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流景觀云輪
蕭寧素足足是折騰了垂釣男子大半個時辰,誰叫這人漫不經心地。蕭寧素或是哼著小調,唱著九歌,一摸道袍內袋,竟還有本精裝冊《道德經》那不得了,蕭寧素搖頭晃腦地念念叨叨,最終是把垂釣男子逼地收竿走人,我不與你個小姑娘計較,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一路當心。”蕭寧素依依不舍地對那位男子招手道,夜色黯淡,那人仿佛是踉蹌了一下,直把蕭寧素樂得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忍者笑意沒敢笑地太大聲。 說到底,是蕭寧素瞧中了垂釣男子所在是方圓最平整的一塊地,不搶過來,她到哪去安穩地躺下?得償所愿后,蕭寧素趴在崖邊,翹著腿,支著臉龐望著仿佛是近在咫尺的繁星璀璨。 我要摘顆星下來做手鏈,呃,既然做手鏈的話,那不止一顆星子啊,蕭寧素想到,有些煩惱,于是小手一揮,干脆修煉有成,將天上星星摘個百八個的,做手鏈也好,做首飾也罷,走到那都闊氣。 山風涼沁,蕭寧素吹了許久,漸漸地再年輕氣盛也耐不住了,剛要回泛,身子便是一僵,她早將原先屋子忘了個干凈,偌大紫氣殿,她能找回去簡直是難于登天。 心中對林竹師兄抱了聲歉,明日拂曉估計是放了他鴿子,不過想必林竹師兄那么好的人,也不會介意她出現在紫氣殿前吧,屆時隨便尋例如個心情激動難以入眠,于是便早早地出來的理由應是能糊弄過去。 悄瞇瞇地打開了一間無人的精舍房門,一切擺設如舊,蕭寧素困意上頭,管他三七二十一,倒頭便睡,睡醒了再說。 —— “我,我心情太激動了嘛,完全睡不著,就出來觀星,等著拂曉日出。”蕭寧素擺出一副我知道錯了的樣子,林竹縱是氣結也不好在眾人面前發作,哎了一聲就當略過。再看蕭寧素,俏臉白皙,哪有絲毫因為熬夜而出來的貓熊眼圈。 拂曉時,紫氣殿外已束手站立了數百上千個,如蕭寧素一般的凡間道苗等候啟靈大典。林竹叮囑了幾句安生站著,宣名時走入殿中即可。隨即與其他接引修士隱入了太華山徑中。 東方朝陽升起,第一抹金輝灑在紫氣殿上時,悠遠的鐘磐編鼎聲漸次響起,煌煌威嚴,仙樂齊鳴,紫氣殿上紫霄臺上憑空凝出一位紫衣金袖的白須出塵老者,懷抱笏板,面色莊嚴,捧玉冊讀道,聲如洪濤金鐵。 “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復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相輔也,是以成陰陽。陰陽復相輔也,是以成四時。四時復相輔也,是以成滄熱。滄熱復相輔也,是以成濕燥。濕燥復相輔也,成歲而止。故歲者濕燥之所生也。濕燥者滄熱之所生也。滄熱者四時所生也。四時者陰陽之所生也。陰陽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 在場眾人無不是心神凝聚,豎耳聆聽白須老者祭天經文,心力堅強者或可聽得一鱗半爪,稍差的卻是一句也難以記住,蕭寧素勉力聽完了經文第一段,便再也無法凝神下去,眉心滑膩,竟是心神御使過度。 片刻后,老者高呼一聲:“拜!”面北捧笏板而躬身一拜,殿下人眾齊齊躬身,如此反復三次。玉冊虛虛飛上半空,隱沒于朝霞中,老者再呼:“禮畢!啟靈!” 紫氣殿朱紅正門轟然開啟,棲策真人緩步走出,代老者向東西南北四方各三拜,復又走回殿中,兩個垂髫男女童子捧卷宣名。 “劉惜君、樸華、許妙然、王樹人……” 童子每念出一個人名,即有道苗應聲出列,進入紫氣正殿中,但殿前等候啟靈的道苗仙鐘何止上千,縱是涓涓細流匯進紫氣殿中,輪到宣名蕭寧素時也已日到正中。 甫一跨過朱紅正門,引路童子提著一盞無有燭火的燈籠,引蕭寧素穿過了一共九重門檻九重正殿,最終停在了一座通體黑白玄色的殿宇前,旋即恭敬退去。 “進”殿內傳出一道頗是耳熟的聲音,蕭寧素推開殿門,棲策真人與兩個黃衣真人坐于下首,坐與上首,持著一扇寶鏡的,啊? 蕭寧素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完了,上首真人非是他人,正是昨夜被她煩地收竿而走的真人。林竹師兄提及紫氣殿內值守真人一是棲策真人,二是棲璇真人,別真好巧不巧要死不死地是那個垂釣男子吧。 蕭寧素斂袂一禮,棲策真人道:“于紫圈內站定,接下一刻御守心神,不得胡思亂想,你可知曉了?” 點點頭,在四位真人面前紫圈內站定,棲策真人偏頭對上首真人說道:“還請棲璇師兄主持。” 完了。蕭寧素腦袋一痛,這下子慘了,擾人垂釣,煩人清靜,只能期盼棲璇真人別與她一個小姑娘計較這么多,放她一馬。 棲璇真人眼神微動,這不是昨夜煩他垂釣鯤鵬的小姑娘么?原來是新入道苗,難得有仍然凡人的小女修膽敢與他嬉笑悠哉了,昨日刁蠻得緊,這下子老實巴交地很,真是有趣。 棲璇真人修為高深,蕭寧素年紀恐怕都不到他歲數的一個零頭,如何會與小女孩一般見識,揮手間一只巴掌大小的五彩玉輪懸停在蕭寧素面前,說道。 “此乃五行流景盤,將你的生辰八字調進玉輪中。” 蕭寧素看著眼前流景盤中的篆文,金木水火土五行為最外圈一輪,離坤兌乾坎艮震巽八卦為內圈一輪,再則東西南北中五方分位、天干地支、十二時辰、太一天元。對位甲乙寅卯,丙丁巳午,庚辛申酋,壬癸亥子,戊己辰戌未。 她有些犯難,自打記事起,她就在四處流浪,十二歲才安定下來,休說生父生母,便是半個親戚也尋不到,更無從記起自己是何年何月何時誕下。抿著唇,咬牙說道。 “弟子,弟子不知自己生辰八字。” 棲璇真人“唔”了一聲,凡間弟子命運顛簸坎坷者甚多,記不起生辰八字也屬正常,祭出一柄無柄銀色小刀,說道:“那可要苦你一苦了,御守心神!闔上眼睛!” 蕭寧素緊緊閉上鳳目,一道莫大力量將她牢牢地束縛在地,冰涼之意透體而入,蕭寧素如遭雷擊,心頭劇痛地難以自已,一瞬間幾欲想橫劍自盡了卻了這無邊痛苦。 所幸是劇痛轉瞬即逝,勁力撤去,蕭寧素身姿搖晃,差點癱坐在地,但她咬著唇,站直了身子。 棲璇真人將銀色小刀上一顆湛紅心血滴進流景盤正中天元,受心血驅動,玉輪黑柱緩緩轉動起來,不一時黑柱停在對應格中。 戊寅……原來是頭小老虎……怪不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棲璇真人心道。掐指默念道訣,《道藏·命理》卷早已爛熟于心,虛空中勾勒出道道玄奧字符古篆,飄飛于空又被棲璇真人信手取下,少頃,棲璇真人提起朱筆,在身旁窄窄黃紙上楷書兩字,力透紙背,竟是同時書了三張。 沉眉朝棲策真人一掃,后者知意,下首三位真人合力傾出體內真元,殿內本就刻畫了無數紋理符箓,經三位真人法力一浸,隨即激發出無窮威能,剎那間,整座大殿化作了浩瀚銀河,無數星辰遵既定軌跡運動旋轉,其中有日月雙子,太陽為左,太陰為右。 蕭寧素渾身被禁錮在紫圈內,但她依然能看見身周無限唯美的霄漢銀河,星辰如練,恒星如沙,指尖浮過煙塵般朦朧的白霧,直想著化為了星子歸去。 棲璇真人于化成的周天星斗圖中尋找著蕭寧素本命星辰,每走一步,他便越發不安,到最后停在某處星辰前,竟是眉頭緊皺,袍袖一展,遮去了她命格所在,見其他三位真人并無異樣,手掌一闔,星斗圖撤去,朱筆于黃紙上奮筆疾書一行潦草字跡。 揉著眉心,顯然是測算靈根命格之事頗耗心神,棲璇真人查看著蕭寧素的生辰命格黃紙,開口道:“下一步有勞師弟了。” 棲策真人聞言點頭,憑空取出兩只細頸玉瓶,一只飛向蕭寧素,落在她掌中。棲策真人說道:“飲下洗髓露。” 蕭寧素自是應了,喝下了玉瓶中的芬芳洗髓露,甫一飲下,棲策真人手中玉瓶虛浮在蕭寧素天靈蓋上,傾倒出一線隱隱無形無色的液體,化做了一個大水膜,將蕭寧素整個人覆了進去,漸漸地緊貼在肌膚上,勾畫出一個與蕭寧素身材仿佛的水人,一炷香后,體外洗髓露腥臭污垢無比,應是沾染了蕭寧素凡間濁氣。棲策真人一招手,污濁洗髓露收進玉瓶中,憑空消失不見。 圈內蕭寧素頓覺耳聰目明,身如鴻羽,飄飄欲仙地要白日飛升一般,整個人輕靈澄澈無比,鳳目黑瞳更是靈動無儔。 棲璇真人這時持著照靈寶鏡對著蕭寧素一照,當即鏡中倒映出一朵淺金色的含苞欲放蘭草,見狀,下首三位真人眼前一亮,一位黃衣真人說道:“好苗子!絕佳的練劍資質。” 照靈寶鏡清光灑在蕭寧素身上,淺金蘭草逐漸顏色深邃,降到了橘金色,棲策真人有些惋惜道:“先天資質超凡脫俗,可惜后天受了內腑傷勢,資質略差了一籌,若是宗內花些力氣,想必也能將這女娃根骨提升上來,太白熒惑兩峰那邊要好生爭搶一番了。” 棲璇真人微微一笑,仍是執起朱筆在三份黃紙上寫下楷書兩字,想了想又蠅頭小楷批注了一句。 迎著蕭寧素期待目光,暗道小姑娘的確有刁蠻的資格,不枉了昨夜少釣來的一頭鯤鵬,和顏悅色道:“你這小姑娘天賦上佳,若是肯把心思放在修行上,日后定有所成了,觀你命理面相是個貪玩憊懶的性子,須知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莫要為了些許外物所困,白白浪費了大好天資,知曉了沒?” 蕭寧素聞言有些郝然,果然是在責備她昨夜玩鬧地過了頭,還好棲璇真人是個和藹的長輩,大人不記女子過,放了她一馬。 下首三位真人眼中都是帶了笑意,棲璇師兄難得展顏高興了一回,當即就要解開紫圈束縛,放開蕭寧素,準備喚來童子將這個極美而天賦上佳的小姑娘送出去。 “不急。”棲璇真人擺手道,正色對蕭寧素說道、 “我問你,可愿受第三步定道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