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一人得道
時值正午,日頭正足,曬得人昏昏欲睡。 滁州城門口,幾個輪值守衛(wèi)站在那里,也都困得睜不開眼,隨即被下來巡視的頭目罵醒。 “把眼睛都支棱起來,好好盯著……他娘的,老子調(diào)你們過來在這兒當擺設么?” “頭兒,這一大早就被派來盯著,咱到底盯啥啊?” “是啊,又不收城門稅,沒個油水……” “嘿!哪兒那么多廢話?脖子上頂著不是腦子,是石頭么?盯生面孔!盯誰進城,誰出城……” 這頭目還在連聲訓斥,旁邊跟著的人都望南望去。 南面官道,揚起一路煙塵。 “頭兒……南邊來了好多人……” 那頭目往南邊望了過去。 漫天煙塵中,影影綽綽,看著是不少人。 頭目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南邊是曲陽縣不假,可從南邊過來的卻未必都是曲陽兵。 “戒備!” 頭目揮著胳膊下令。 十個城門衛(wèi)還在反應,城門樓上樓下已經(jīng)呼啦啦出來幾百號人,全都是披盔戴甲。 兩個想要出城的老百姓嚇了一跳,一個扯一個退回到城里,遠遠地瞧著。 “怎么回事?” “誰知道啊?昨天有大軍進城,今天還要來?” …… 官道上的隊伍隨著走進,也逐漸清晰。 一輛一輛的騾車,還有一把把手推車,上面都裝載著東西。 車隊前頭,幾人騎馬。 離得遠還看不清楚臉,可身上的白衫很是鮮明。 “哈!自己人!” “這是小寶爺?shù)倪\糧隊!” 這頭目還是不能放心。 前兩回童軍運糧之事他都曉得,可每次只有三、四十輛騾車,哪像眼前似的,看不見隊尾。 早上可是開拔八千人,萬一殺個回馬槍? …… 直到車隊近前,看清馬上人,這頭目才放下心。 那馬上人也看見城門口諸人,心中驚駭,倒是沒有畏懼,勒馬快行幾步,翻身下馬:“朱大叔……” “小豹爺!”頭目也帶了幾分熱絡。 也是趕巧,這頭目不是別人,正是馬寨主手下把頭之一,朱堅、朱強兄弟的老子的。 霍豹卻沒有急著寒暄,看了城門衛(wèi)好些眼,直言道:“朱大叔,怎么換了守衛(wèi)?還加派了人手?這是滁州有變?亳州軍打過來了?” 城門口人多眼雜,朱把頭不好細說,便含糊道:“徒三爺今早帶了手下與八千人馬去亳州了……如今滁州咱五爺當家……” 是了,這就是對滁州軍民的統(tǒng)一說辭。 大家沒有故意抹黑徒三,只是也無心為他弘揚孝義。 稍微消息靈通些的,得到了更詳細的版本。 那就是亳州幾位元帥內(nèi)訌,柳元帥處于下風,強召女婿回去合兵。 徒三帶走精兵八千,將滁州托付給姐夫霍五爺。 小老百姓還罷,誰當家跟自己干系不大,不加稅、不抽丁,就是好當家。 士紳商賈都要郁悶死了。 閨女送了,綢緞銀子送了,也人一抹屁股走了。 來的這位霍五爺,大家少不得又得重新孝敬。 不說滁州軍民如何,只說此刻霍豹是驚大于喜,跟牛把頭交代了一聲車隊,就急匆匆往州衙去了。 …… 州衙門口,如同城門口一樣,守衛(wèi)不少。 多是黑蟒山眾人。 大家認識霍豹,牽馬的牽馬,請安的請安。 霍豹笑著跟大家打招呼,看著這些毫不遮掩的討好,心中唏噓不已。 不過幾日功夫,這待遇還真是天差地別。 霍豹直接叫了一人帶路,去尋霍寶。 …… 霍寶還在林師爺?shù)臅S,除了他與林師爺,還有平安與鮑大夫的長子鮑白英。 幾個人說的正是組建醫(yī)護兵之事。 平安負責在輔兵里挑選人手。 鮑白英負責教導眾人簡單的外傷包扎、熬藥等技藝。 鮑白英三十來歲,穿著長衫,十分儒雅,不像大夫,倒像個儒生。 鮑大夫雖狠心推長子出來,可到底是親爹,倒是沒有隱瞞其中利害,都跟兒子說明。 要是白衫軍敗,家里會將他們這一支除名,斷尾求生。 若是白衫軍勝,這富貴是他用性命博的,樂意提拔兄弟就提拔,不樂意提拔也不怪他。 鮑白英倒是比他爹看得開,也沒有拖拉,直接就往州衙來了。 這四個人到一塊,都是讀過書的人,溝通起來就極痛快。 “醫(yī)護兵以后會常備,爭取將人數(shù)盡快提上去,戰(zhàn)時兵卒與醫(yī)護兵的比例最少要達到五十比一。這其中可以再細分,擅外傷處置的,擅熬藥護理的,這個還需鮑大夫與林二哥商定。”霍寶道。 這林二哥不是別人,就是平安小哥。 早飯后,林師爺請霍寶做見證人,認平安為養(yǎng)孫,賜與林姓。 平安十七歲,比林瑾小一歲,因此霍寶才有這樣稱呼。 這不是林師爺臨時示好,收買人心,而是為平安解決后顧之憂。 平安是連姓氏都沒有孤兒,又是書童出身,除外做事,難免被人輕鄙。 成了林師爺養(yǎng)孫,也是有了靠山與根底。 平安在林師爺身邊長大,本就實心實意尊崇親近林師爺,主仆成爺孫,也是兩全齊******大夫點頭,看向林平安。 白衫軍占滁州一個月,林師爺拋頭露面的次數(shù)不多,可真正消息靈通的都曉得這人不容小覷。此人不掌兵,可州衙上下政務都在此人手中。 沒想到,如今林家小輩還是開始插手軍中。 如此也對,亂世之中,兵馬最重。 林平安讀過書,自然也包括《九章算術》。 他心中默算了一下,道:“小寶爺,要配五十比一的醫(yī)護兵,那一萬兵卒就是二百人,一萬五兵卒就是三百人。如今州府輔兵四千,抽調(diào)幾百人容易,只是時間倉促,鮑大夫一人教導眾人,怕是難顧全……” 霍寶聽了點頭。 濱江兵三千。 曲陽兵五千。 州府兵一萬五。 三地總兵力兩萬三,還要分兵留守三地,能夠出征兵卒就在一萬至一萬五之間。 “鮑大夫既是州府新增的醫(yī)官,自是有權征調(diào)滁州大夫、醫(yī)童服役……”霍寶說到這里,望向林師爺:“只是名不正言不順,鮑大夫的品級任命還需林先生定奪。” “道一級才設醫(yī)官“提領”,從九品,州府之前雖沒有醫(yī)官,卻可以任命正八品以下散官……就依舊是“提領”好了,從九品。” 鮑白英起身謝過。 雖說他心里明白,這滁州提領,與其他提領不一樣,可還是帶了幾分竊喜。 讀書人,都有憂國憂民之人,自是看出如今光景不對。 不管別處的白衫軍如何,這滁州白衫軍還真的讓人生出幾分指望。 見霍豹來了,霍寶很是歡喜,跟眾人告了聲罪,就帶霍豹去院。 “寶叔,真是五爺爺當家了?” “嗯!” 霍寶嘴角帶笑,心里是真的敞亮了。 他想開了,左右這輩子是白得的,就拼一把。 抱大腿不容易,需要彎腰,還要防著被人一腳踢開。 自己成了大腿,才是真正叫人安心之事。 霍豹眼睛閃亮,嘴角直裂到耳朵根兒。 只是在路上,霍豹還強忍著。 等進了霍寶房里,霍豹一蹦三尺高。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往后咱們自己說了算……真好……” “就這么高興?” “嗯!以后不用看人臉色,再多辛苦也樂意!” “……上回來,江平給你臉色了?” “……” “說!” 霍寶是真怒了。 霍豹過來是送糧的,這是幫徒三解決燃眉之急,不知感恩不說,還給臉色? 這霍豹又不是尋常手下,姓霍,代表的老爹的臉面。 霍豹小聲道:“也不算什么臉色吧……就是說話不太氣,話里話外還說什么本地士紳對徒三爺?shù)膿碜o愛戴……主動捐糧什么的……” 說到這里,他帶了幾分得意:“不過我也沒便宜他,直接在徒三爺跟前說了咱童軍運糧的不容易,金陵那邊又欠了糧錢,不好賒欠,直接要了幾個鋪子頂賬……鋪子里那些南貨本來是侄兒預備的,打算以五爺爺、寶叔的名義送給他們的,省的兩下里隔得遠了疏遠。有了那一茬,侄兒舍不得,就一件也沒送!” 霍寶默然。 誰都不是傻子,牛清也好、霍豹也好,都擔心起他們與徒三的關系,生怕兩下關系疏遠,何嘗不是看出他們之間原本的不親近。 從黑蟒山上起,霍五父子的人手就是獨立于徒三之外。 就算這次不決裂,兩下里也終會漸行漸遠。 提前翻臉,兩邊人馬分明,對雙方算是好事。 “寶叔,我不想運糧了……我想跟在寶叔身邊,這么大的事兒我都沒趕上……這是算是好事,下回萬一打起來呢?你跟五爺爺身邊總得有咱自己人!” 霍寶聽著話音不對,正色道:“以后莫要在人前說這些!六叔、八叔的人,是自己人,唐寨主選擇留下,沒跟舅舅走,也是自己人……表叔這里,更不用說……” 如今人馬,除了濱江三千,都在這四人手中。 霍豹臉上帶了糾結,道:“可濱江兵才三千,州府兵還剩下一萬五呢?這……不防著點兒?這叫人不踏實!侄兒方才特意看了,這城門口也好,州衙護衛(wèi)也好,可都是馬寨主的人……” 霍寶掃了他一眼。 “舅舅他們防了……結果如何?!人是要有防心,可也不能疑神疑鬼,要不然不再好的情分也沒了。你看到都是六叔的人馬,就該明白要是六叔有心相爭,這當家就落不到你五爺爺身上。” “那倒未必,不是有寶叔與鄧叔爺?就算州府人馬再多,抓了當頭的,下邊也老實了!” “你倒是有信心了!刀槍無眼,要是真的被圍,我與表叔能護著幾個?沒事多想想舅舅他們,這好的局面怎么就失了!那是前車之鑒,你我都需警惕,公心為正的,勿要犯了同樣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