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至于理由……沈秋看了那哨所的隊長一眼,想來很快就會知道了。 不知是否跟他們的到來有關,當晚哨所就吹響了號角,白玉瑾他們集結之時,哨所斥候來報,有一支百人澤棘騎兵窺視邊境,哨所隊長肖蒙已經先行率一小隊人馬沖殺出去。 哨所內共有五十兵士,再加上白玉瑾帶來的三十人,都不見驚慌,有條不紊的準備著,這樣的事情一個月就有幾一回,也不稀奇。那些澤棘人只是在打探消息,被發現了就逃走了事,不會為此搭上性命。 白玉瑾帶著士兵沖出哨所的時候卻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遠處的廝殺似乎異常激烈,立刻加快速度趕過去。 廝殺戰場盡在眼前,哨所隊長肖蒙短短時間內竟然渾身浴血,拼死阻止對方離開,看到白玉瑾的援軍,嘶啞著吼道,“將軍,這群人手中恐有兵防圖,一個都不能放走!” 眾人神情一凜,臉上的殺氣更勝。 白玉瑾舉起□□吼道,“殺!” “殺!”震天的嘶吼聲似乎點燃了沈秋的血液,久違的興奮感在體內升騰。 人叱馬嘶,刀光血影,鼻尖全是血腥,臉上手上不時被溫熱的液體淌過……這就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尸山血海,仿佛將靈魂都染上煞氣。 沈秋咬著牙跟在白玉瑾身后拼殺,白玉瑾身后仿佛長了眼睛,時不時會出手替她解圍,仿佛將她保護在身后,盡管她并不怎么需要。 敵人似乎察覺到被保護的薄弱處,有那么一刻,壓力忽增,沈秋終于被逼出白玉瑾的保護范圍,隔著漫天的刀光血影,沈秋看到了白玉瑾望向她時眼中閃過的一絲猶豫和復雜又瞬間恢復堅毅,那一瞬的異樣仿若錯覺,然而沈秋卻似乎明白了什么。 之前被“護”了多少,現在加倍的還來,弱點被攻克,看出周圍的士兵因著沈秋而投鼠忌器,終于有十來個澤棘兵挾持著沈秋突破重圍往草原的方向逼去。 如果不想死,沈秋別無選擇,好在還有幾個同袍跟在身后,不知是白玉瑾安排,還是真的被逼至此。 皎潔的月色和漫天的繁星中,十幾騎騎兵在草原上飛奔,當前幾騎被身后圍成扇形的十幾人圈在中間往前趕,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和眾人周身的煞氣,終是將這靜謐的夜景蒙上了一層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幾人全都力竭,沈秋努力睜大眼睛辨認著方向和地形,然而草原上一馬平川,似乎完全沒有甩掉身后追兵的可能。更遠處終于傳來奔騰的馬蹄聲,與身后傳來澤棘人焦急的吼聲不同,旁邊的同袍興奮的道,“援軍來了,堅持住。” 沈秋閉了閉眼,按上腰間的雙刀…… 白玉瑾估計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逃竄的澤棘騎兵已在眼前,隱約已經能看到前方馬背上單薄的身影,夾在一眾健壯彪悍的男人中應該格格不入,卻奇異的沒有任何違和感。 然后……然后他看到了什么! 明明應該被挾裹在澤棘兵中奔逃的人卻以雷霆萬鈞之勢回馳,和澤棘兵以極快的速度對撞,短短時間內,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兩顆澤棘騎兵的頭顱高高拋起,漫天的血雨中,那纖細的身體和亮的驚人的雙眸,帶給人難以言喻的震撼。 馬匹帶著慣性沖到白玉瑾面前,馬身上的人已經閉了眼睛,白玉瑾飛身接住滾落馬背的女子,懷中人意外的單薄和纖細,白日里那細細的手腕觸感原來不是錯覺。 白玉瑾簡直無法想象隱藏在如此纖細身體里的硬骨和強悍。雖然早料到她能做到,但沒想到她竟是這樣令人驚嘆,胸腔莫名其妙的鼓噪起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但生死瞬間的戰場讓這些士兵立刻回神,抓住沈秋這一瞬間破壞的陣型飛快的將最后的澤棘兵絞殺。 ☆、第46章 這一次巡邊收獲巨大,參與攔截澤棘騎兵的兵士全都獲得戰功,沈秋也因絞殺敵人有功,且是崇陽營出來的被白將軍知曉,直接升了一級,成了軍士,擁有了下屬十人。 當然,其中功勞最大的是哨所的隊長肖蒙,若不是他敏銳察覺敵人異常并拼死攔截,兵防圖就要落入澤棘人手中,而更令人驚喜的是,他們不僅搜出了兵防圖,還有澤棘族的輿圖! 要知道大云朝受澤棘侵擾多年,不是沒想過干脆直接端了對方老巢,但草原一望無際,根本沒有明顯標識,沒有土生土長的澤棘人帶路根本不可能自由出入,早年深入的邊軍無一不是鎩羽而歸。所以每次都只能被動守城,甚至只要澤棘人逃入草原深處,他們都無法追擊。 這份輿圖實在珍貴!肖蒙因此連升兩級,直接由哨所的隊長升至九品校尉,對于孤兒出身的他來說,實在是天大的喜事。走到哪里都聽到一片恭賀之聲。 相比起來,沈秋這里全是擔憂的面孔,無他,比起已經趟過不少次尸山血海的其他邊軍來說,沈秋的身體底子就有些不夠看,別人滿身的傷口簡單包扎了就能撐著匯報領賞,她卻已經燒的不省人事…… 被眾人擔憂的沈秋,此刻正在夢中艱難的淌過黏膩腥臭的血海,強壓著翻涌在胸腔的惡心將手搭在一扇門上,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背后是更血腥的地獄。沈秋咬著牙告訴自己沒有后路,然后毫不猶豫的推開了那扇門…… 沈秋醒來已經是兩天后,還沒睜眼就聽到屋外林香沒好氣的聲音,“少來這里假惺惺,第一次出崇陽營就剩了半條命,把人交給你們估計沒幾天就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你這是遷怒,誰能知道這次巡邊有危險啊。”王普寒自知理虧,只能訕訕的賠笑,“這次是真的為她好,飛鷹騎收女兵已經是二十幾年前崇陽郡主還在的時候的事情了。”說到這里,王普寒眼睛發亮,“林香,你是沒見著,這丫頭就是天生的軍人,那真是顆好苗子,那天我們那么久才找到他們追過去,她竟然還釘在馬上沒事,我們都沒反應過來呢,她一回頭一手一刀就砍下兩顆蠻子的腦袋!那股子狠勁兒,我自問都比不上,你可不能耽誤她的前程。” “耽誤她前程?!”林香被氣笑了,反問道,“這罪名你們才當仁不讓吧!到底是誰每月阻撓她月比的?否則以她的能耐,一個小小的軍士需要去拿半條命拼?!” 說到這個,王普寒底氣更不足了,伏低做小道,“哎呀哎呀,咱們什么關系,你怎么還記仇呀,我保證!以后肯定護著秋丫頭,就算老大欺負她,我們也不答應,怎么樣?” “不怎么樣!”林香沒好氣道,“還有,別叫那么親,秋丫頭也是你叫的?” 聽著外面的爭吵,沈秋心中溫暖,緩緩睜開眼睛。 “沈秋醒了!”照顧她的何元娘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動靜,驚喜的叫了起來。 林香她們很快進來,滿臉的高興之色。 王普寒似乎也想跟著進來,結果被李果兒她們一同擠出去,厚著臉皮喊了一聲,結果差點被門板拍扁鼻子,最后只能訕訕的離開。 醒來之后的沈秋快速的好起來,身上的刀傷好的尤其快,在她第一次露出驚奇之色時林香解釋說是王普寒送過來的傷藥,白小將軍特地給的,不然軍中的藥可沒這么好。 許是怕沈秋心里膈應,林香解釋道,“我比世子年長幾歲,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性子不壞,就是小時候被寵壞了,再加上后來國公府的一些事,有時候性子執拗了點,你來崇陽營的原因我知道,這事中間肯定有誤會,我不知道你倆發生了什么事讓他一直為難你,但他肯定不會故意害你受傷或丟命,對士兵們來說,他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上官。” “我知你也是個有骨氣的,不肯服軟,這次正好趁著他有愧向你低了頭,想必以后不會再為難你了。” 即使林香不說,沈秋也會用藥的,她從來不會跟自己過不去,況且通過這半年的接觸,她多多少少知道了些情況,比如國公府的繼室,再結合之前她覺得無法理解的流言,事情其實已經比較明了了,無非就是繼母為親子搬除障礙,陷害繼長子的戲碼,一點都不稀奇。 這半年白玉瑾雖然一直為難她,但教本事也是實打實的,再加上王普寒暗地里的照顧,他肯定是知道的。想來最初她擔心的那件事情,是真的已經被揭過了,再加上被她挑釁的種種,以他這個的年紀來說,有這樣的心胸已算不易。 這次的行動她雖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沈秋是做過指揮官的人,她完全能理解白玉瑾的做法。布局需要,而她恰好是其中的一環罷了,作為一個軍人,這其實并沒有什么好怨憤的,不過…… 布局歸布局,既然已經針鋒相對,沒道理半途而廢,沈秋緩緩的勾起嘴角:總要讓他知道,她可不是隨便能惹的…… *** 沈秋能下地走動之后,王普寒就經常過來刷存在感,態度比以前親近多了,用他的話來說,好歹也是過命的兄弟了。還偷偷的“透露”消息給她,只要她這次月比好好表現,就有大造化等著她呢。 沈秋笑著點點頭,卻不接話茬,王普寒顯然對沈秋的倔強也是深有體會,但他對此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只要想往上爬,就沒法拒絕這個誘惑,沒看林香雖然見著他就罵,但也沒有真的拒絕嗎?沈秋這么聰明,這點忍耐力肯定是有的,大不了進了飛鷹騎再跟老大繼續打擂臺嘛…… *** 一個月后,王普寒站在散發著寒意的白玉瑾身邊淚流滿面,崇陽營參加月比的女兵們發現每次都笑瞇瞇的白小將軍竟是面無表情的站了全程,四周冷颼颼的都沒人敢靠近。 待到傍晚,看著在校場靈活舞槍的女子,王普寒終于深刻的理解了唯女子遇小人難養也的道理。 沈秋收勢,對自己身體的恢復情況感到十分滿意,向往常一樣朝著不遠處的白玉瑾笑道,“白小將軍。” 想到雖然一個月都沒露面,但好歹人家送了不少珍貴的補品過來,不僅傷養的好,身體素質都有所提升,還是要感謝的,笑容倒比往日燦爛了不少。 白玉瑾勉強壓下去的火氣被她一口白牙刺激的又熊熊燃燒起來,往常虛假的笑臉完全擺不出來,干脆也不裝了,咬牙切齒道,“為什么不參加月比?”虧得他想了一個月,以后醬醬釀釀來給她鋪路,結果人家好像完全不稀罕! 就好像醞釀了好久的大招,結果放了空,不,不僅是放了空…… “哦。”沈秋笑瞇瞇的道,“我以為您不喜歡呢,怎么樣,我自覺吧?” 不僅放了空,還反彈回來傷了自己。白玉瑾被噎得想吐血,盯著沈秋的目光似乎能噴出火來,恨不得照著那求贊揚的表情來上一拳。 要不是時機不對,王普寒真能笑出來,這丫頭,簡直…… 白玉瑾運了半天氣沒把火壓下去,怒氣沖沖的轉身走了,連趕過來的林香都沒給好臉色,林香皺眉看著沈秋,顯然也不贊同她的做法,“本來還以為你是個穩重的,怎么會做意氣之爭,這次你下了他的面子,飛鷹騎你可再不好進了。” 沈秋笑道,“飛鷹騎又不是只他一個隊。” “飛鷹騎總共就四隊,一隊是白將軍的親衛就別想了,平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大家都不怎么見得著,二隊的隊長沈軒跟白小將軍也是過命的交情,”林香恨鐵不成鋼的點點她的腦袋,“就算沈軒那個大老粗真看上你了,他看在白小將軍的面子上也不可能要你的,你做什么夢呢!至于阮禾,他資歷最淺,肯定不能做什么。” 林香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別再惹他了,等過兩天他氣消了我再給你周旋周旋,他是真心想要你的。” 沈秋笑道,“林姐,真不用了,我自有打算,保證不會辜負您對我的提攜。您就期待著和白小將軍的下次見面吧?” 沈秋臉上愉悅的笑容直達眼底,似乎點燃了什么,清秀的面孔上就多了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林香突然就想起了某次在草原上遇到的草原狐貍,沉著又狡猾,隱忍又從容,風雨不驚,擁有常人無法比擬的耐心,總是一擊必殺。 莫名的,有點同情白玉瑾。 ☆、第47章 兩天后,沈秋在林香的引薦下進了白將軍的指揮所呆了兩個時辰才出來,隨后白將軍欽點飛鷹騎的十個隊員和沈秋一起英雄山,三日后眾人狼狽歸來,緊接著傳令兵傳達白將軍調令,沈秋再次連升兩級,直接成為崇陽營都尉,并被編入飛鷹騎第三隊! 所有人都驚呆了!林香對著笑瞇瞇的沈秋說不出話來,然后就想到了白玉瑾,可憐的孩子,真是沒有白同情他…… 白玉瑾幾乎在聽到調令的第一時間就沖入將軍指揮所詢問因由。 白將軍看著兒子眼底極力隱藏的怒意,心底卻十分高興,多少年了,總算有人讓這目中無人的臭小子吃了癟。 “你來看。”白啟濟指著案上的兩張輿圖對兒子招了招手。 白玉瑾看了一眼,驚訝的瞪大眼睛,“這是……” “對,這是當時沈秋他們跑過的地方,她畫成了輿圖。”白啟濟也很驚嘆,“這丫頭聰明冷靜心思縝密,有了她這手本事,肖蒙透給我們的這份假輿圖就能驗證了。” 是的,肖蒙“搜”上來的那份草原輿圖是假的。 年初的那場大戰,澤棘的內jian并未完全鏟除干凈。澤棘人穿過英雄山的通道還未找到,馮正德已經畏罪自殺,其他抓出來的jian細什么都審不出來。 不能否認,澤棘可汗烏云達是個有雄才偉略的梟雄,這次如果不是意外發現蛛絲馬跡,大云朝定然會損失慘重,而這樣的布局絕對不是一朝一夕。 為了不打草驚蛇,處理了一部分jian細之后,白將軍還留下了幾個隱藏比較深的人,方便以后將計就計,肖蒙就是其中之一。 上次巡邊白玉瑾就是利用沈秋引開澤棘族,他則以營救為掩護,在草原上尋找線索,結果仍然一無所獲。肖蒙則抓住機會,獻了假輿圖獲軍功,然后更進一步。 “聽說上次她還砍了兩個蠻子的腦袋?”白將軍的語氣中不乏贊賞,“這次她以一挑十,竟把那幾個小伙子收拾的不輕。” “也是怪了,這樣的好苗子,怎得半年了竟沒人發現。”白將軍看著兒子失神的模樣壞心眼的拍拍對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以后對下面的人要再上點心。” 白玉瑾回過神來氣得咬牙,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擠兌自己,卻死撐著笑道,“兒子謹遵父親教誨。” 白玉瑾怒氣沖沖的回到自己的指揮所,喧鬧的眾人立刻噤聲。生怕惹的老大發脾氣。 然后一個大嗓門不合時宜的在門外響起,“咦?她就是那砍了兩個蠻人腦袋的沈秋?我前兩天還聽說子瑜挺看好她的,怎么跑到三隊去了?”隨著話音,一個八尺大漢走了進來,口中還嚷嚷道,“難不成是阮禾膽大包天跟他搶人?” 要真是阮禾搶人還好了!能不能不要再火上澆油了,王普寒他們恨不得把來人的大嘴巴縫上,沒看到老大要炸了么。尤其看到身后跟進來的沈秋,心中哀嚎,冤家路窄啊!! 這位沈將軍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二隊飛鷹騎的眾人覺得自家老大的忍功真是越來越好了,竟然能笑瞇瞇的打量沈秋一眼,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模樣回答沈軒道:“當時看著是不錯的苗子,就隨口一提,還累沈大哥替我cao心。” “確實有能耐。”沈軒蒲扇般的大掌落到沈秋肩頭,笑道,“不過一個月,就連升三級,能被將軍親自收入飛鷹騎,肯定是個好苗子,子瑜該早上心。”子瑜是白玉瑾的字。 如果不是親口聽林香說過沈軒和白玉瑾是過命的交情,沈秋還以為他們是仇人呢,這刀捅的,真是直戳心窩啊…… 最后還是帶著沈秋來的阮禾解圍道,“沈秋以后就和我等一起共事了,我帶她過來認認人。” 沈秋上前見禮:“末將沈秋,見過白小將軍,見過各位同袍。” 白玉瑾陡然一笑,語氣親切的不像話,“聽父親說,你對上一隊的兄弟竟能以一挑十,要知道咱們飛鷹騎對上澤棘人也是以一當十的漢子,即便是在山林中,能讓他們吃癟,沈校尉的本事也不容小覷。” “我們又不和澤棘人在山林中拼殺?”早有對女兵入飛鷹騎不爽的人嚷嚷道,“出了城一馬平川的草原,對上澤棘人拼的可不是東躲西藏。” 干得好!白玉瑾默默為捧場的隊友點了個攢。 所有人都看著沈秋,連帶她來的阮禾都沒說話,沈秋微微一笑,她知道這是她必須要面對的事情,意料之中,倒也沒覺得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