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盤他
安定縣外,官兵駐地。 晚飯送上來,副將就皺眉,看著兩盤葷菜,一盤臘rou、一盤臘魚,就“啪”的一聲,撂下筷子。 “怎么回事?怎么吃這個?” 親兵忙道:“將軍,今天灶房那邊沒鮮rou,就這個……” “廢物!不是叫人去弄吃食么?空手回來的?” 這副將圍了安定縣五天,早已心急火燎。 因他這邊離亳州州府遠,路上耗費了四、五天,給出“收復”安定的期限是半月。 離州府近的嘉山縣、招義縣兩處人馬,給出的期限只有十日。 今天已經是第九日。 嘉山縣那邊還沒有消息。 這副將滿嘴的大泡,自是不耐煩吃這些臭烘烘的臘rou、臘魚。 親兵遲疑道:“不是空手……是沒回來……” “艸他娘的!這是哪里耍去了?” 副將咒罵著,反應過來不對,立時皺眉道:“都沒回來?” 負責帶頭出去覓食的,都是這副將的族親子弟。 都是借著出去覓食的借口,出去胡鬧松乏去了。 “沒回!” 能做到副將的,沒有廢物。 幾百人放出去,沒人回來,足以讓人警醒。 副將皺眉:“北邊呢?今天有消息沒有?” 他這幾天派了十來撥人馬往嘉山縣。 不管那邊是否“收復”,都該有消息回來。 親兵搖頭:“昨日回來兩人,說是先鋒爺正準備攻城,今日一個兒也沒回來。” “娘的,三個方向都沒了動靜,這是被人包了餃子!” 副將立時起身:“吩咐下去,今晚全員戒備!” 親兵立時下去,傳軍令。 …… 兵卒也在吃飯,卻是一個個的嘴里罵娘。 “呸呸呸,這是恨不得吃死人吶!” 一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吐出來泥水狀的半口粥,里面是兩個指甲蓋大小的石子。 旁邊一干兵卒,也七嘴八舌抱怨起來。 “一日比一日差了,谷糠里還摻了沙子,這是恨不得吃死幾個哩!” “灶下昨天殺豬了……嘖嘖,那香!” “哼,聞聞味兒,再香也沒咱們的!” “好幾口豬,他們也不怕撐死?” “撐得撐死,餓的餓死!” “親兵營那些家伙,個個吃的肥頭大耳,上馬都要人扶哩!” “奶奶的,真是叫人眼氣!” 等親兵下來傳令。 眾兵卒彼此看幾眼,心里都不是滋味兒。 不卸甲、兵器不離身,全員戒備? 這身上殘破、手指一戳一個窟窿眼兒的兵甲穿不穿頂什么用? 還有兵器,刀是銹的,槍是鈍的,弓弦是松的。 一兵卒紅了眼睛。 “從山東來時,咱……什是滿的,現在戰損一半……命拼了,功勞是親兵營的,連個撫恤銀也沒有……當這兵、打這仗,到底圖個啥哩!” “……” 不管下邊兵卒怎么抱怨,官兵營駐地燈火,徹夜通明。 就是這副將,也是鎧甲不離身,握著兵器等了一夜。 夜間襲營,就那幾個老招式,擾營,沖營什么的。 對方遮遮掩掩不露面,想必兵馬有限,多半是擾營,想要讓這邊炸營。 可是有了準備,又怕什么? …… 一直等到三更,還沒有動靜。 這副將不覺得心安,反而心更提起來,再次傳令下去,加緊巡邏。 行軍在外久了,都知曉最困的時候不是三更,而是五更天。 若是五更攻營,兵卒才是最困頓、最疲憊的時候。 …… 四更…… 五更…… 天大明…… 人影也沒一個! 這副將打著哈欠,將手中長刀往地上一丟,咒罵道:“奶奶的,沒卵子的孬種……” 話音未落,親兵已經進來稟道:“將軍,賊寇截斷河渠,斷水了!” “啊?” 副將嗤笑道:“就那兩、三丈寬的小河溝?嘖嘖,這是什么混招?想要上游憋著水,水淹大營?!這他娘招笑!” 那親兵苦笑道:“將軍,是淹不了人,可斷了水……大家伙兒就要斷炊了……” 大軍駐扎,都會臨水,解決人畜用水。 安定縣城門附近正好有水渠,是從陵河引的水,用起來比較方便。 副將反應過來,忍不住跺腳:“他娘的,就他娘使這些上不得臺面的陰招!” “撥一曲人馬去看看,到底是哪段動的手腳,就地疏通了!!” 副將怒沖沖吩咐著。 少一時,一曲人馬奉命離營。 …… 熬了一晚上,又空著肚子,整個隊伍都十分萎靡。 “聽說咱們被圍了?” “被誰圍了?” “鬼才曉得!” “白狗子不在堵在縣城里了?” “各地都有白狗子,保不齊真來了!” “……” 拖拖拉拉,大家一直走出去十來里地去,快到陵河邊,才發現水渠被截斷的地方。 帶兵的曲長,已經催著大家下去開渠。 兵卒們不情不愿,可也沒有辦法,只能下去。 沒有工具,就只能用手中兵器。 又困又餓的,誰有力氣? 水渠不過兩、三丈寬,四、五尺深,地方不富裕,下去百十來號,就擠得轉不得身。 場面上亂哄哄的。 “嗖嗖嗖!” 旁邊小樹林里,飛出無數箭支。 “敵襲!” “啊!” “快跑!” 那曲長的坐騎負傷,開始嘶叫。 曲長翻身跳下座騎,高聲喝罵:“不許跑!御敵,御敵!” 有兵卒跑到曲長身后,有的則是躲在干涸的水渠中貓腰不出,有的則是沒頭蒼蠅似的四散。 場面更混亂。 沒人察覺,四散的官兵好像一下子多了起來。 曲長盯著小樹林,全身戒備,不敢貿然上前查看。 “別擠啊!” “擠啥,大人在前……” “啊……” “噗……” 那曲長察覺不對,剛一回頭,迎面一锏,立時腦袋開花。 “啊啊啊!” “大人死了!” 伴隨著各種尖叫聲,一條一條人命被收割。 貓腰躲在水渠里的百十來號兵卒,聽著這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早已嚇得不行。 有些人壓根不敢睜眼,有些睜眼的也糊涂著。 怎么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吶? 嗚嗚? 莫不是遇到鬼打墻? 大家瞇瞪了? 一眨眼的功夫,多了許多糊涂鬼。 這其中,一使锏的少年就格外英勇,全是一招殺敵。 他身邊護著兩人,一人使大刀,一人使槍。 一來二去,兵卒們察覺不對,向著這少年包圍。 “嗖嗖嗖!” 一輪弓箭出來,傷了十幾人。 倒地的官兵越來越多,站著的也滿臉絕望。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是一樣裝扮,他們不知該信任哪個? 只能揮著兵器自保。 周邊“呼啦啦”涌出好些人,小樹林里的弓箭手們也都露面,拉著弓近前。 官兵已經死了大半,包圍圈里還站著一百來號人。 水渠中那一百來號人不敢繼續裝死。 “投降!我們投降!” “嗚嗚,投降!” 水渠中那些兵卒求生欲極強了,丟了兵器,高舉著雙手。 水渠外那百十來號人,看著地上的尸骸,還有周邊烏泱泱的敵軍,不知誰第一個開始放下兵器。 “啪!” “哐當!” “啪、啪!” 陸陸續續,所有的人都放下了兵器。 …… 霍寶提著锏,意猶未盡。 心中的憋悶,散了不少。 童兵眾頭目望向霍寶。 接受這些人的歸降? 還是……? 霍寶望向這些鵪鶉般的官兵,揮了一下手。 弓箭手早已預備。 “嗖嗖嗖!” “我們降了啊……” 不少兵卒看著胸口的箭,留下了疑惑。 “啊!” “嗚嗚,騙子!” “你們不是佛軍么?” “老子跟你們拼了!” “啊!” “嗷!” 兩千兵馬圍兩百人,結果只有一個。 掙扎的,不掙扎的,都是徒勞。 一刻鐘的功夫,就再也沒有活口。 輔兵上前清理戰場,第一件事就是剝甲。 殘破的鎧甲也是甲。 五百戰甲。 五百兵器。 十二匹戰馬。 戰馬五死四傷,還有三匹完好的。 死傷的戰馬,如同昨日例,就地分割腌制,作為伙食加餐。 五百匹尸骸,暴露在河道水渠邊,放任不管容易引起大疫。 “就地掩埋!” 眾童兵輪番動手,挖了一個大坑,直接將五百人埋了。 打了一仗,又挖了半天的坑,眾童兵也都乏了,都是席地而坐,等著開餐。 昨日攔截官兵的兩曲人馬已經經了初戰,剩下一千人今日才真正見血。 本來害怕緊張的,可挖了坑又埋了人,心中恐懼少了許多,剩下幾分麻木。 原來這就是殺人! 好像……也沒有什么! 有些人卻是失魂落魄…… 霍寶也坐在地上,收起了锏,與侯曉明、霍豹、梁壯等人低聲說著什么。 李遠站在幾步外,面上帶了遲疑。 霍寶抬頭看了正著,招呼他上前。 “死人了?” 李遠這個輔兵隊長,除了負責清理戰場,還要清點己方傷亡。 今日是近戰,如何能沒有戰損? 明明有兩千人馬,可以直接圍剿,可霍寶選擇了近戰模式。 只因這是實戰,也是一場“預演”。 穿著官兵服飾的三百人,都是槍兵隊、刀兵隊、斥候隊選出的好手。 “重傷十三人……身損六人……” 李遠輕聲道。 “等明日……等明日一道……” 霍寶的聲音有些飄忽。 不可避免。 只有生死淬煉,這只軍隊才能真正強大起來。 …… 安定縣外,官兵大營。 中軍賬里。 副將帶了幾分焦躁。 半天的時間過去,五百人馬未歸,傻子都曉得這不是好消息。 “派人,去探!” 親兵下去,一個百人隊派出去。 有去無回! …… “再探!” 親兵下去,又一個百人隊派出去。 有去無回! …… “娘的,娘的!” 副將暴怒中帶了恐懼,將下屬都叫到中軍,氣鼓鼓問道:“都是廢物!到底該怎么辦?” 敵人的影子都沒見著,就減員一千! 再待下去,這四千人還能剩多少? 下邊的將領也怕了。 這里可是白狗子的地盤,誰曉得除了縣城,外頭還藏了多少人? 白狗子最會蠱惑人,老實的老百姓就糊弄一圈,說不得就能提著鋤頭尋官兵拼命。 “將軍!打安定吧,進城就好了!” “是啊,有城墻護著,外頭的白狗子再賊也不怕!” “將軍,進城吧!” 副將使勁一把幾案,大喝:“好!傳令下去,整兵,今晚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