放大數倍,比之前,更丑了。 穆長生仔細地看著他身上的傷痕,目光從他身上每一個被火焰燒傷的痕跡上描過,最終停在他坑坑洼洼的臉上。 穆長生幾乎可以想象,當初這個軀體,是怎樣傾盡全力將他護在身下,又是怎樣忍受烈火焚身的痛苦,在確定安全后悄悄離開他身邊的…… 他跟應天,到底有什么樣的淵源,值得他這樣做? 他想碰一碰應天,卻發現他一接近對方就繃得更緊,身體還在細微的顫抖,要不是他用了言靈,只怕現在他早就跑得沒影了。 他早就說過,一旦他真正確定了心意,是絕對不會改變的,無論對方變成什么樣子,這個傻子,把他當成什么了?難道他穆長生會僅僅因為一副變了的皮囊就完全否定掉他們的過往嗎? 想到這里,穆長生忽的輕輕一笑,開口道:“你太丑了。” 果然,眼前的巨大妖獸那雙眼睛瞇得更緊了,身體也顫抖得愈發厲害。 穆長生又道:“我的應天他絕不可能這么丑。” 妖獸不再掙扎,他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似乎已經完全絕望。 卻聽到穆長生接著道:“我的應天,他身體健康,體態健美,俊美如畫,實力強大,他的身體完美無瑕,沒有任何損傷的痕跡。他的鱗片鋒利堅硬,完整地覆蓋在他身上;他的頭顱完整威嚴,沒有任何損傷;他的獨角形狀完美,堅不可摧……” 隨著穆長生一句句落下,應天的身體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體表逐漸被一層柔和的銀光覆蓋,他千瘡百孔的身體如同一幅被抹去污痕的畫,漸漸恢復它本來應該有的模樣。鋒利堅硬的鱗片從皮膚內生出,均勻地覆蓋住身體的每一個地方,獨角上缺少的部分又重新長了出來,鋒利的邊緣在月光下寒光閃閃,坑坑洼洼的臉部變得平整光滑,那個被削去一半的鼻梁如同被最好的畫師巧手修飾,變得比原來更加俊俏英挺…… 應天愕然地感受著自己身上的一切,他的身體漸漸縮小,變回了人形。 未著寸縷的身體不再是從前被火焰灼燒過后的焦黑可怖,而是像玉一樣泛著一層潔白柔和的光輝。他摸摸自己的臉,觸感細膩平滑而不是過去的凹凸不平的可怖模樣…… 他愣愣地看著穆長生,從他的眼睛里,看見了一個完美的自己…… 穆長生目光溫柔地凝視著眼前的人,他的頭發黑得像夜,卻被月光染上一層淡淡的柔光,他的眉宇俊秀得像一副畫,卻英氣勃發;他的眼睛是金色的,如同被朝陽點染,透出勃勃生機;他的鼻梁高挺筆直,像一座孤傲的峰,他的嘴唇紅潤漂亮……這副面容和從前的幾乎一模一樣,卻沒有偽裝出來的那種失真感,沒有一處不精致,沒有一處不合他的心意。 穆長生以為應天會十分高興,誰知他面上反而露出不安,他看著穆長生,聲音顫抖,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慌,“我這個身體治了那么多年都沒有好。你……你說,你耗費了多少心力?” 這話音剛落,就見原本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穆長生渾身一顫,唇角溢出一絲血線。 應天的瞳孔幾乎縮成一條細線,他沖過去將身形不穩的穆長生扶住,手指發抖地去摸他的脈,果然發現他好不容易養得健康一點的身體又變成了最初的樣子,甚至比一開始還有虛弱。他心里又慌又著急,不由責備道:“你說你當初覺醒這個能力有什么用啊!你這是救人嗎?你這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啊!” 穆長生一把抹掉自己唇邊的血,蒼白的唇動了動,吐出一句話,“無礙,我早就想到會有今天了。” 應天看著他,“什么意思?” “十五年前,從散厄君手里救下我的人,是你吧!”穆長生輕聲道:“我一直在找你。” 應天想割自己的血,卻發現自己現在根本沒法對自己下手,只能彎下腰把穆長生抱起來,“我現在就帶你去找醫生。” “沒用的。”穆長生搖搖頭,“這里的大夫治不好我。你放我下來,讓我先好好睡一覺。” 應天不肯,“你先別睡,別閉眼,我……我心里害怕。” 穆長生笑了,安撫道:“不怕,這又不是電視劇,一覺睡過去就醒不來了。我只是休息一下而已。” 應天還真怕他醒不過來,然而穆長生說的沒有錯,這里的醫生,根本救不了他。他只能原地坐下,換了個姿勢將穆長生攬在懷里,讓他好好地休息一下。 穆長生似乎是累極了,雙眼一閉就睡著了,應天看著他蒼白的臉,一動不動的樣子,不安和恐慌一陣陣漫上心頭。可是他又不敢吵醒他,直到一個小時后,看著穆長生毫無動靜,他才小聲地喚道:“長生,長生……醒醒,長生?” 穆長生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地躺在他臂彎里。鬼使神差般,應天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那里,沒有任何氣息。 “長生!” 第77章 “長生!” 這一聲凄厲的呼喊將穆長生從沉沉睡眠之中驚醒,他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了應天悲痛欲絕的雙眼。 穆長生:?? 應天:…… 應天發愣地看著睜開眼睛看著他的穆長生,忽然覺得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 注意到應天轉為尷尬的臉色,穆長生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他安撫地笑了笑,對應天道:“對不起,之前忘了告訴你,我一旦睡沉了呼吸就會變得極輕極慢,讓你擔心你。” 應天搖搖頭,忽然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收緊了攬著穆長生的手臂。 穆長生道:“剛剛損耗太大,我實在太累了,不過睡了一會兒,總算頭不那么疼了。”他扶著應天的胳膊從他懷里站起來,接著便從懷里取出一個瓷盒,圓潤光滑的瓷盒表面繪了漂亮的青花,盒蓋打開,一枚圓潤漂亮的淡青色丹丸靜靜地躺在里面。 “這是……”應天感應到這枚丹丸之中蘊藏著的澎湃靈氣,有些驚喜地露出一個笑容。 穆長生點頭道:“這是用天山玉髓煉制出來的丹藥,能緩解言靈對我造成的反噬。”話畢,他將這枚淡青色的丹藥吃了下去。 丹丸入腹,淡淡的熱氣緩緩從腹腔內騰起,漸漸蔓延至全身,穆長生發冷的身體緩和了過來,蒼白如紙的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身體的乏力和虛弱漸漸散去。 感受著身體的變化,穆長生合上瓷盒,有些遺憾道:“可惜,我能拿到的天山玉髓有限,丹丸的效果也維持不了太久。” “沒關系。”應天連忙道:“等一切都結束之后,我和你一起去找,靈山那么多,總能有還沒被發現的玉髓。” 穆長生望著他眼底溫柔堅定的光芒,緩緩點頭。 === 時間倒回一個小時前。 穆長生在應天懷里沉沉睡了過去。 在他睡過去的那一瞬間,他之前施加的言靈有了暫時松動的痕跡。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任千里掙開身體的無形束縛,遠遠望了穆長生和應天一眼,轉身便立即遁走。 與此同時,季澤等人正要繼續前進,腳下的土地忽然浮起一絲絲淺淺的藍光,一個復雜龐大的陣法從所有人的腳下漸漸成形,無形的束縛里從陣法內透出,牢籠一般套在每個人的身上,令他們連挪動手腳都十分艱難。 季澤臉色難看地抬起腳,看起來簡單至極的動作,卻像是被壓著千斤的重力,不僅實力被壓制到近乎于無,就連動一動都艱難萬分。這個時候,他哪里不明白,他們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中了圈套。 他望著遠遠站在藍色陣法外的那個白發女孩,狹長的眼睛陰冷得如同毒蛇,“我們都已經這個樣子了,相比對你們的計劃也不會有什么影響,說吧,你們的目的。” 站在白依身邊的中年男子十分冷淡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白依不言不語,只從口袋里掏出一只木傀儡放到地上。那只木傀儡一落地,就咔擦咔擦地朝著樂音走了過去。 被穆長生留在這里,和劉平等人綁在一起的樂音聽到傀儡人咔擦咔擦的聲音,開心地笑道:“快快,幫jiejie把繩子解開。” 那木傀儡咔擦咔擦地跑到樂音身邊,關節齊全的手指靈活得如同正常人,它從衣服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剪刀,咔擦一聲就把樂音身上的靈力繩索剪掉了。 樂音高興地捧起那只只有她巴掌大的木傀儡,mua在它臉上親了一口。木傀儡用黑筆畫出來的嘴角永遠愉快地上鉤著。 捧著木傀儡,樂音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白發少女和中年男人的身邊。 而這個時候,陣法完全發動,藍色的光芒幽幽亮起,一縷縷滲進無法動彈的覺醒者身體里。 被那如同活物的藍色光芒侵入,被困在陣法內的覺醒者臉上都露出了些許不安與恐慌。 季澤看著一縷藍光像是一條蟲子一樣鉆進了自己的皮膚里,忍不住惡心地皺起了眉,沒一會兒,那縷藍光又從皮膚里鉆了出去,卻從他的身體里牽出了一道無色靈光,轉頭沒入了陣法之內。 季澤對這道藍光非常熟悉,這分明就是他體內的靈力! 眼見周圍每個覺醒者都被抽了靈力沒入陣法,季澤瞇了瞇眼,隱隱猜到什么。 有了一百多個覺醒者的靈力填入,那藍色大陣瞬間光芒大綻,幽藍色的光芒陡然沖天而起,浩瀚的力量波動將縈繞在樹林上空的白霧震得一顫。 白依驀地仰頭看向上空,“就是現在!”她雙手結印,十指在一秒內連續變幻了十幾種動作,速度快得連殘影都看不清。 陣法抽取靈力的速度越發快,被困在陣法內的覺醒者眼睜睜地看著這陣法將自己的多年來辛辛苦苦累積的靈力抽出,眼中怒火熊熊,卻連開口罵一句就艱難。 季澤趁那幾人只知道關注陣法的情況,對他們的看守有所疏漏的間隙里,瞥了趙成安一眼,趙成安朝他微微點頭…… 與此同時,離開眾人的宿清源也遇到了阻礙,他瞥見趙成安等人的方向突然多了一道幽藍色光柱,猶豫片刻,便決定回去看看。結果剛剛走出一步,就見到那些樹木的陰影處走出幾十個黑衣人。他們走動緩慢,身體僵硬,卻悄無聲息,就像是電視劇里演的喪尸。 宿清源:這什么鬼? 不過很快,他就在這群“喪尸”里面發現了一個熟人。 “李小姐,你怎么會在這里?”宿清源有些驚訝地看著似乎是這群喪尸領頭的李顏沫,然而對方眼神僵直,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神智。 想起關于李顏沫被妖物砸死以及后來李家內亂,家族內的覺醒者一夜之間消失無蹤的傳言,宿清源有些凝重地皺眉,他看著那些逐漸接近的“喪尸”,除了李顏沫之外,還有好幾個眼熟的,全都是李家的人。 他緩緩從背后拔出那柄細劍,對著眼前諸人道:“貧道失禮了。” 他并沒有用劍斬殺眼前這些人,而是用劍尖凌空畫了十幾道符,金色符光一閃而過,一個個沒入眼前諸人的額際。 那些符光仿佛一劑重錘砸進了那些人的腦子里,眼神僵直的眾人頓了頓,眼珠子開始轉動起來。臉上漸漸透出迷茫來。 宿清源見這些人恢復了神智,便對著最先清醒的李顏沫道:“李小姐,這是怎么回事?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李顏沫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砍了過去。 宿清源側身躲開,一個手刀砍下,李顏沫的右手吃痛,手里的刀不由掉了下去。 宿清源不悅道:“貧道好心救你,你卻恩將仇報,這是什么道理?” 李顏沫眼神陰狠,“你跟穆長生應天他們是一伙兒的,會這么好心救我?”反正她現在什么都沒有了,還怕什么? 宿清源目光一掃,發現這幾十個覺醒者即使清醒過來,身體依舊虛弱無力,身上連細微的靈力波動都沒有,他掠過李顏沫,問道:“你們是怎么回事?” 有人哭著道:“什么都沒了,他們把我們辛辛苦苦積累的靈力都抽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