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斯人何憔悴
出了這么一遭事情,蕭寧素即便不當場發作,也是拂袖而去,青桑谷弟子向來以蕭寧素為尊,見有人公然挑釁蕭師姐,拿人最痛的一處開刀,望向洗月峰那邊的眼神便是不善起來,一場好好的互通會沒了青桑弟子,很快無果而終。 董昕與張紉寒想要追上蕭寧素,但陡然心亂如麻的蕭寧素只想著早點回去,孤鴻一架,低低地拉出一道流光,倏忽消失在視野中,二人都是從彼此眼瞳中看到了不假掩飾的憂慮,光是一副夏越冬家族中所制棋盤罷了,竟也能讓蕭寧素心緒大亂,往后真是要有人散出些實際消息出來,豈不是是在作繭自縛? 按說如蕭寧素一樣的天之驕女,不該有如此紛雜情思才多,看董昕等人,私下里雖是與要好的男修們打成一片,煮茶夜讀都不忌諱,但何時聽過她們動了情愫,鬧得滿城風雨? 說到底,還是蕭寧素太稚嫩了,手中劍鋒銳,以一當百又如何?心里扎了一根刺,誰撩撥一下便是疼痛難忍,出自太華世家的貴女們,自小受真人真君教習成長,盤根錯節的宗族關系算起來,哪一個小郎君不識得?像穆青與董昕,都可算的上是青梅竹馬,放在凡間訂下終身都是常事,何況太華? 問道定鼎,走不到最后,攀不到山巔,誰能說身旁人就能一生相隨?當今道統修士一多半為有情道,不禁七情六欲,如何不曉得**之樂?朝夕之樂與長生逍遙一比,又是風花雪月不堪提及,蕭寧素這般做派,同情者居多,惹人矚目居多,但想得人理解,恐怕是千難萬難了。 收了孤鴻,蕭寧素捂著胸口,直墜著一塊大石,讓她喘不過氣來,取出棋盒來,默然地盯了許久,長嘆一聲,驟然清嘯,拔出劍來將棋盒斬的粉碎,三百六十一顆棋子零落成了七百二十二顆半子,鳴蟬劍插在冬泥中,螓首深埋膝中。 數月來,蕭寧素專心在修行事宜上,已是很少再刻意想起夏越冬,樹欲靜風不止,她算的到自己,算不到有人惦記著她,她不是青桑谷里一個普通弟子,是臨淵真君的義妹,棲月真人的掌上明珠,是三萬二重天開靈修士中的首位,若是后年大比依舊奪魁,她隱然是神州年輕一代劍道魁首,領軍人物。 他人將蕭寧素看做是越發不凡,而她自己依然是將自己看做是太華中一個普通不過的弟子,想安穩修道,直至長生的修士,殊不知神州絕不盡是善男信女,萬里鹿邑歷歷在目,為何身在太華,偏偏是忘乎所以,流逝地一干二凈。 蕭寧素抬起頭來,小孤峰星夜璀璨,觀星賞月頭一等去處,早間萬里錦繡,晚間暮靄沉沉,無有冬夏又如何,能做到太陽永懸否?人有盡時,仙亦有盡時。 解下黑白子項鏈,握在手中,蕭寧素喃喃道:“我要是從這里跳下去,死了別人都要說我矯情,為何你死了所有人都是在稱贊你殺身成仁?為道宗掙下了偌大的好處?你在兩江城的墳冢,日日是鮮花不斷,我現在死了,至多得一句,‘哎,蕭寧素空有一聲好資質,卻是蠢的沒邊?” “你真是精明,死也會挑個好時候,不單是讓我記你一輩子,還要讓我煩你一輩子,老實說,我現在有點記不住你了,呵,你那個棒槌戴腦袋上真的是蠻好笑的……” 黑白子滑進了衣袋里,蕭寧素手枕在腦后,仰面朝天支了個二郎腿,不知哭不知笑。 “你活著的時候呢,我沒明說,我是喜歡過別人的,那人叫做楚離虹,你像他,還是他像你,這事情不好說,不過他是為了我劍來的,雖說最后救了我一次,但總不如你把命賠給我,更重要的是,你死了他活著,你就算哪天露出真面目,那也是在黃泉九幽,我又看不見,所以啊,在我眼里,拋去你假禽獸的那次,真君子是差不離的。” “我娘親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娘親做了半輩子的丫鬟,好多告訴我的話,從前不覺得,現在一想起來,都是對的,嗨,按說你那時候帶著聘禮過來說‘我要娶你’,沒準事后我默許了,誰叫你空手來,不知道在凡間沒彩禮的女子要被夫家看不起?我不是太華貴女,心眼太小了,我貪財又脾氣大,其實我偷了你不止兩顆棋子,嗯,我算算啊……” 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蕭寧素有點紅臉,好像是最少偷了夏越冬兩塊玉佩,一次高冠,還有兩三個錦囊,可惜都是在凡間時隨手扔了,隔著夜幕,蕭寧素仿佛看見了夏越冬清峻臉龐上滿是逗笑的意思,捧臉道。 “哎,我都放你墳頭外面,我保準不長草行了吧,今天倒真是氣死我了,有人拿你家的棋盤過來試探我,我一氣之下給劈了,你不會怪我吧?” “我想過去你家那邊看一下的,不過聽說在四重天還是五重天,就算我去的了,我該拿什么名頭去?你又沒下禮書什么的,感覺你也不愿下,畢竟你是長子傳人,指望我做宗婦?” 蕭寧素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就仿佛夏越冬猶自未去,在天穹某一處靜靜地聽著她說,她倒是渾然不覺,卻是把一旁樹叢里的董昕兩人聽得眼眶濕潤。 “算了,快天亮了,我要回去了,聽了我麻纏一晚上,你該累了,對了,拿棋子做項鏈我覺得真挺丑的,好幾次都有人吵吵和我對弈幾局,去他仙人的,你還連累我去下你未下完的棋局,我告訴你啊,夏越冬,別成天沒事找抽地跑來跑去,下次有人拿著你腦袋過來……” “……” “那我一定砍了那人,其他的,就免了,不然小姨要來揍我了。” 蕭寧素撣撣灰,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頓覺神清氣爽,一回頭便覺有些異樣,碧玉眸一開,果然董昕、南橘二人鬼鬼祟祟地蹲在樹下。 “咳咳,哎呀,這是誰丟的符箓?”蕭寧素故作深沉地踱步來回,驚地董昕二人趕緊跑了出來,嘿嘿傻笑地想著拿什么話搪塞過去,沒成想小寧從前的事情真是豐富,從十二歲被熊孩子扒裙子到十八歲共騎一馬,嗯,就是夏越冬禽獸的那一次?! 女人的八卦之火燃起來比八陣圖更無解,本是大灰狼的蕭寧素突兀看見董昕二人眼睛泛著綠光,心下就是不妙,準備先行溜了,奈何根本躲不過去。 董昕嘿嘿笑著挽過蕭寧素手臂,揉著那顆鮮艷的守宮砂,揉了半天也沒有異樣,南橘偷看蕭寧素留著的志怪小說不少,念起了《大悲咒》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蕭寧素一人一個爆栗砸了過去,嗔道;“你們做什么?” “看你有沒有事啊?”二人異口同聲回道。 蕭寧素心底泛起股暖流,故作豪氣地勾肩搭背著兩人,說道:“我蕭爺自然是沒有事情了,區區男人,能將我如何?” 迎著二女完全不信的眼神,蕭寧素舉手投降道:“行吧行吧,我交個底好了,我是很惦記他,但離要死要活早著,就拿棋盤說,下次再有人搞同樣的幺蛾子,我定不會理睬,本姑娘的靈玉又不是天掉下來的哼。” “再說了,我出事了,我小姨和靜姐都要擔心,實是沒必要出些什么芝麻綠豆大事情煩擾她們,過了小比,我就盡早修到半步天門自請加入辟邪方陣,屆時想要什么,討好我,一高興就給你們帶回來。” 聽得蕭寧素就差拍她三兩rou做包票,二人才將信將疑地離去,至于辟邪方陣,蕭寧素戰力有目共睹,一槍一劍一符甲,百夫之勇不為過,雖說在方陣中奔波神州多有危險,相比于二重天內人多眼雜暗箭難防,蕭寧素有這個心思,不算是下下之策。 為眾人所預期的蕭寧素沉淪許久并沒有發生,其后的幾旬,蕭寧素依舊是練劍練槍寫符,除去不出谷外,完全是看不出痛失所愛的悲愴,想借此影響棲月真人破境神闕更是無從談起,道宗內部傾軋日重一日,但要明目張膽地伸手進二重天,不怕被臨淵真君一劍連爪帶手一齊斬了? 靜心下來,日子過的飛快,勤練了快兩年,在寫符一道上,蕭寧素終于是順暢地繪制出了八品元母符箓與空月符,成了名副其實的繪符師,槍術略有小成,只憑槍法與旋照靈氣,已是能與鹿承昭激斗百余合才落敗,劍槍同持,萬軍之敵。 不覺間又到一年冬至,小比之日行將啟程,蕭寧素一襲白裘立在青桑飛舟上,遙望百里之外的巍峨的兩江城,心思飛到了夏越冬墳冢上,想著這一次沒你這個大敵來煩我,取個小比頭名還不是探囊取物?若是一不小心一直蟬聯連勝下去,兩江偏殿篆地都是我名字,豈不是令你很尷尬? 至于李弦歌那個白/粉多地嚇死人的女人,蕭寧素壓根懶得想起。 或許真有一見鐘情,一生宿敵這一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