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坦白
渡船早已候著,霍五、霍林堂兄弟兩個沒有再寒暄,直接攜手上了船。 只是上船后,霍五便讓兒子陪著霍林,自己尋杜老八說話去了。 杜老八急著去松江,上岸后會帶人直接陸路去松江。 至于為什么不一程水路到底? 如今各地都亂,水道上也不太平。 大家走陸路,遇到危險還能搏一搏;在水路上,遇到水匪,才是百死無生。 霍寶對這位族叔印象頗佳。 明知濱江不穩,安置好妻兒好立時回轉,這是孝;知曉霍五身份,選擇親近,立時過江接人,很有決斷。 就如霍五勸霍林的,金陵到底比淮南安生,觀望些日子再接人也沒什么。 就算霍林有所保留、顧忌,也是憐惜骨rou,可以理解。 兩支雖血脈相連,可到底沒有一處生活,還是顧及自己為要。 霍林卻沒有旁敲側擊為自己的選擇加分,反而實話實說,說起金陵現狀“新知府就職,比前一個還能折騰,半月的功夫就加了三次稅……知府下屬無品吏員,都是明碼標價……城門稅也翻了數倍,內城驅逐流民乞丐,使得城外亂哄哄……” 霍寶聽了,不由懸心。 霍大伯一行,可是住在城外。 當初霍五離開前囑咐過霍大伯在城里賃個院子,不知道霍大伯賃了沒有。 “金陵離淮南太近了……”霍林嘆道。 且不說金陵本地不少彌勒教徒,誰曉得什么時候起事;就說淮南道如今亳州、滁州連成一片,到時候想要擴地盤,不是往北擴,就是往南擴。 北面有徐州白衫先舉了教旗,地盤有人占了,剩下的就只能往南擴。 長江兩岸連綿數千里,想要攔人過江又哪里是攔得住? 霍林情緒低落。 到底是讀書人,放下“忠君愛國”這些,也曉得什么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淮南淮北亂起來,還是一地之亂;江淮連起來,才是真的要命。 霍寶沉默,隱隱帶了興奮。 金陵!金陵! 那段倒塌的城墻! 龍盤虎踞之地,坐守金陵,就跳出淮南,自成格局。 只是眼下江南秩序還在,還不是動金陵的時候。 霍寶看著安靜乖巧,倒是使得霍林心中納罕。 霍五帶了兇悍之氣,看著令人生畏;這族侄倒是老實文弱許多。 “子不肖父”,也是大問題。 聽說還有幾個族侄孫在,都成丁了,只盼著他們真能當用。 霍林不是無知百姓,這史書讀的多,曉得如今這現了王朝末世之相。 霍五握著兵,成為濱江一地之主。 霍家子弟勇武,才能真正成為霍五的助力。 金陵這段江面,最窄處只有三里,可那邊是官渡;最寬處八里寬的江面,在金陵西邊。 濱江這段,水路五里多。 不到半個時辰,渡船就到了江對岸。 眾人下船,原地分兵。 杜老八、朱強帶一百人去松江,侯曉明帶五十人去常州。 牛清之前帶的五十人,隨著牛清一道,全留在江北渡口。 “回去好好籌劃,用用腦子,等了三年,不差這幾日功夫。”霍五囑咐道。 “不過是殺個狗官,有啥好籌劃的?一刀的事兒!”杜老八不以為然。 “松江有駐軍,殺好殺,殺了后呢?不許魯莽行事,要是敢不管不顧,使得自己落在險境,讓小九回頭教訓你!” 杜老八打了個哆嗦,忙道“五哥放心,不就是宰個人,我會小心,不用驚動小九!” 霍五輕哼道“你回去松江,不打算通知小九一聲?讓他曉得了……” 杜老八一下子蔫了,面上添了苦色。 不遠處,霍寶也在囑咐朱強與侯曉明兩個。 “小二機靈,八叔行事有什么不足的,你能幫就幫一把,他是能聽進人勸的。你自己這里,到了那邊探出鹽場所在、背后所屬就行,剩下待命,回頭我會親自過去一趟……大圣到常州打個前站,摸摸鐵礦的消息,還有山匪首腦、人數什么的,我晚幾日就過去……” 兩人躬身領命。 “任務重要,性命更重要!遇事,以保全自身為要!”霍寶正色道“以后咱們要走的路還遠,莫要讓我失望!” “尊令!”兩人齊聲道。 船載了兩輛馬車,一輛分給了杜老八,一輛是霍五的。 常州與松江是一個方向,都在東邊,杜老八帶著那一百五十多號人就往東去了。 剩下一百來號人,沒有都往金陵去。 朱剛帶了五十人留在江邊,守著這邊碼頭。 之前的渡船折返一半,另一半留在這邊待命。 霍五父子、霍林、薛孝帶了五十人往金陵城方向去。 十來里的路,半個時辰就到了。 霍林與霍五父子作別,約好了酉初前在碼頭集合,就直接進城去了。 薛孝這里,霍寶也讓他先往糧鋪去,回頭糧鋪集合。 只剩下霍五父子兩人,急匆匆前往城門外那處小院。 剛到小院外,就聽到門里傳來動靜。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瑯瑯童子聲。 “是小凳子!”霍五面上帶了笑。 霍寶也松了一口氣。 “開門!” 霍五推不開大門,直接叩門。 院子里先是一靜,隨后有人道“霍五叔?” “不是老子是那個?快開門!” “吱呀”門開了,里面站著牛二郎。 正房里有人出來,正是拄了拐杖的霍大伯。 廚房也有人挑了簾子出來,是面帶歡喜的霍六嬸。 “寶叔回來了!”幾個孩子看到霍寶,都圍了上來。 “回來了,回來就好!”霍大伯看著霍五父子全須全尾,放了心。 院子里,行李竹箱堆了不少。 “這是要搬家?”霍五沒有寒暄,直接問道。 霍大伯點頭道“不搬不行,外頭越來越亂,這些日子都是大郎二郎輪流在家,家里才沒出事……” “石頭呢?” “石頭同大郎去收拾城里那處院子,定好了下晌搬家,大郎二郎就都告了假。” 霍五點點頭,對牛二郎道“二郎,我尋賈二爺有事,你幫五叔跑個腿,去傳個話,讓他得空過來一趟!” 牛二郎沒有立時就動“五叔,賈二爺升掌印了?” 霍五一愣“史大爺升千戶了?” “嗯!千戶病退,史大爺升了代千戶,賈二爺升了代掌印,就是前天的事!” “還是去傳話,看他來不來!”霍五道。 牛二郎應了一聲,這才匆匆往千戶所去了。 霍大伯遲疑道“老五,這樣叫人太托大了,要是有事,你親自過去一趟也是應當。” 霍五扶了霍大伯道“升官就升官,又管不到咱頭上來……我倒是要瞧瞧,這賈二升了官變沒變,到底可交不可交。” 霍大伯道“賈二爺同史大爺這兩月沒少看顧咱們,每月都送米面過來,也跟左近的人打了招呼,要不咱們這也不能這么太平。” “大哥,找到小順了!”霍五帶了歡喜道。 “啊?!小順?”霍大伯停步,帶了顫音道“他……他可好……” “好好的,全胳膊全腿的,大哥就放心吧!”霍五爽快道。 霍大伯喜極而泣,扶著霍五說不出話來。 霍六嬸在旁,也跟著落淚“真好,這下大伯可算放心了!” 霍六嬸去廚房預備吃食,三個小的圍著霍寶嘰嘰喳喳,霍五扶了霍大伯屋子里說話去了。 “寶叔,虎哥呢、豹哥呢?” “寶叔,我家清叔吶?” “寶叔,金陵下雨了,咱家那邊下了么?” “寶叔,你真能一個打十個?前兒晚上有人翻墻來家里,可嚇人哩!”這一句是跟在妞妞、小凳子身后的小姑娘說的。 霍寶先回答妞妞、小凳子的話“他們沒回來,在江北呢,咱們家那邊沒下雨,還旱著。”隨后對小姑娘道“你不能叫我叔,叫我哥,我爹與我爹是兄弟。” 兩月前剛接薛金過來時,自是論了輩分的,只是兩月過去,小姑娘忘得差不多了,就跟著妞妞、小凳子混叫起來。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往妞妞身后退了退,小聲道“寶……寶哥!” 正房里,老兄弟兩個相對而坐。 霍五說起別后諸事,并沒有如兒子建議的“善意的謊言”,而是實話實說了濱江小榕村見霍二太爺之事,與太爺的年齡蹊蹺之處。 霍五能糊弄小輩,卻不愿糊弄堂兄。 他們這一支,如何對小輩說辭,如何與霍二太爺那一支往來,還要兄弟兩個商量。 霍大伯好一會兒,才道“你大伯說過,要是以后旁人提及這個,就說長房、次房是前頭帶來的繼子!” 這樣說,霍太爺五子中,長子、次子年歲都看著不像親子。 霍五瞪大眼睛“大哥……這是大伯要交代給旁人的話,那實際情形如何?” “太爺未娶,墓碑上妻‘吳氏’是虛名,五子都是養子!” 霍五傻眼了。 “那寶兒的力氣?” “我爹、二叔、三叔、四叔是孤兒,五叔是太爺抱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