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江寒不系舟
日出而扶桑,向月則昆侖,登高望遠,一線朝日東出海東,黑水成金洋,何謂紫氣東來,黃紫烈陽,上為不可及之天道,下為不可量之淵穹。 此為東海青州。 “海日生殘夜……”蕭寧素說道,日影掃過她的額發(fā),旋即輕笑一聲,春寒猶料峭,她一襲白狐裘,黑絲白裘,新人配舊雪,或是截然不同,但有一點終歸一致。 那便是早晚消散于人間。 長生,唯有長生,人才與天齊。 于嶗山之巔負手而望,山間則是數(shù)千嶗山弟子聞雞而舞,揮斥方遒。并不比她大上幾歲,但此時她在山巔,爾等修士依然在苦苦掙扎開天門,而天門于蕭寧素,不過翻手之間。 道宗掌控冀州,天下十三州,神州轄屬無一不有道宗駐地,蕭寧素初來青州,落腳點便在青州仙門瀚海宗內(nèi),七大仙門雖明爭暗斗不斷,盛世千年,猶有蟊賊碩鼠不斷,于神州道統(tǒng)論,七大仙門依然是同系一體。各仙門開派祖師創(chuàng)下的中千世界內(nèi),照樣有別宗仙門駐留,以作時刻通氣。 托道宗之威,蕭寧素得以一游瀚海宗中千世界,蒼洋界。世人多稱瀚海宗,之前二字“天涯”,即是來自于蒼洋界中的大洋孤仞,蒼洋孤仞與道宗天一峰類似,皆是鎮(zhèn)壓中千世界的氣運,不同的是,孤仞下才是瀚海宗本宗所在。 天一峰高九千丈,蒼洋深九千丈,愈深,便愈是瀚海宗重地,道宗駐留地在蒼洋五百丈深處,蕭寧素甫一出來,恍如到了水晶宮,蒼洋純以水精匯聚而成,人在其中,如魚得水,不須任何壓力。初來乍到嚇了一跳,被師兄們?nèi)⌒α艘魂嚕弥獊硪饩颓踩怂统隽松n洋。 瀚海宗處在黑水洋中,嚴格說不在青州,在東海,所以蕭寧素還得乘船回陸,本打算是直接去即墨城,打聽即墨楚家,找到楚離虹,了卻掉對楚離虹的恩怨情仇。途經(jīng)嶗山琴島,忍不住秀色滿山,一時興起,馭劍飛空。 嶗山派有七位真君坐鎮(zhèn),真人近百,門人過萬。放在天高皇帝遠的淮河以南,算的一地大宗,奈何地處青州,在瀚海宗千里之內(nèi),說是仰人鼻息一點不為過,更何況蕭寧素乃是神州第一仙門天一道宗的門人,嶗山派怎會孤陋寡聞,得見蟠龍佩中密紋,就知蕭寧素實是真君子侄,想登嶗山一觀,自無不可。 人在嶗山派道場,受主人款待,蕭寧素自然是不好拒絕切磋斗法之請,嶗山派弟子常與瀚海宗門人往來,有勝有負,道宗掌御中原,心向神往許久,剛進嶗山就有自詡年輕一代佼佼者的嶗山修士挑戰(zhàn)。 除去嶗山派孔紫鈞,能在鳴蟬下?lián)芜^三劍的都罕有,而那接連敗過瀚海宗十余個精英弟子,頗為自負的孔紫鈞,在道宗二重天劍道魁首前,一刻鐘過,俯首認輸。否則蕭寧素來嶗山巔峰觀日出還要曲折一些。 蕭寧素婉拒了嶗山派相邀一同去即墨。紅塵煉心講究的就是斬斷凡間因果,嶗山治下哪有仙門嚴厲,門人弟子隨時可去凡間,蕭寧素可不愿平白又多了幾分塵緣塵鞅來,放出了憋了許久的貍貓,杏仁晃著蓬松尾巴,真元充盈,御使孤鴻飛劍輕松無比,海風(fēng)拂面,倒也十分暢快。 既然是去斬卻凡塵,蕭寧素便不能再回避關(guān)于她最大的一個心結(jié)——楚離虹。 若是談喜歡,坦言之,蕭寧素喜歡過蠻多人的,只要是性格合拍,容貌不錯,能聊得來,蕭寧素都喜歡,包括張明月、蘇長安、余霖林、武汗青,他們。但是喜歡與心動,蕭寧素向來分的極清楚,朋友同道間有仰慕之情很常見,也沒有什么避諱的,否則蕭寧素也不會接受眾多男弟子的眾星捧月,處在人世中,總不可能做一只只曉得將腦袋埋泥里的西域鴕鳥。 談心動,曾令蕭寧素喪魂落魄過的許久的夏越冬,那也是在他隕落后,突兀察覺到心中萌發(fā)情愫,而楚離虹,則是她在最初,真正令她感到安穩(wěn)與可靠的人。所謂心動,便是覺得從頭到尾,皆是默契。 蕭寧素一直不愿深究楚離虹的事情,蓋因差一點點,也許現(xiàn)在蕭寧素便是一個凡間俗女,欣然嫁給了楚離虹,已有五年,說不定孩子都能滿大街去打醬油,噢,即墨楚不會放小公子亂跑的,而她,或許依舊是個劍道宗師,但一介凡俗,百年后一抷土罷了。 楚離虹對她有恩,梧風(fēng)山下,沒有他與侍衛(wèi)李師的拼死相救,道觀里舍出寶丹救下內(nèi)火焚心。大河渡船上也是他不計后果的出手。不然今日,就沒有神州煌煌道宗里劍道魁首蕭寧素。也許楚離虹的確是動機不純,抱著拿走素王等等的心思,終究,他沒有做出實質(zhì)性的動作,決沒有在蕭寧素最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以那時候的心思,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在受了養(yǎng)母兩年禮教的蕭寧素而言,不是什么特別難以接受的事情,更何況楚離虹在神州凡間,是絕好的佳配。 素王早已不再是憂,所以蕭寧素不在乎當初清河崔即墨楚為何要窮追不舍,見到楚離虹后,有無解釋皆可,關(guān)鍵還是看蕭寧素如何處置。 感到了主人的煩心,貍貓蹲坐在道上,喵嗚著不肯再走,蕭寧素莞兒一笑,抱起了瘦了不少,但依舊是能將胸口塞地滿滿當當?shù)男尤剩瑒傄槐穑傌埖靥虻厥拰幩貛子┛┐笮Α?/br> 管它那么多,大不了按紅窗碧玉眸來,金池的事情,待百年再說。 琴島離即墨不遠,蕭寧素真要馭劍,不過是兩三日的功夫,城外降下孤鴻,戴上了蒼梧真人賜予的八景水紗,紗巾甫一掩面,旋即憑心意而動,將蕭寧素遮掩成在外人看來容色僅是清麗的凡女。 即墨乃是青州第二大城,僅次于臨淄,不下百萬凡人居住于此,摩肩接踵,振衣遮陽,揮汗成雨,不外如是。蕭寧素牽馬進即墨,無一人察覺到傳說居于天際的“神仙”修士便在身邊,即墨溝通無數(shù),一牽白馬負劍匣的江湖俠女,實在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即墨不是道宗駐地,無有道觀,瀚海宗修摘星塔,蕭寧素不能去尋瀚海宗查探即墨楚,此舉無疑于贈利刃與人手,蕭寧素如此年紀成就如此修為,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瀚海宗或多或少都知道蕭寧素。防人之心不可無,貿(mào)然讓瀚海宗知道蕭寧素的軟肋說在,必是不妥。蕭寧素為道宗弟子,行走在外,道宗利益當先,之后才是她自己。 好在酒館小廝向來是消息靈通,蕭寧素花了兩粒銀錁子,輕松買來即墨世家所在,順帶打聽了一番世家形勢。 小廝看蕭寧素面紗下姿容清麗,理所應(yīng)當?shù)匾詾檫@位俠女是要投去做門,汗巾一披,滔滔道:“照小的說,即墨城里,三家分立,田家、姜家、楚家,喔呦呦,這三家光大宗師就有十幾二十位,最叫人稱奇的是,這三家都是與天上的神仙有聯(lián)系的,聽說二十年前,大家伙看見了田家請了一位飛仙,斬了姜家請來的神仙,嘖,看的嚇煞人……” 蕭寧素耐心地聽小廝扯東扯西,大贊了一番即墨三家如何如何地家財萬貫,宗師林立,又話鋒一轉(zhuǎn),嘆氣道:“即墨三世家分立了幾百年,小打小鬧免不了,幾年前,楚家突然地就不景氣了,我二舅子的女婿在楚家打雜,說是楚家得罪了仙人,乖乖,仙人,是咱們這些泥腿子能惹地么?楚家被聯(lián)手針對,明里暗里二十來個大宗師死的死,跑的跑,就剩下了七八個,田家姜家放話出來,楚家還想立足即墨,逼楚家送上少族長的腦袋,還要送幾個女兒,小的勸您,離楚家遠遠的,沾上啊,比死更難受。” “張癟子,瞎說你娘的,滾來幫手”遠處老伙計一聲罵,小廝便告退了,蕭寧素低首,面紗下頗為不善,隨手丟下一兩元寶,倏忽不見。 …… 即墨楚府。 楚族煊赫百年,不單是在即墨隱有三家之首的崇高地位,整個青州也威名不俗,楚家人開枝散葉,青州但凡是姓楚者,與即墨楚族都有或多或少的干系,福禍朝暮下,短短幾年,楚家人血流成河,便是本家所在,門外被即墨世家聯(lián)起手來,堵得水泄不通。 楚離虹直挺挺跪在楚族族長,也就是父親身前,族長一側(cè),站滿了楚族族老,看著楚離虹的眼神萬般皆有,惱怒、痛惜、解脫、愛憐、無情。種種混合在一起,本該是讓常人難以抵御這些個個不下宗師修為的凌厲眼神,楚離虹卻默然不知味。 次數(shù)多了,便習(xí)慣了。 但他知道這也許是最后一次。 良久無言,楚族族長,楚山磐柱拐杖而立,非是年歲大了,族長春秋正盛,堪堪知天命,左腿自膝蓋以下空空蕩蕩,為何,蓋因這孽子。 世家公子悠游神州,沾花惹草挑釁是非,其實都是常事,在青州一域里,憑借楚離虹少族長身份,不惹上其他大族血案,能擺平的,根本不是事。養(yǎng)尊處優(yōu),錦衣玉食,聲色犬馬,楚山磐從不認為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便由著嫡子楚離虹年少縱馬,愛千里逐美,愛萬里嬉游,由他去。 結(jié)果,終于闖下大禍。 楚離虹五年前夾著尾巴,喪家之犬般逃回了青州,身后是清河崔數(shù)十盔奴追兵,無甚可說的,楚家自然是盡殺之,清河崔在冀州中原或是稱雄一方,頂尖大族,但在青州還沒有撒野的地方。 清河崔吃了啞巴虧,在蕭寧素一事上遭了莫大損失,咬定是出楚離虹知道的此女佩劍之密,盡遣精銳,雙方都是視面子如天的主,一來二去,連宗師都損失了好幾位。 本來不算太大的事情,清河崔即墨楚遠遠不到制霸的地步,互相給了面子臺階下,談攏了,自然息事寧人。 壞就壞在息事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