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選妃(上)
太尉府門口。 地上是一個擔架,躺了一老者,五十來歲,須發花白。 儒雅的面容上泛著青色,下半身紋絲未動,只身子掙扎著,望向鼓架旁。 敲鼓的竟然是個婦人。 四十多歲,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神情肅穆,緊緊的抿著嘴唇,單薄的身體里似有無窮的力量。 “咚、咚、咚”的鼓聲,引來不少看熱鬧的人,駐足觀看,比比劃劃。 “這是擊鼓申冤?” “怎么鬧到太尉府來?” “是不是白衫軍擾民?” “……” 門口的守卒見狀不對,想要去制止,被霍寶攔住。 霍寶之前約了水進去望江樓。 去吃九九席,滿足口腹之欲,順便探問一二。 暗戀的閨女嫁人了,也不知水進現下緩過來沒有。 兩人才在太尉府門口相見,就目睹了這一幕。 實在是這一行人,略奇怪,引得人側目。 之前來到太尉府的是四個人,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兩個抬擔架的壯力。 那兩人穿著帶了補丁的短打,與另外兩人很不搭。 那兩人望向太尉府時也帶了驚慌,腳下遲疑,被婦人催促了幾次,才將擔架抬到近前。 那兩人放下擔架,從婦人手中接了一串錢走的,就飛了似的去了,應該是臨時雇傭。 這婦人衣裳半新不舊,卻是潞綢。 潞綢在歷史上,曾與杭緞、蜀錦齊名。 此時,潞綢的名聲還沒有那么大,可因為產量稀少,價格卻不菲。 霍寶身上,穿著就是潞綢面的夾衣。 這樣的衣裳,不是普通百姓家穿的。 再看擔架上那男人,看著病弱蒼老,卻是收拾得干干凈凈,不見狼狽,有著良好的衛生習慣。 這樣體面人家,沒有家仆婢女,用人要臨時雇傭…… 不外乎遭遇變故,家道中落。 這其中冤屈,應該就在老者手中的狀子上。 霍寶走上前去。 “咚!咚!咚!” 那婦人還繼續敲著,見了霍寶也沒有放下的意思,額頭上已經汗津津的。 霍寶直接伸手,按住鼓槌。 婦人想要拉扯,拉不動,才帶了驚疑。 “作甚不去知府衙門?” 霍寶皺眉問道。 將宋老大人從和州調來金陵,就是為了維穩。 今日這夫婦兩人不管是刑事案子,還是民事案子,按照規矩要先到縣級。 縣治不明,越級到知府衙門,卻沒有到太尉府告狀的道理。 是真的告狀? 還是別有心思的人的試探? 滁州軍剛到金陵,霍寶不得不多想。 那婦人看看霍寶身上穿著,又望了望太尉府,滿臉悲憤道:“那賊人是知府衙門座上賓?我們夫婦兩人如何敢去?” 霍寶沒有言語,仔細看了這婦人幾眼。 神色憔悴,身上瘦成皮包骨,眼里青黑一片,眼底都是血絲,有些日子沒睡好的樣子。 不似作偽。 再望向那老者,雙腿動不得,右手也包裹著,似有傷情。 臉上青黑,也不像是數日之功。 滁州軍進城五日,這不像是臨時設局。 這是一樁意外事件。 可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誰也不知這意外的影響是什么。 他沒有說話,直接回頭叫守卒:“來人,送他們往知府衙門!” 門口的幾個守卒連忙走過來。 婦人聞言,不由著急,要去攔著。 霍寶道:“大娘稍安勿躁,宋大人不是徇私之人!” “那是他家姻親?他如何不護著?” 婦人聲音凄厲道:“霍太尉呢?我們要見霍太尉……白衫軍不是救世的么?那就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啊!” 霍寶依舊是不為所動。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要是今日太尉府真的受理了這個案子,那明日大事小情的訴訟就都要找到太尉府。 就算這夫婦所狀告之人真是宋家姻親,宋老大人也不會徇私。 人老成精, 那個老狐貍怎么會為八竿子遠的姻親,斷送宋家幾代人前程? 水進有些不忍,想要勸霍寶,見他神情嘴邊的話又咽下。 “誰要見我?” 霍五出來,見那婦人沖著寶貝兒子大喊大叫、神態癲狂,很是不快。 那婦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是太尉門口,沒有人敢假冒太尉。 “噗通”一聲,婦人跪道,哭道:“請太尉救救小女、救救小女……” 她身后那老者亦是掙扎著抬起身,將手中狀子遞上來。 霍寶上前接了,匆匆掃了幾眼,遞給老爹。 霍五看了幾眼,看不出神色。 這般大的動靜,圍過來的人更多了。 不僅是對擊鼓之人的好奇,主要是對“霍太尉”的好奇。 水進站在霍五身前,望向四周,小聲提醒道:“五爺,還是先去知府衙門!” 霍五點點頭,一行人去了知府衙門。 …… 知府衙門這里。 宋林看著手中賬冊。 衙門的告示貼出來兩日,金陵城里的士紳就都入了套。 不用征派,只安排其中一、兩家“主動”捐資修繕城墻,其他人家就都一窩蜂的過來,生怕落下自家,被滁州軍穿小鞋。 又因不是強派,沒有數目要求,旁人家的捐贈也不公開,大家生怕捐少了,都是狠割了rou。 兩日之內,就有四十五家“捐資”,籌銀子四十二萬八千兩。 等到聽到人來通報,知曉霍五來了,宋林忙放下賬冊,親自迎出來。 霍五倒是沒有遷怒宋林的意思,直接將狀子遞給他。 宋林接過,掃了幾眼,心中有數,道:“五爺,這……” “審吧,莫讓百姓說咱們徇私!” 霍五表態。 宋林自是無異議。 那夫妻兩個見狀,終是松了一口氣。 …… 告的是胡家。 接替薛彪為金陵首富的胡家。 胡家明面上的生意是古董行,實際上是放印子錢。 所謂與宋家的姻親,還真有那么回事。 這胡老爺的外甥女,就是宋老爺的次媳。 這原告老夫妻,也是姓胡,是胡老爺堂親,還是近支。 當家胡秀才與胡老爺是叔伯兄弟。 家中有數十頃良田,上頭謝世太爺,是歸鄉的吏官。 這胡秀才沒有考下去,卻是書法上有造詣,是個才子,家中日子過得尚可。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子嗣艱難,早年置了好幾個妾,也沒有一兒半女,還是夫妻兩人三十上了才老天開眼,得了一個嫡出獨生女。 求了十多年,就算是女兒,也是心肝rou。 難得的是這女兒長得極好,夫妻兩個視若珍寶,卻也是明白人,并不敢讓外人瞧見。 可再養在深閨,親戚走動也是要見的。 一來二去,這女孩的貌美之名,就傳到胡老爺耳中。 胡老爺就找了理由登門,以見侄女的名義,親自見了。 眼見這閨女確實美貌,就生了念頭,拉著胡秀才要給侄女說媒。 胡秀才是要招婿的,立時婉拒。 胡老爺卻是不死心,又說了兩回,最后被連番拒絕惱了,甩袖而去。 胡秀才夫婦雖知曉胡老爺行事狠辣,卻也沒有太防備。 到底是一爺公孫,嫡親堂兄弟。 結果沒兩日胡秀才出去赴宴,回來途中就莫名卷入路人糾紛被打傷。 管家匆匆忙忙回來稟告胡娘子,讓她去醫館看人。 等到胡娘子,管家去而復返,又回來,口稱“老爺傷重”,叫了轎子,抬了胡姑娘去看父母。 等到胡秀才夫妻兩個回家,就再也不見閨女。 夫妻兩個駭的魂飛魄散,開始還沒想到胡老爺身上。 還是胡秀才身邊小廝露出異色來,夫妻兩個一追問,才知曉前一日見胡老爺家的人與管家有往來。 今日赴宴是管家陪送,叫走了胡娘子的也是管家。 再去管家家一看,已經人去樓空。 “我們到了那畜生家要人,他不僅不承認拐帶之事,還反咬一口,污……小女與人私奔,還讓我們夫妻倆掩下此事,莫要拖累族人清名,……小女才十三歲,還是孩子,我們老爺與那畜生理論,那畜生就叫人專門往我們老爺傷處打,還打折了我們老爺的右手……大夫說,大夫說,這腿是好不的,就是手臂上傷,也要再看看……” 婦人哽咽著。 “他何時要給你們女兒做媒?可說男方是哪一家?” 宋林掃了霍五父子一眼,問道。 要是涉案的兩姓旁人,還有見色起意的可能。 可這是血脈較近的堂親,還有這個胡老爺名聲是不好,卻沒有好色的名聲傳出來。 這拐帶的最大原因,應該就只剩下一個…… 絕色女子,奇貨可居。 不管什么時候,裙帶關系,都是頂用的。 “我記得清楚,是九月初十,重陽節次日,家中的茱萸還掛著!” 胡秀才陷入回憶:“他沒有說哪一家,可那話里話外都是富貴……還提了當今的貴妃娘娘,也是以美色寵冠六宮,說小女的品貌,要是有機會入宮,肯定也是貴人……皇帝老爺在天邊呢,哪里是小民百姓能攀上的?倒是當時的知府老爺,半年下來家里沒少辦喜事,我只當他是生了拿我們閨女獻美知府大人的心思,自是拒絕了……如今想想,他還提了一句,胡家轉換門楣說不得都在小女身上……” 胡家已經是士紳人家,不是尋常百姓。 什么樣能轉換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