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心魔是你
楊柳菁聽了紫凝的話眉心微動,勉強睜開眼睛,唇角掛著淡然的笑意:“難怪我沒有愛上你。你這個瓜娃子!”說著她跪伏在地上,自凌亂的發(fā)間撥下素銀的釵,奮力在被烈焰焚過的焦石上刻畫起來。一邊畫一邊由衷的說:“今次還真是多虧了有你,否則我怕是又要去那鬼地方呆上幾十年了。” 紫凝聽了默默退守到一旁,她嘴里的鬼地方,他知道的。十八層地獄,確實是個鬼地方。他去過的。若非幻璃拼死相救,說不定他們倒還真能在那鬼地方聚上一聚的。 為何她不愛他?怎么愛?他離開時,她不過六歲。他親手將她養(yǎng)到六歲,難道是為了讓她愛上自己?這么變態(tài)的事情,他做不出來。他娘親說的對,若真將她親手養(yǎng)大,自己除了當(dāng)?shù)€能當(dāng)什么?若能當(dāng)愛人,那全天下養(yǎng)女兒的爹,想想就可怕。他想。當(dāng)時離開她,是迫不得以,也是抱著這一點點的私心的。可惜,他沒有等到她長成,她沒有等到他回來。 自己,怎么就動了那樣的心思?那朵似梨花不勝涼風(fēng)般嬌羞的女子,那早已淡了的身影,在眼前晃過,素娥長大了,會像她的娘親么? 一點,不,半點都不像啊。怎么辦呢,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啊。他苦笑。 良久,咒印畫成,明月當(dāng)空,再過幾天,就是十五了吧。可惜,沒有挑在十五那個好日子啊。紫凝抬頭看天,半圓的月亮掛在夜空,今天是十二吧? 濃烈的血腥味在夜風(fēng)中彌散,雖然明知道,這是布伏魔陣的必須步聚,以天師之血繪陣,可心還是如當(dāng)年一般揪了起來,是愛吧,是他說過的大愛,而非男女之愛吧。 月上中天之時,那泛著莫明靈血香氣的大陣終于繪就,紫凝吃紅蓮業(yè)火也吃撐了,臉與身子愈發(fā)顯得圓潤了。半山腰里,道士們呤誦經(jīng)文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楊柳菁掙扎著吐出一口濁氣,在陣心坐定。朵朵紅蓮排列開去,影影綽綽間,金光籠罩,將她與朵朵紅蓮牢牢鎖在陣中。 “哎,那個,我先走一步了。”紫凝幻為人形,依然是魅力無邊的俊美少年一枚,楊柳菁揮了揮手,她知道,他只是不忍。 紫凝亦知。他是真的怕,怕自己在最后時刻沖進去。那樣的慘烈,當(dāng)年他曾經(jīng)親眼目睹過。當(dāng)年的自己,對一切懵懂無知的自己,并不曾知道以劍證道對天師意味著什么,所有一切都是被動的承受,被動的接受。如今,自己依然被動的承受,被動的接受,卻可以選擇,不再親眼目睹。 她木然的盯著陣中的朵朵紅蓮,那蓮心之中有著什么,她很清楚。那是她前世的貪戀,是她的癡心,她的妄想。那花下相擁而眠的夜晚,那伏在他肩上,立意要用指尖將他模樣描繪在心中的癡念,那在一片朦朧光影中想要為他繡一件貼身之物、讓他時時貼身而藏的小小心思。此后六十年,他為她燃一柱檀香,對坐品茗相顧無言的時光,那些立在燈影花間,聽她撫一曲相思的身影,那微微拂過的溫暖眸光,那樣的貪戀與不舍,如今,都要割舍了。 一切,本不該開始。一切,本就是錯誤。愛與不愛,愛對愛錯,又有什么相干? 不要開,她說,你們不要開。 不要再讓我看見那些。 紅蓮朵朵開過,她閉上眼睛,手捏法訣:“九天諸神在上,弟子楊柳菁愿以劍證道、斬情斷愛、棄絕紅塵飛身成仙!” 金色的光芒自玉皇頂升起,直達(dá)天際。 幻璃欲離去的身影被那金光所吸引,將身懸立云端隨手抓住過一個過路的道士,問:“前面那金光是什么?” 過路的道士原本是來朝圣的,一臉虔誠的說:“那是天師一脈的以劍證道之境,應(yīng)該是有道友要白日飛升了。” “天師一脈?”幻璃聽了一愣,人間近千年來,雖也出過幾個驚才絕艷的天師,但白日飛升的,倒還真沒見過。只是這分明是半夜,算什么白日飛升? “那金光之中的紅色是什么?”幻璃又問。 對方答:“那個啊,應(yīng)該是心魔戾氣。天師降妖伏魔難免造下殺孽,多有心魔困擾,以劍證道便是向天借道,借天劍誅魔心。”道士說著瞟了他一眼,“道友,貧道看你修行不低,怎的這般孤陋寡聞?” 幻璃聽了不覺松開了手,當(dāng)年天師玉璃將他帶離琉璃境之時,那位已經(jīng)是得道的上仙了,不知他當(dāng)初可曾經(jīng)過這以劍證道的過程。他想著,原本背離玉皇山的腳步,不覺加速掠了過去。天師一脈,天師一脈呵。 *** “幻璃,你回妖界去吧。天界,不適合你。”那長身玉立的身影,天界上仙玉璃輕描淡寫的說,“你自去吧,我們以后都不要再見面了。” *** “臨!” 金色的大陣中,紅光漫過,朵朵紅蓮開遍,皆是她與他的身影。 “兵!” 月下花間,那嬌小的人兒伏在他肩頭酣睡,林間嬉戲,那執(zhí)意要用手指尖記錄下他眉目模樣的嬌俏小人兒呵。 “斗!” 那閃著無神的眼睛,卻面帶羞色將一方紫帕塞與自己懷中轉(zhuǎn)身跑開的少女。 “者!” 那富麗堂皇的宮殿中,自己為她燃起的那一柱檀香。 “皆!” 相對品茗卻無須多言的時光。 “陣!” 立在燈影之下聽她夜半撫琴時的身影。 “列!” 她十六歲,時別兩年再見時,她雙目清明,燦爛笑著自面上掠過的眸光。 “在!” 如果當(dāng)初,如果,當(dāng)初,她費盡心思,想要嫁的人是自己,自己是否會如葉芊語一般陷落? “前!” “這位道友,呀,這位道友,難怪瞧著這般眼熟,這位女天師的心魔是你啊!”那道人的聲音響在耳畔。 天師么?竟然是位天師么?不是玉皇山神女么?! “不認(rèn)識,我最煩天師!”他答。 “誅魔!” 隨著這一聲“誅魔!”話音落下,斬妖滅魔之劍自九天之上呼嘯而來,穿過朵朵紅蓮,直抵陣心。 “看你薄情負(fù)幸的樣兒,難怪這姑娘要拼死一試了。”道人不屑,又幾道虔誠的人影圍了過來,一人道:“道友還是回避吧。若那姑娘知曉你在此,一旦心志不堅對你尚有余戀,便是神形俱滅的結(jié)局。” 天劍呼嘯而來,楊柳菁睜開眼睛,她心中最后的紅蓮開過,蓮心之中是她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后頸,耳畔回響著他的聲音:“別告訴我說,你當(dāng)初費盡心思令葉芊語答應(yīng)娶你,不過是將他認(rèn)做了我。” 心火瞬間將心頭種種焚盡成灰,不甘怨憤自心頭漫過,將靈臺緊余的清明淹沒。 他愛的,是愛的吧?如若不愛,為何會有如此怨憤! 斬妖劍呼嘯而至,她抬頭:她的心,尚有癡戀,情愛不曾斷絕,仍然心懷虛妄,如何,如何斬情斷愛白日飛升? 要失敗了吧?是會失敗的吧! 天師一脈,斬情斷愛以劍證道失敗的天師,她是第一個吧! 只是,明知道會失敗,卻為何還那樣高興? 他動過心的吧。她笑著想。 那時常探視的六十年,那常常相顧無言而共度的時光,縱然他說:不過是受紫凝所托。 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