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金鐵鍛熔沸(一)
“咳~”蕭寧素頭痛欲裂地醒轉過來,鳳眸有些渙散地望著洗月峰舍月白色的頂磚,頗有些費勁地將手從杏仁肚皮下面抽了出來,這只貍貓好生沒眼力,見主人醉成這樣還趴在她胸口,真不怕憋死了她,灰溜溜地跑回去? 杏仁蹭了蹭蕭寧素臉頰,尋了個舒適的地方枕下,“喵~喵~喵~”地輕輕喵嗚起來做著黃粱大夢,蕭寧素揪了揪杏仁耷拉下去的耳朵,看來貍貓不僅會做夢,還會打呼嚕,她這一路分明是供了個祖宗。 蔥指揉了揉眉心,黑發散亂在螓首邊,窗欞透進來幾縷熹微晨光,白玉墀上洗月峰弟子早起練劍的呼喝聲尚未響起,顯然是時辰猶早,難得有機會躺在床上,抿起唇角,柔和地神游天外。 稍稍地挪了挪腦袋,便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痛襲來,蕭寧素倒吸一口冷氣,“嘶”了一聲,瞇起眼睛,暗想女子與女子之間差別怎么就那么大呢,她一葫蘆酒下去就不省人事了,棲月真人當白水飲了下去,酒意如劍氣,沸騰鼎盛,嗯……不知道棲月真人有沒有什么秘方什么的,叫人長些該長的rou…… 晃了晃腦袋,蕭寧素直奇怪想哪里去了,心思一動,從棲月真人那里取來的葫蘆從荷包里憑空現了出來,砸在蕭寧素臉上。 “……”蕭寧素頗是郁悶地端詳著這只通體渾白如靈玉的酒葫蘆,入手全無藤蔓結出來的葫蘆一般微微糙手,反倒是晶瑩滑膩,輕輕一蕩,隱約酒液搖晃,拔下墜著紫玉珠穗的葫蘆蓋,一股綿綿劍氣伴著醇烈酒意飄了起來,激地蕭寧素止不住打了個酒嗝,嚇得她忙捂住了嘴,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唯恐被人聽見看見,這可就丟人丟大了。 劍氣蘊藏于酒水中……蕭寧素內視經脈,果然有絲絲殘余劍氣漫無邊際于經脈中,但與他人劍氣入體大為傷神傷身不同,葫蘆劍氣仿佛只是最精純的劍氣而已,無有任何殺意,任何鋒銳意,蕭寧素運轉起《云及上清》的周天納靈法訣,過雪山而入的靈氣融不進丹田氣海,很快消散一空,這些劍氣卻被周天吸引,輕而易舉地穿過了縛靈障、 蕭寧素有些驚喜,這么一說豈不是能悄悄地動用真靈氣啦?可惜她催動道法,真靈氣依舊是毫無反應,劍氣非是真靈,失望下,食指一搭葫蘆口,驅逐了劍氣,這擰成了一股的劍氣竟順暢地流進了葫蘆里。 擺弄了一會兒酒葫蘆,蕭寧素自然不可能再貪一口酒,正當要放起來,她若有所思地將葫蘆放在耳邊,仔細地搖了搖,隨后放在了腰后雪山處,周天納靈起,蕭寧素采氣多日,每時每刻進入體內經脈的靈氣皆是算得清楚,這一次卻是少了幾十縷,不消說,肯定是進了酒葫蘆中。 靈氣化酒。蕭寧素輕彈葫蘆叮咚外皮,如彈箏琴,清越聲繞梁不絕,反正現在自己要的是祛除五氣,靈氣倒不是最優之選,烈酒醇香,納靈的時候順便攢點兒,打牌的時候喝一口說不定就手氣翻倍了,哈哈~ 念及如此,蕭寧素便將酒葫蘆里的劍氣抽了出來,灌到卒兵劍中,甫一抽出,隱隱地葫蘆少了一線韻味,哼,她才不管,她要的是不花錢的烈酒,劍氣?不好意思,素王有的是嘍。 賴了一會兒床,日頭偏移些許,洗月峰弟子晨練聲響起又淡去,蕭寧素才施施然地起身更衣洗漱,穿戴整齊,玉葫蘆隨手掛在了腰邊,順便揍醒了某只肥貓。 迎著明媚春光伸了個懶腰,蕭寧素精神抖擻地朝洗月殿走去,既然棲月真人是女子,女人不會為難女人,批個搬書的手諭肯定是沒問題的。 踏過白玉墀,來往洗月弟子看蕭寧素的眼神一分不善一分沉醉一分訝異一分欽佩,堪稱是五味俱全,區區女子,不單是容顏絕美,劍道上一騎絕塵,任誰都知道是青桑谷蕭寧素鎖著真靈氣,劍不出鞘,連敗九名洗月開靈弟子。 昨日傍晚來是,洗月弟子高傲不羈,見而頷首,仿佛是佩著把劍便勝過了她一個佩著兩柄劍的女子,前倨后恭,白玉墀上,見者恭敬施禮,而她不屑洗月弟子這副姿態,輪到了她頷首點頭。 目睹著蕭寧素二次推開了旁人欲進不得的洗月殿門,身影隱沒在幽幽燭火中。白玉墀漸有交頭接耳,聚眾而談。 “洗月殿是我洗月峰頭等劍道圣地,慚愧,九人劍陣,至今只能闖過三道。” “哈,我闖過了兩道就后繼乏力了,有真人欽點師兄守著殿門,我在融合期時入一次洗月殿,聆聽真人教誨就知足嘍。” “一介女流,空手擒下幾位師兄青鋒,此份膽氣,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我洗月峰自有師兄能制住她,哼,不過陪襯罷了!” 洗月殿中仍是略為陰暗,不論何時皆是點著幽幽燭火,借著開啟殿門時一縷亮光,蕭寧素驚鴻一瞥下,殿內深處似有數之難盡的青鋒,一閃而逝,光是這一瞥,就讓她心旌搖動,想近前看個明白,還是如昨日一樣,不得進一寸,不見廬山真面目。 沿著樓梯輾轉而上,蕭寧素爬到了殿上望月臺,棲月真人不在別處,憑欄臨風,紛揚黑發吹散在肩后,時有風息,灑落在臀側,只那俊逸明媚的側顏,一眼傾倒眾生非是虛妄,安辨雌雄? 執弟子禮一拜,不管昨晚于飛檐上棲月真人如何捉弄于她,師長終究是師長,禮不可廢,況且,蕭寧素飲酒大醉,失儀耍起了酒瘋,還有些關于偉大的不可言述的事情……于情于理,放老實點吧。 棲月真人鳳眸未斜絲毫,寬松黑袍遮去了她女子之態,揚眉劍出鞘,執掌洗月峰的道宗女子真人,酒為水,劍當食,莫說百丈望月臺,萬丈太華又有何妨? 烈風,揚起世間兩位女子黑發,有發絲齊齊斷裂,齊齊盤旋糾纏一起,亦然同人不同命,抑或是同命不同人? 棲月真人目落天際,生有劍繭的雙掌覆在玉欄,漠然道:“你看見了什么?” 蕭寧素抬頭道:“太華。” “哈哈哈!”棲月真人聞言猛然長笑,長笑驚流云,長嘯慟飛鳥,饒是如此,棲月真人啟開腰邊酒葫蘆,仰首一飲而盡,隨手一拋,轉身。 “穹蒼。” 她們都看見了自己。 棲月真人摘下了蕭寧素腰邊的葫蘆,搖了搖,無聲復而有聲,再是一飲而盡,再是隨手捏碎,雖是女子之身,淵渟岳峙、愿時,她長歌于天地,遙祝氣運,不愿時,她長嘯撼天地,不需青鋒,亦可徹昆侖。 “飲下劍氣酒,能在兩天一夜內醒來,棲璇師兄算是沒看走眼。”棲月真人騰身一躍, 抱膝坐在望月臺飛檐上。 敢情……又是莫名其妙睡過了頭……蕭寧素心疼地眨了眨眼睛,您修道有成,家大業大,您就不能送我個寶貝么,真是女人為難女人。 福至心靈,一個葫蘆砸在頭頂,蕭寧素捂著腦袋,可不敢憤憤地瞪回去,于一地渾白碎片中撿起了一只一拳大小的玲瓏青綠葫蘆,掂量了一下,實心的。 棲月真人不用看也曉得此刻蕭寧素臉上是如何地郁悶,自嘲地一提唇角,說道:“此乃七彩釀靈葫,以本命劍元與本命真元煉制,第三彩澄藍時靈氣化酒,少年最識愁滋味,慢慢品去。” 蕭寧素翻了個白眼,什么玩意,說些沒譜的話,她將葫蘆釀靈葫收進了荷包里,大聲說話生怕被風刮了。 “真人!什么是劍元!” “噗~”棲月真人身經百戰的一顆心被震地差點一口酒噴了出來,擰緊了蓋子,砸在蕭寧素腦袋上,斥道:“我道是師兄囑咐了一些,以為是個有腦子的小孩,不成想這么沒腦子!” 蕭寧素委屈地俯下身子,擺出一副被打痛的樣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收走棲月真人的葫蘆,細聲細語地歉然道:“弟子愚鈍~謝過真人了!“后半句驟然歡喜,噎地棲月真人吃了個啞巴虧。 棲月真人再是有脾氣也不好叫一個歲數不到她零頭一半的小輩還回葫蘆,只得捏著鼻子認了,說道:“昭璐的傳信本真人已是收到,什么?就是祺臻真人!毛孩子!藏書地方在冼華洞里,哎哎哎,你做什么!” 蕭寧素爬上了飛檐,一臉小意有罪地站著,凝氣成聲說道:“昨晚冒犯了真人,弟子心里實在負罪,這就給真人賠罪了!”沒待棲月真人反應過來,蕭寧素竟然真的往殿下白玉墀跳了下去。 一瞬間,棲月真人有心讓這個煩人的小鬼跌死算了,但是這小姑娘死了,不單是棲璇師兄要過來扒了她的皮,道君都要罰她去上三天做苦役,默然嘆息,手一撈,無形手掌托住了蕭寧素,托她回了望月臺。 蕭寧素明白適可而止,恭恭敬敬地執禮,得了棲月真人準信,這才退下。哼,她的辭海里“吃虧”二字是沒有,還有“睚眥必報”! 送走了小祖宗,棲月真人朝須彌芥子里伸手,翻翻找找半天依然是無所獲,棲月真人盯著望月臺上一地狼藉,向來詞典沒有“后悔”兩字的她,此刻突然很想自掛東南枝。 老娘的葫蘆……棲月真人心頭滴血,無名火起,萬念俱灰,她自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