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昨晚你是一個人在家,還是跟誰一起?” “一個人。” “真一個人?沒跟周雨彤一起?” “胡佳瑤,你在跟我玩轉移話題么?”他說,“我從來沒把外面的女人帶回家過。” “我沒跟你轉移話題,我就是覺得周雨彤太高調了點。”胡佳瑤,“如果你不是真那么喜歡周雨彤,不是非她不可,那還是換一個女友的好。換一個不是明星的,或換一個不紅的。” “換?”他忽而冷笑了聲,“你現在都學會給我下命令了?” 對周意遠的陰晴不定,胡佳瑤這些年早已習慣,聽了他的話,她心里并不感到絲毫難過,說:“不是命令,是建議。” “以什么身份建議?” 她不想說錯話,說:“你希望我以什么身份,我就以什么身份。” 他卻陰陽怪氣:“你真越來越識大體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功力練得爐火純青。” 她愕然,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好么?” 他語氣總算寡淡下來,不那么刻薄了,聲線偏低點:“沒想象中那么好。” 想象中?胡佳瑤笑了一下,有意緩和氣氛,半開玩笑道:“跟高中一樣,天天纏著你才好?” 周意遠仍然沒什么表情,卻直言不諱:“是有那么想過。” 胡佳瑤臉上笑容淺淺的:“要是高中的我,看你一直換女友,非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可。那時候你可是煩我煩得緊,我都快進你黑名單了。” 周意遠聞言卻失落起來,嚴格說起來也不能說是失落,就像心里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被人踩了一腳,被踩的地方空空蕩蕩的,一時又找不到其他東西來填上。聽了他的話,胡佳瑤哪怕顯示出一點點的愴然和難過,他心里也好受些。可她卻答得輕松,說得隨意。他不知道是她真的變了心,還是演技太好。 心里那個口子空蕩蕩的,他負氣開口:“我跟趙語檬談戀愛那會兒,也沒見你一哭二鬧三上吊。” 胡佳瑤沒想到周意遠會主動提起趙語檬,可能是塵封往事中最難堪的部分猛地被人拎出,意想不到,措手不及,她一時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情,臉色變了變,這一幕落進周意遠眼里,反倒古怪地讓他心情順暢了一些。 看胡佳瑤臉色不太好,周意遠也不再糾結什么事,他又跟她提了一個酒會,話題轉得太快,胡佳瑤還沒緩和過來,他便又繼續往下說道:“你也知道,我父母都不怎么同意你投身事業,我不好在明面上支持你創業。但在酒會上,或許能遇到對你的甜品店感興趣的投資人。” 見她慢半拍地點了點頭,他心里滋味更好。 胡佳瑤把周意遠提到的那個酒會記在了心上,這幾天她去甜品店轉了轉,融資的事也不慍不火地進行著。 崔浩然突然聯系她,說是那個姓韓的投資人前些天出國公干,最近才回來,對方表示對胡佳瑤的甜品店很感興趣,想再見一次面好好談一談。 胡佳瑤喜出望外,精心準備了一下,帶上商業計劃書和一些公司資料,提前到了見面的酒店。這次的飯局由崔浩然陪著,這對于不喜交際的胡佳瑤來說,無疑是件好事。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一頓飯下來,倒真把融資的事談攏了,投資人定了時間,讓胡佳瑤帶上相應的文件去他公司簽約。這樣一來,胡佳瑤雖心里高興,但有了前車之鑒,她又不得不懷疑,怕事有蹊蹺,到時候融資沒融到,倒白白落入別人的圈套。崔浩然讓她放寬心,更保證了韓姓投資人的人品和商業名聲,搬出大道理來教育她:“你知道什么是合作精神嗎?信任!古人有云,疑人勿用,用人勿疑。” 胡佳瑤不免還是多留了一個心眼:“這不還沒正式合作嘛。” 兩人說著一同到酒店地下停車場取車,來的時候考慮到崔浩然一定會喝酒,胡佳瑤便沒讓他開車,想著他幫她拉了投資人,她開車接送他也不過分。走了幾步,崔浩然看到什么人,慢慢停下步子,拉停走在前面的胡佳瑤,她扭頭問他:“怎么了?” 他用下巴指了指一個方向:“你看那是誰。” “誰呀?”胡佳瑤看過去,不遠處的白柱旁,一男人正站在那兒。純黑的西服,挺括的襯衫,挺直平整,輪廓疏離。男人手里夾著一支煙,一點猩紅在修長兩指間明爍,淡淡的霧氣騰起,半隱著他的面目,遠遠看過去,有股子病態的陰冷。 姜梵。 胡佳瑤后頸的骨骼僵了僵,表面上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拉住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崔浩然:“我們跟他不熟,貿然上去套近乎,反而給人印象不好。” 崔浩然想想也是,想跟姜梵搞好交情,也不急著這一時,便索性縮回步子,跟胡佳瑤上了車。 煙霧散開,露出一副冷淡的眉眼,姜梵踩滅煙頭,看了眼胡佳瑤遠去的背影,正要離開,轉身卻看到武安下車往這邊走來,武安仔細瞅了瞅胡佳瑤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地方,他才指著前方,半猜半問道:“上次的那個女人?” “什么女人?”姜梵打掉武安的胳膊,抬腳往車邊走去,武安追過去,跟著他上了車,又問:“不是上次那個女人?” 姜梵唇角似翹非翹:“想女人想瘋了?哪有什么女人?” 武安:“我剛剛明明看到有女人。” 姜梵:“我沒看到。” 武安:“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還對她看了。” 姜梵不理他,打著方向盤把車開了出去,武安還要說話,他突然加快速度,車子像是離弦的箭,劈開風直猛猛地往前駛去,嚇得武安連忙伸手抓住扶手:“開慢點!開慢點!” 姜梵晲眼看他,鼻尖溢出一聲嗤笑:“還男人。” “我是個小男人。”武安臉也不紅,“小男人不迷信速度。”說著還不忘剛才的話題,又道:“到底是不是上次那個女人?我看到你對人家看了。” 姜梵譏笑他:“你透視眼?看我后腦勺就知道我看了誰?” 武安撇撇嘴,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又扯到姚一曼,說:“一曼姐就看不上別的男人,我給她介紹了好幾個,個個青年才俊,沒一個她看得上眼的。” 姜梵不冷不淡“哦”了聲。 “就哦一聲?”武安,“我看要不你就跟一曼姐試一試得了,正經處對象那種試,兩個都是不婚族,絕配。” ☆、chapter 09 胡佳瑤最近看自己房間鏡子,總覺得變扭。 橢圓形落地鏡,流線型黑邊,像是一只躲在墻角的膽小怪物,唯唯諾諾,了無生氣。她越看越覺得多余不順眼,索性去家具賣場選購了一塊長方形落地鏡,白底利落簡約,線條直來直去,一板一眼,有棱有角的樣子讓她看著舒服。 換了鏡子,房間一下子順眼很多,但總覺得還少些什么,心血來潮,胡佳瑤又去花鳥蟲魚市場買了兩尾金魚,一條紅珍珠,一條白水泡,擺在窗戶旁邊的置物柜上,透明魚缸里,一紅一白悠哉游動,尾巴一擺,身子就轉一個圈,給這屋子添了不少生氣。 末了躺在床上,胡佳瑤心情大好,跟韓姓投資人已約定好了時間,明天帶齊東西就去簽約,高興之余,又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這筆融資來得太過容易。 容易嗎?其實也不容易。這些年潛心研究各種甜品樣式,她幾乎要把甜品當成了寄托。一份商業計劃書也是她跟團隊用無數個晝夜的心血制作出來的。為了融資的事,她前前后后也吃了些苦頭,但礙于周父周母的態度和姚一曼也準備進軍甜品行業的事實,她的融資一路坎坷,走到現在這一步,找到意向投資人了,她又生疑起來,心里那份喜悅浮動著,怎么也落不到實處,她還是覺得不踏實。 胡佳瑤早早睡下,讓自己不要多想,明天要以最好的狀態去面對投資人。 韓姓投資人全名韓中全,四十多歲,中等身材,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倒顯出幾分學院派的儒雅。 胡佳瑤早上過去公司,被秘書引進韓中全辦公室,兩人談了一會兒話,對方卻遲遲不提簽約的事,胡佳瑤心里的那份不安越發擴張,又聊了些瑣事,她尋了個機會,倒也不唐突地把簽約的事提了上來。 韓中全聽了笑笑:“胡小姐別誤會,簽約的事,我并非存心避而不談,只是我要等我們老板過來,這約,他要親自跟胡小姐簽。” 胡佳瑤心覺奇怪,之前她一直是跟韓中全接觸,從未見“那位老板”露過面,直到秘書過來跟韓中全說了幾句話,韓中全才起身將她帶去了會議室。會議室是全玻璃墻面設計,走在過廊上,胡佳瑤便忍不住好奇往里看了眼,見偌大的會議室里只有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坐在首位,她只看到男人側面,腳下步子便不自覺地僵住了。 姜梵。 韓中全老板? 胡佳瑤突生一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跟著韓中全進了會議室,見她進來,姜梵從椅子上起身,禮貌性地伸手向她問好,他笑容款款,嘴角輕輕上翹的那個小弧度是她曾經最熟悉的,她喜歡看他笑,他不笑的時候有些陰冷,像是天生低氣壓,笑起來又顯得病嬌,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病態的男人味,禁欲、性感、讓人血脈噴張。 他身上那股病態的男人味令她著迷,嘴角上揚的模樣總讓她產生親吻的欲`望,可那都是曾經,現在再看他的笑,帶著邪,讓她覺得被羞辱,他算計了她,她卻懵然不知,像個傻瓜被他耍得團團轉,她還不能發火,他沒做錯什么,錯的是她跨不過心里的那道砍。 算計?真的是算計?恐怕只是她的自以為吧,他貴人事忙,會有閑工夫算計她? 胡佳瑤心里翻江倒海,又被一層理智狠狠壓著,不想顯露太多情緒,伸手與姜梵握手,她做做樣子,對方也是隨意應付,觸碰到她的手指,他輕輕握一下,很快便放開。 姜梵說了幾句話,胡佳瑤卻腦中一片空白,她只知道,今天出了這個門,她和這家公司,和韓中全,都再也不會有交集,她不愿和姜梵再有糾葛,她是他的舊情人,是當初被他放棄的舊情人,這個身份,足以令她對他退避三舍。 看胡佳瑤模樣,姜梵早已知她心中所想,他了解她,細致到每一根頭發絲,正是因為知道她容忍不了欺騙,才在簽約前讓她知道自己真正要合作的人是誰。可他也知道,她現在需要他的幫助,她排斥他,沒關系,慢慢來,他別無所求,只是想幫她。 交代完所有事項,姜梵不出意外地從胡佳瑤嘴里聽到不想簽約合作的話,他也不急,問她:“胡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顧慮?” 當著韓中全的面,胡佳瑤當然不會多說,只官方地應付著,姜梵見招拆招,她最后實在無話可說,被他逼到角落,內心有股甩臉色走人的沖動。可她又礙于面子,尤其在姜梵面前最要面子,只好絞盡腦汁想些漂亮場面話出來。 胡佳瑤膚色一向白,現在不僅白,臉頰還稍稍泛起了一層淺紅,知道她定是因詞窮而窘迫,姜梵忽而有些想笑,那時候她便是這樣,一詞窮就臉紅,每當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她定要撈起他的手來狠狠咬一口。牙尖嘴利,她嘴不太利,牙倒是尖,那兩顆小小的虎牙,看著可愛,咬起他來卻是絕不含糊。 后來有一陣胡佳瑤迷上了吸血鬼電影,便改咬脖子了,晚上睡覺前摟著他聊天,一言不合就開咬,他奈她不何,剛推開她,下一秒她又黏上身來,嬌嬌俏俏地跟他撒嬌,像個八爪魚一樣趴在他身上,絲毫不顧形象。 他是真拿她沒辦法,她一撒嬌,他整顆心就要化,索性便任由她將自己當成大型毛絨玩具,不過他有個毒舌的毛病,而毒舌的下場就是被語塞的胡佳瑤瘋咬脖子,咬完之后,她還美其名曰“吻痕”。 他指著脖子上的牙印無奈:“你確定?” 她就改口:“十分劇烈的吻痕,說明我對你的愛比海水還深!” 他笑:“弄半天,原來我女朋友是條狗啊?” 她汪汪兩聲,往他身上一跳,他條件反射地托住她的雙腿,她夾著他的腰,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埋下頭去,又在他脖子上亂咬:“要你說我!要你說我!” 后來他那毒舌的毛病真硬生生被胡佳瑤給改了,徐馨就笑,說他是胡佳瑤的戰俘,還是個沒有骨氣的戰俘,區區一個溫柔鄉,就把他從傲嬌帝變成了忠犬汪,不過他本人卻不在意,隨便徐馨怎么說,子非魚熟知魚之樂?自從改掉毒舌,胡佳瑤不咬他手了,也不咬脖子了,改咬嘴,她用牙齒輕輕咬住他嘴唇親吻的樣子,他真希望一輩子也不要被他人看去。 怕胡佳瑤難堪,姜梵支開韓中全,轉而讓胡佳瑤開門見山,會議室只剩她和姜梵兩人,胡佳瑤便也就直說:“我不想再和你扯上關系。該說的,我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姜梵沉默了兩秒,說:“我以為我們之間都過去了。” 胡佳瑤沒說話。 他眼神突然深邃起來:“你還沒走出來?” 聽了這話,她突然敏感起來,有些羞憤,挺直了背,直視向姜梵,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道:“姜先生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以為女人都會對你戀戀不忘。”就像是一場較量,她在暗中跟他較勁。 姜梵笑了笑:“既然走出來了,為什么不肯合作?” 見他笑得從容自若,一副吃定了她的樣子,胡佳瑤突然覺得姜梵面目可憎,回:“我肯不肯合作,跟誰合作,都是我的事,跟姜先生無關。” 他面不改色:“怎么聽這話有股使性子的意思?” 胡佳瑤只覺一腔悶氣憋著,道:“可能是姜先生耳朵不太好使。” 姜梵點了下頭:“現在又聽出了生悶氣的意思。“ “你!”她心有怒氣,卻又不知如何宣泄,他卻氣定神閑往椅背上一靠:“看來我聽力的確出了些問題。” ☆、chapter 10 他悠哉自得的模樣令她惱火。 “有毛病就去看醫生!”胡佳瑤推開椅子站起身,剛站直身體,又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她是實在不愿意讓姜梵覺得他能左右她的情緒,在他面前,她只想盡量云淡風輕,但話已說出口,一時又下不了臺,只能僵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頗有些力不從心的無力感。 他倒是泰然自若,也站起身來,紳士范十足,問她:“要走?我送你。”一副慈眉善目的假惺惺樣子讓人恨得牙癢癢。 她以前怎么就沒發現他笑起來如此詭異、虛偽、可恨呢? “不用。”她拒絕道,“我開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