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攜甲碎蠻荒(二)
北一飛舟上諸修只見三道流光現出了真身,為首的乃是一位彪形大漢,道袍與其說是穿著,倒不如說是披著,露出虬結如鐵般的黧黑胸膛,其后的兩位則是索性馬褲一扎,以妖獸皮為衣,若不是道宗修士最崇尚禮節,否則真是要掩面低頭,不忍直視。 銘鼎真人拱手施禮道:“璋岳真人,別來無恙否?”說著又對其后的兩位百戰宗真人點頭示意。 璋岳真人摸著鋼針樣的胡髭,悶頭一點,算是回了禮,甕聲甕氣道:“啊,是元老弟,四月里平白來幽燕地界,是來尋相好的?” 銘鼎真人身后兩個師弟都是面上一怒,北地狂徒,不看看這是哪里就敢口出穢語,此次前來是誅邪斬魔,走遍神州都是有理的事情,即便道宗沒事過來轉悠一圈又如何?這些年若不是道宗鼎力支持北地,長城焉能支持下去? 銘鼎真人面上笑容不變,不動聲色地一手背在身后,二指微搖,示意稍安勿躁,這才是按了下去,虛虛地往上指了指,回道:“不瞞夏侯兄,夤夜過境實是無奈,涉及宗門機密,恕我不能相告,我道宗臨淵真君已是向貴宗發了信函,或許是夏侯兄守境安民一時未察。” 夏侯璋岳回頭商量了幾句,所謂的低聲說話在這些個嘗慣了北地風霜,與塞外蠻魔生撕死斗的糙漢子前,依然是震人耳朵,隨即露出爽朗笑容,蒲扇大的巴掌怕在銘鼎真人肩頭上,說道:“是老哥的不是,這就向老弟賠罪了,夜深了,就不叨擾了真君老人家一壺酒喝了,道宗同仁在幽燕境內自便就是,有機會到北安城中來,我夏侯燒刀子管夠!” 兩位真人眼皮一跳,璋岳真人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誰能吃得住他一巴掌和一壇烈醉蠻,就能勾肩搭背親似兄弟,剛才這一掌都扇出了罡風來,銘鼎真人卻是巋然不動,果然是定性非凡。 送百戰宗三人下了飛舟,銘鼎真人揉了揉肩頭,呲牙咧嘴道:“銘秋,銘溪,師兄要告誡你們一個事情。” “師兄請說。” “絕對不要和百戰宗的人,比酒量!”銘鼎真人咬牙切齒道。 鑒于來的是真人境修士,不夠資格令臨淵真君接見,但夏侯璋岳前來本就代表了百戰宗的一個態度,銘鼎真人自然是要稟告真君。 臨淵真君端坐在艙室內,銘鼎真人見真君在奮筆疾書,心知真君這是給摛藻真君寫信箋,正羨慕真君二人歷經快千年,依然是舉案齊眉的那份堅貞,剛要退下,就聽的臨淵真君悠然說道:“進來說話。” 銘鼎真人進去先是恭敬行禮,稟道:“真君,方才百戰宗夏侯璋岳帶著兩個親傳弟子前來問詢,此時已是無事退下了。” “哦,是夏侯璋岳。”臨淵真君暫是停下了書寫,看著鏨金信箋上龍飛鳳舞的一行字跡,想了想劃去了其中幾字,說道:“那莽漢舍得離開長城坐鎮到廣陽郡來?倒是出乎了本君意料,不過連夏侯璋岳都能得閑輪值回幽州腹地安享太平,長城的確是寧靜了不少,距上次蠻魔南下有多少年了?” “一甲子。”銘鼎真人回道。神州盛世不假,但從未是真正的高枕無憂,北地長城抵御了塞外無窮蠻夷天魔,邪修好歹是個人,曉得觸怒天道太過是要吃天譴的,而天魔純粹就是以塞北混元蠻元氣鍛造出來的,兇悍無情,幾度讓神州陷入危急中,即便是屢次擊退回去,依然是懸在神州頭頂的一柄將墜不墜的利劍。 “一甲子……”臨淵真君聞言頗是感慨,起身站在一副丈余長寬的輿圖前,手指虛虛一抹,整個幽燕邊疆都劃了過去,重重點在幾個代表著緊要關隘的黑點上。 “居庸、古北、御魔塞、鎮蠻塞,距上次去長城都是二百年前,屈指一算,輪上一輪,也許本君值守長城時,說不定偏偏來了蠻魔狂潮。”臨淵真君自嘲道。長城是神州道統賴以存續的關鍵,所有神州宗門都有義務向長城提供物資與鎮守修士,然而噱頭是一,道統是二,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誰也不愿朝明擺著的窟窿里投下去,中原與北地宗門最是熱心,畢竟破了長城,首當其沖就是百戰宗與涼州洗劍門,天一道宗唇亡齒寒也討不了任何好處,地處關中司隸的未央宗,與青州瀕海的瀚海閣都算是盡心,但隔了大河大江的南方宗門,尤其是五行宗為首,向來是敷衍,能拖就拖,每每朝歌七大仙門商議御魔事宜,最先拂袖離去的便是五行宗。 銘鼎真人臉色一變,急聲道:“真君怎會有此念頭,真君吉人天相,御守長城時必定四海康晏,只有真君大發神威一說。” 臨淵真人微一皺眉,覺得“四海康晏”聽得分外拗口,“靖”是道宗這一代道君尊號,為人弟子總要避尊者諱,雖不是諭令明寫,但如銘鼎真人這般不肯稍逾矩的迂腐性子,便是金科玉律了。 “一甲子沒有大風浪出來,遲早都是要人做那個替死鬼,保軒,你不必替本君憂心,二百年前本君尚是真人時,都是挺了過來,這次輪上真是遇上又能奈我何,倒是你。禎賀這老貨愈發地沒記性,不曉得是不是急著輪回重修,專挑清梧一脈那邊痛處開刀,要是清微一脈指使的,也要吃不了兜著走,敢動虛天障,真當靖湫道君老花了眼了不成?你在兩儀陣閣兢兢業業地做了幾十年的守峰真人,我看也是該挪挪位置了。” 這就是明的誅心了,饒是銘鼎真人與臨淵真君同為師兄弟,實為追隨,都是不由得脊背發寒,臨淵真君有了做棋手的資格,上邊的國手們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這位新晉真君的青冥一脈收入麾下,臨淵真君實力遠超同階修士,更是為人矚目,有青冥一脈入麾下,等同于晴菽一脈一并納入,摛藻真君與臨淵真君青梅竹馬,相識快千年同氣連枝,三十三峰三十三宮給清微清梧二脈占去一多半,余下的又是清湫清甯這兩個謹守中立的道君門下弟子,多了兩位真君,于哪一脈都是一枚重重砝碼,尤其是臨淵真君八百余歲破境神闕,壽元潛力猶在,堆砌下無數天材地寶后,沖擊道君尊位希望極大,兩相一輪,臨淵真君自然有選擇的余地。 臨淵真君有心情指點江山,銘鼎真人不敢侃侃而談,須知神闕與金池所隔,便是凡人與修士一樣的霄壤之別,一枚棋子有甚資格妄言棋局?躬身道:“一切但聽真君安排,保軒所求,唯望承續元家世代平安,犬子得修真人,其他都是分內職責。” “保軒啊,也莫要將自己看輕了,該是你的,推不走,不該是你的,搶不來,待本君擒下梼杌老賊,誅滅了北地邪修,此份大功中你是要占一份的,暮雨近來與笙兒時常說到洗華道閣里總是與軻孟不對付,神闕一位,本君能助自然會助,但你二人中誰更是有望,你也是明白的。” 臨淵道君坐回龍神木椅上,繼續寫著信箋,銘鼎真人躬著身,堂堂兩儀陣閣副閣主,只要不遇見真君道君,自可是一世不彎腰,奈何修道如登山,一山總比一山高,高的,就忍不住更高,低的,就想著怎么將高峰給砍低了。 真君們cao心的事情,自然是與蕭寧素遠了一個蠻荒,蕭大姑娘正氣呼呼地坐在飛舟下艙室里生著悶氣,一群人似乎對她元陰在否特別的關心,蕭寧素簡直不敢想象董昕她們知道了這種謠言的表情,祺臻真人喜怒哀樂都是掛在臉上,小比筵席上特地帶著蕭寧素去敬棲夔真人,棲夔真人笑瞇瞇地,就像看自家兒媳婦,撮合的是誰?要的說?夏越冬只要不回應,這事情不成都是成的,那算什么,奉子成婚? 念及此處,蕭寧素目無表情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得虧這一月中從未昏迷過去,否則以夏越冬那個偽君子,豬蹄子的渣滓性情,鬼知道是不是,越想越是氣憤,夏越冬這人為什么被邪修抓去了,事情還是能那么多?最氣人的是,不能咒他死,他死真的是百口莫辯了,活著還能指望他跳出來澄清一下,雖然這個希望很渺茫…… 蕭寧素嬌嗔喜怒,俏臉一會兒氣惱,一會兒托腮,一會兒忸怩,幸好艙室里都是女子,不然都看昏了頭男修,饒是女修,也是面面相覷,心說這師妹是不是想念情郎了,風情萬種地給誰看? 有道是情思如藕絲,越理越亂,不覺間過了三天兩夜,飛舟停在一處山脊背面,周遭盡是漆黑或是血紅的密林,偶有雀鳥慟鳴,駭人地緊。 “下船之后,披掛整齊,依令行事!”周紈喝道,甲板上滿是整隊的道宗弟子,聽得帶隊仙長喝令,第九方陣陡然換上符甲,周紈這才想起來蕭寧素哪來的符甲,轉身就要問輜重修士討一副來。 “師姐,不必啦,我有符甲。”蕭寧素忙是止住了周紈,倏忽換上了紅金符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