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慟自悲泣
七月流火,越遍天下盡是灼浪卷青桑,烈陽一過辰巳,則是徹底令人沒了念頭,只求尋個蔭涼處切個紅瓤西瓜一解痛快,除去暑氣,手搖蒲扇,坐看云起。 蕭寧素明確了回應了楚離虹要她坐在身前的話題,回應簡潔明了,只有一個字。 那就是:不! 昨夜蕭寧素重傷昏死,自然萬事不知,說是任人揉捏也不為過。每每想到這里,蕭寧素就覺得心里有點煩躁,以這個姓楚的性子,完全不是正人君子那樣恪守本分的人,要說沒做點什么,恐怕楚離虹他自己都不好臉不紅心不跳地打包票。 蕭寧素當然是個挑剔的人,能共騎一馬已經是她的忍耐極限了,就別指望她再嘻嘻哈哈地萬事不上心了。 而日頭這么狠,下了梧風山后連偶爾掃過的風都是熱浪,要真是如楚離虹這么所說,兩個人非得一起悶死在渾天雪背上,就單單提渾天雪這匹白馬都有點耐不住,跑了個把時辰喘地風箱似的,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蕭寧素開始懊悔起昨天早上她隨手丟掉的帷帽等一應遮陽事物,雖然這些東西也肯定過不了昨夜。但處在這無遮無擋的平地上,她實在想有個紗簾擋擋,太傷人了。 “要是,呼~能不能~停一會兒,乘乘涼?”蕭寧素吐了吐舌頭,握劍的手這時并乘成掌,徒勞地扇著風,希冀稍微降降溫。 楚離虹回頭歪了她一眼,他的額發也被汗水浸成了一團糊在一起,反手遞過去一個小水囊說道:“別倒頭上解暑了,這就一囊水,沒了我可真變不出來了。” 蕭寧素“咕嘟嘟”地大飲一氣,擦了擦嘴角,小肚子晃晃悠悠地裝的全是水,終于是清涼了些,她本想著自己拿著水囊,但看楚離虹汗透的后心,還是給他放進了鞍袋里。 “那停一下吧。”她問道 楚離虹往前挪了挪,省的蕭寧素顛簸起伏中蹭到他透濕的衣服,他望了望遠方,冀州這片平原到了刈麥時節,總歸于是會有農人種下的用來乘涼的林子,或是茶棚之類的。若不是擔心后頭追兵,他也不想在七月中日頭升起來時還趕路。 “好,等到了蔭涼處我們就休息片刻,渾天雪也要受不住了。” 白馬詼咴地哼哼了幾聲,意思本大爺馱著你們兩個這么久了,終于知道大爺我的不容易了?趁早下去讓老子清閑清閑。 在兩人被曬死之前,總算是遙遙望見了麥田邊的小茶棚,紅彤彤的西瓜隔著幾百丈都瞬間讓人黏過去,拔也拔不出下來。 “快點!快點!我要喝涼茶!你快點啊!”蕭寧素猛掐楚離虹腰間小rou,害得渾天雪被疼極的楚離虹一陣猛踢,白馬長嘶一聲,撒開蹄子狂奔而去。 這女人是天生的都會掐這里嗎?楚離虹心里抓狂地想到,這一天過得真是糟心。 棚子里賣茶老農捧了個臉盆大的西瓜放在木桌上,偷瞧了一眼正小口啜飲著粗梗涼茶的那天仙一樣的少女,只一眼就驚地趕緊收回來。乖乖,這樣的姑娘不該是在云端飛著的麼,金風玉露才是仙子般配,落到這凡塵也要升上去的罷。 “我來切,你喝茶就是了,誒,你做什么?別動了,坐著坐著。”生人一走,蕭寧素立時端起大碗茶仰頭一飲而盡,站起來就要拔出素王去切瓜,看的楚離虹眼皮子一跳,忙攔下來。 此等神兵,用來切瓜? 楚離虹心驚rou跳的看著蕭寧素呼嚕嚕捧著瓜地吃的稀里嘩啦,素王扔在一邊瞅也不瞅一眼,實在是好奇她究竟是如何獨身一人悟劍悟到小宗師境界。對佩劍如此不經心,劍道卻如此偏心于她? 只是楚離虹不知道,素王早就在蕭寧素床褥衣物間活了好幾年了,有時候蕭寧素睡懶覺起晚了,素王還得充當一下衣物架。要是素王有靈,不對,有靈都折騰的生無可戀了。 蕭寧素埋首在大西瓜前,啃的一嘴西瓜瓤,粉面沾紅煞是可愛,她左手一攬,右手只等著嘴中嚼完就給塞進去,西瓜子也不帶吐的,仿佛是渴壞了的渴死鬼。 楚離虹看的輕皺眉頭,她這是沒吃過西瓜嗎,他仔細地將瓜瓤切地更小,摘了子兒由蕭寧素抓過去。 “慢點吃,沒人搶,渴了我再叫人送來。” 蕭寧素長舒了一口氣,一抹嘴巴,黑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從楚離虹身前扒拉過來繼續吃,臉頰鼓鼓囊囊的。 “嗚~太好吃了~好久沒吃了。”蕭寧素吃的暢快無比,汁水淋漓,真有些老饕碰見珍饈的意思。 楚離虹聽罷,一摸下巴,邊摘著瓜子邊問道:“趙家鎮不賣西瓜?” 蕭寧素懶得抬頭,直接埋在瓜皮里,說道:“對面寶賓樓就賣冰鎮西瓜,老大一個四十文錢。” 楚離虹住了大半月寶賓樓,每日上上下下又不瞎,門口西瓜攤子斗大的牌子“十文錢一個”寫的明明白白。不過他不是某個沒腦子惹得佳人掉眼淚的家伙,轉了個彎。 “可那是什么呀?”說著勾了勾蕭寧素貼身放著,這會兒袖子里露了一角出來的銀票,害得她一丟西瓜就要拔劍砍下去,氣呼呼地好像楚離虹要做賊偷了她錢財一樣。 “這是本姑娘勤儉持家一點點省下來的!別動我東西!不然我砍死你!”蕭寧素柳眉倒豎叱道,嚇的楚離虹雞啄米似的點頭。 心有戚戚地縮回手,看著蕭寧素突然沒了那份心思吃瓜,楚離虹瞅著被藏回女子胸前那兩張銀票。不待看明白,上頭一股銳氣就劈頭蓋腦下來。 “青州這時節比中原不知道涼快了多少,有海風一吹,暑氣全趕進東海里,到時候我帶你去即墨渡海觀星,去臨淄逛那東海碧云閣,東海有蓬萊蜃樓,玄武青龍。趙家鎮畢竟小了,趙員外專門知會了我……”楚離虹正轉移話題,夸耀著青州東海,蕭寧素也半搭著耳朵聽著,陡然間蕭寧素刷地臉色蒼白。 她顫抖著猶自掛著西瓜瓤的紅唇,低低問道:“趙員外知會了你什么。” 楚離虹似乎猜到了什么,打著哈哈就想顧左右而言他敷衍過去,蕭寧素電閃雷鳴間素王就已指著楚離虹眉心,鳳目通紅。 “告訴我!不然我殺了你!” 楚離虹笑容漸漸凝固在臉上,熱汗成了冷汗,這是蕭寧素不加掩飾的殺意,他毫不懷疑蕭寧素的決心。 “早在三天前,趙員外遣人通知我,不日你將離鎮。” 蕭寧素“呵”地慘然一笑,她太傻了,有人對她好就能輕松將她賣得干干凈凈,末了還記掛念著人家的好。 她收起素王,當啷拍在桌上,只回顧起這幾天種種,竟是無言以對,無言以對。 銀票,磕頭,寬慰,保證,面皮,帷帽,青驄馬。 蕭寧素捂著臉伏在桌上,一旁是紅紅綠綠的瓜皮瓜瓤。 她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