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凜過，枝葉嗚啦嗚啦地搖動，斑斑月光浸過密密匝匝的葉隙，漏下蚊蠅大小的光點。若是閑人于庭院中觀望，或能贊一句藻荇縱橫。先不論烈風(fēng)慟綠葉，只提夤夜山中，就足夠令世間文人sao默然落筆。

    渾天雪嗚嚕嚕地打了個響鼻，馬兒有些害怕這黯無星光的山林，蹄子不由得邁的小了一些，它的直覺告訴它，這座山彌漫著淡淡的陰郁味道。

    它想不清究竟是腐殖林葉的那股子腐爛味弄臟了蹄子，偶然蹭過的樹脂給它的鬃毛染上了洗不掉的甜香味，就連尋常的光線都是支離破碎的。

    馬兒不安的揮揮腦袋，銅鈴的眼睛緊張地掃視著以它的視力都難以看清的環(huán)境，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聞見越來越濃的山林味道。那不是清新颯然的山林，而是異獸潛伏漆黑魅影的山林。

    渾天雪開始想念起不久前的那片草原，盡管很喧鬧，甚至被人刺了一錐子。但它依舊很喜歡滿天明亮的夜空，和夏夜涼風(fēng)里廣闊的草地，一時間跑的太過忘乎所以然，來不及享受就到了這個陰森森的地方。

    渾天雪是一匹高傲的塞外白馬，它一向很不屑于中原這些虛弱膽小的同類，當(dāng)然也看不起那些試圖駕馭它的人類，幾年前背上主人很驚險地馴服了它。渾天雪自然不愿意這么容易就哀求著調(diào)轉(zhuǎn)馬頭，于是它強忍著驚慌感，繼續(xù)慢慢地穿越山林。

    楚離虹感受到了座下白馬的不安，放在從前，他會俯下身捋一捋渾天雪的馬鬃，告訴他就在這里。但他此時懷里抱著昏迷過去的蕭寧素，空不出身去安慰坐騎，只得抖了抖馬韁，示意渾天雪快跑。

    蕭寧素嘴里含著一顆清心降火丸。別的不說，至少止住了七竅流血，壓住了內(nèi)火不再蔓延。過到體溫不再那么驚人，楚離虹自會再給她服一顆真氣內(nèi)用丹，挖開燒得堅硬無比的丹田底，生出她自己的真氣。

    肋下扎緊的布條滲出血跡，楚離虹皺了皺眉頭，并未在意，稍稍挪了挪蕭寧素，讓她舒服一點靠著。心中估算著這到了梧風(fēng)山的那一段。

    畢竟楚離虹實力只是五品刀的地步，遠遠不如蕭寧素一柄素王獨戰(zhàn)數(shù)位小宗師的高絕劍道修為。好在是楚離虹不曾跨過五品四品之間的溝壑，未生真氣，不會有透支了真氣，如蕭寧素一樣體內(nèi)沸反盈天的內(nèi)火攻心之憂。同樣壞在用蠻力御敵，前前后后挨了不少，雖是輕傷，積少成多怕成大患。

    思索了片刻，楚離虹想起了此時應(yīng)該是在梧風(fēng)山的背陰處，難怪這山林黝黑陰森地過分，終年少見陽光是要低沉了許多。

    既然是背陰處，自然是要翻過去到了向陽處，這一夜動作地快，趕在天明時就能站在梧風(fēng)山頂，廣闊無垠的冀州大地就現(xiàn)在眼前，那時渾天雪撒開四蹄飛奔起來，保管誰都追不上。

    判明了去處，楚離虹輕提馬韁，一夾馬腹，彎著腰抱緊蕭寧素，不讓她被抽來抽去的樹椏甩中。伸出手拍拍渾天雪馬脖。

    “往上走！”楚離虹輕喝道。

    渾天雪哼哧一聲，它懶得回頭瞅這個有了姑娘忘了馬的傻小子。若不是本寶馬爺千里萬里馱著你，豈能容得你這般放肆。

    過了兩三個時辰，楚離虹一身錦衣成了花衣裳一綹一綹的，白馬成了花斑馬。所幸是一路有驚無喜越走越高，直到林子稀疏了起來。

    夜色更加深了，到了隔卻數(shù)尺彼此互不相見的地步。楚離虹知道這是拂曉前最黑的時刻，將蕭寧素伏在馬脖邊，自己翻身下馬，從鞍袋里摸出了火鐮火棉，幾下敲出了火。

    點著了火的枯枝散出一輪迷迷蒙蒙的亮光，楚離虹將枯枝往前一甩。果然不出他所料，前方有一座小道觀。

    神州興修道，不單名山大澤有洞天福地引有緣人修行，求一個羽化飛升。更有過仙人現(xiàn)世，渡人修仙的仙家氣運。所以但凡是清秀景麗的山川，哪怕是小山小丘，都會有建有道觀供人餐風(fēng)飲露。

    細微火光照亮了道觀一角，門墻剝離地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歲月的風(fēng)吹雨淋，本該緊鎖著的觀門竟都虛虛掩著了一角，山風(fēng)刮了起來，卻送不進去一點亮光。

    渾天雪哼哼了幾聲，不太情愿進到這黑不隆咚的鬼地方中去。往后一撩蹄子，一勒韁繩不肯多走。結(jié)果馬頭一揚，險些將蕭寧素掀了下來。楚離虹大怒之下給了這畜生一拳才生生拽了進去。

    楚離虹抱下蕭寧素，持著燃燒的枯枝，在門口尋了個稍微的干凈放平了她，摸索了老半天才找到了被塵土覆蓋已久的油燈。擰了擰，運氣不算太差，真給打著了火。

    提起油燈，楚離虹揉了揉嗆得難過的鼻子，抬頭順著微塵飄浮的光線勉強看清了這小道觀的內(nèi)里。

    正中央鐵定放著的是供桌，供奉著三清天尊與呂祖畫像，桌上一應(yīng)黑漆漆的物事應(yīng)大抵是許久沒有煙火的香爐、紙香之類的。

    左右掃了掃，按理是會有內(nèi)屋給來歇息。楚離虹靠的近了卻失望地發(fā)現(xiàn)不是被鐵鏈捆死了，就是砌成了磚墻，能留給偶然經(jīng)過路人歇腳的，只剩下大堂了。

    喉頭一甜，楚離虹咽下泛上來的鮮血，肋下挨的一刀委實是草草包扎了一下，隨手扯下的布條這時濕噠噠的，手一抹，浸濕了大半。

    步伐有些虛浮，楚離虹自個腦袋也開始疼痛起來，眼前發(fā)黑，他知道這是流血太甚了。楚離虹每走一步都必須稍稍喘息一會兒，挨近了渾天雪時，幾乎是挪著步子蹭到了鞍袋旁，抓著皮鞍，翻出了一盒子藥和幾塊白布。

    直著腿退回蕭寧素身邊，楚離虹背靠著墻壁，漸漸地滑坐在地，一身錦衣算是徹底做了一回抹布。

    掰了掰手腕，啟開了盒子，沁出了聞著都提神的異香味。楚離虹拿起盒子里一顆嬰兒拳頭的金色丹丸，盯了半天，幾度就張開嘴要吞下。每當(dāng)?shù)ね枰瓦M口中。眼角余光瞄見了氣息越發(fā)微弱的蕭寧素。

    她本就白皙的俏臉這時白地勝過天上皎白月光，直讓楚離虹想起東海臘月時降下的白雪。一點血痕凝在眉心，如拿點了朱砂痣的仕女，艷麗地驚心動魄。

    道觀內(nèi)，一盞孤燈，寡影兩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