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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同生在線閱讀 - 第11節

第11節

    “因為——因為公干來過這里,短期出差。”施密特先生有些手忙腳亂。

    “噢,這么說,您一定是個大忙人了。”

    “還——還好,我——我自己開間公司,有時不那么忙碌,我就自己出來旅行。”

    他對傅太太很好奇也很有好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中年夫婦組投來過幾次戲謔的瞥視,也識趣地給他們讓出空間。——太太的仰慕者,這好像是每本維多利亞時代小說必備的配角,就像是中國故事里的梅香紅娘,這種仰慕之情無傷大雅,可以說是氛圍的一種調劑。傅太太專心地聽他說,不時發出“啊”、“噢”的單音,她打量施密特的眼神也含著笑意,很親善的樣子。

    “聽說過反審訊嗎?特工被捕后的自救技巧。通過對話掌握對方不欲透露的信息,這說明什么?只要是對話,信息的交流就一定是雙向的。”

    腦海中回響的卻是傅展的叮嚀,“特工潛伏不是過家家,不存在完美的偽裝,不存在復雜的變裝,老年人不可能裝成年輕人,年輕人裝扮成老年人也一定會露出破綻——會上新聞,特工的意圖一定很明顯,這世上也不存在真正被騙得團團轉的目標,更多的時候,特工和目標的接觸充滿了心知肚明的曖昧氣息。而特工和特工之間——其實氛圍也比你想得和平不少,槍戰是極少數情況,大多數時候特工聚會就像是商業談判,大家都玩命收集更多信息。”

    “信息是這行的生命,他們做的大多數都是為了獲取更多的信息。審問出來的、收集到的,觀察所得的。每句話都可能蘊含當事人沒意識到的巨大信息量,你要做的就是玩命的冷讀,別怕猜,信任直覺,在心底畫出素描圖。”

    這是她第一次‘審訊’,傅太太當然有點畏難,但并沒感到很難上手。一個經紀人的日常工作就是‘玩了命的冷讀’:他說以前來過羅馬尼亞,這是假話,‘因為公干來過這里’,這是現編的,有不必要的停頓,可能是下意識的謊言——很多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現得都笨拙而浮夸。不過自己開公司是真的,他說那句話的語調相當的自信。

    “您一定走過很多地方。”

    “啊,對——對,我去過不少城市,美國,日本,韓國,當然還有中國——您的祖國。”

    假話,施密特真不擅長騙人,他談論這些地名的語氣顯得對它們缺乏了解,也沒有感情,這個宅男恐怕沒有出過歐洲。

    “真是太厲害了,那么您平時居住在?”

    “德國,我在伊斯坦布爾有生意。”

    真話,他談起德國的語氣充滿了感情。

    李竺暗自皺皺眉:磨人的點就在這兒,施密特很笨拙,他的喜怒哀樂幾乎不加掩飾,很難想象有哪個組織會派出這樣的辦事員來追蹤重要資料。——但他謊話連篇,對他們興趣強烈,而且李竺的直覺總感到他并非真的對她有好感,像他這樣的宅男,遇到真正感興趣的女人,恐怕害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像這樣羞怯的人怎么開公司?他不修邊幅,但很有錢,對上層社會的社交禮貌很生疏,甚至可以說對社交禮貌很生疏,什么行業能容許一個人不與社會接觸也獲得成功?傅太太一邊聽施密特說著羅馬尼亞的歷史一邊想:無論如何,他是個歷史愛好者,對政治也頗熱心,對于二戰后歐洲局勢的變遷非常熟悉。

    “所以,這就是羅馬尼亞的夢醒時分。”他們走過大會堂時,施密特總結說,“從蘇聯脫離以后,迫不及待地投入西歐的懷抱,所有人都在歡呼民主,但25年來,國家依然貧窮、混亂與腐敗。羅馬尼亞向西歐輸出了大量妓女和廉價勞工,他們在別國名聲不太好。但有誰生下來就是惡棍?這就是人們應該去思考的問題,從30年前到現在,羅馬尼亞、捷克、匈牙利、突尼斯、埃及、利比亞、敘利亞——這出戲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套路從沒有任何改變,但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他的語氣激動而自信,這是他真正擅長的領域,傅太太有些崇拜地望著他,聚精會神地聽著,小嘴微開,驚訝又欽佩地不斷點頭。“我從沒有從這個角度看待過問題——所以,問題到底都出在哪里?”

    她當然有,傅太太發現自己具備這層次的智慧,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理解施密特的提問,只是她從前很少去想。

    施密特在崇拜的眼神中潮紅了雙頰,忽然又羞怯起來,他喃喃地說。“呃,我想……腐敗的利益集團脫不了關系,不是嗎?”

    開始他還有些不敢肯定,他的聲音漸漸變大,說到最后時,忽然盯住傅太太,像是要從她這里索取正面回應。傅太太不禁微訝,隨后點點頭,“是的,當然,這自然是最大的問題。”

    乍得符合,施密特頓時喜笑顏開,“是的,是的——”

    但轉瞬間,他又像是意識到了傅太太的敷衍,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下頓住了,開朗的臉上又籠上了愁云與疑惑,這讓傅太太發出了一聲疑問又關切的‘嗯?’,她懇切地望著施密特,像是不這樣沒法表達出自己的關心。

    施密特的心防被這樣的眼神打得搖搖晃晃,他猶豫片刻,躊躇著想說些什么,傅太太的手指甲陷進了掌心,她暗惱于自己關鍵時刻掉了鏈子,但面上依然帶著平靜的微笑,“怎么了,施密特先生?”

    話到了嘴邊,施密特張開嘴——但,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放棄地嘆了口氣,怏怏地搖了搖頭。

    “沒什么,我只是想,我永遠不了解你們中國人——尤其是你們東方女性,”這絕不是他剛開始想說的話,而且也實在不那么禮貌,也因此可以判斷,這是他的真心話。“你們太善于偽裝了,非常具有迷惑性,叫人難以斷定真假。”

    傅太太皺起眉頭,不太開心,這是她唯一合理的反應。“這可有些種族歧視,施密特先生。”

    施密特也回過神,嚇得連聲道歉,他像是被自己失態的表現驚著,一邊道歉一邊溜走,整個旅途都不再同別人搭話,只是落落寡歡地徘徊在人群尾部,低頭玩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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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

    回程路上,情侶們當然一起坐,可以容納20多人的小巴非常寬敞,傅先生坐在車尾,對傅太太招手,“怎么樣?玩得開心嗎?”

    “議會宮非常美,但我有點累了。”李竺挨著他坐下來,語氣有些浮夸,但這也是實話,她整個下午一直在試圖接近施密特,同時避開所有rou眼可見的攝像頭,這是一項高度復雜的工作,她從前的工作經驗派上極大用場——有很多次她都在不動聲色間帶著施密特走位,就像是在典禮上帶藝人晃開那些愛搞事的記者。“你呢,開心嗎?”

    說給別人聽的英語已經夠了,傅展還帶著笑,聲音卻低了下來,“沒收獲,四個人都很干凈。”

    他四她一,任務分配不能說不厚道,而且施密特也不是難應付的目標,他的可疑幾乎是明擺著的,她只需要為他下個結論——是?不是?倘若她沒法回答,少不得會被傅展鄙視,但要說她對自己的推測十拿九穩,李竺也真沒有這樣的信心,她從沒做過這樣的事,當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擅長。

    “我的推測是。”盡管止不住地苦笑,但她回答的語氣卻仍很堅定,就像是流水,她把自己的推測全滑出來。“他不善社交,事業卻成功,經濟寬裕,對智能手機也很擅長——自己開公司,空閑時間很多,但不喜歡四處旅游,我推測他從事高新科技行業,也許是20年前那批it弄潮兒,開個公司,然后賣掉,當年資本的狂熱讓很多人過上了財務自由的生活,與此同時他仍是個宅男,talk is cheap,show me the code的那種,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的性格怎么能管理一個公司,管公司不善溝通可不行,這道理我們都清楚。”

    傅先生微閉著眼,沒說話也沒打斷她,李竺繼續說,“一個it宅男,財務自由,閑暇時間大把,卻很少出門,智能手機中毒——應該花費大把時間上網沖浪,又關心政治,很有正義感——告訴我他很可能會做什么?”

    他們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答案都寫在里面:黑客。

    “他們對世界的看法也許很幼稚,但破壞力卻不容任何人小視,在網絡上幾乎無所不能。雷切斯特告訴我們,施密特半年前就訂了這個包廂,他是怎么知道的?”

    “電腦告訴他的。”傅展說。

    李竺點頭,“電腦是會說謊的,東方快車號的服務器對施密特來說根本不堪一擊。”

    “這幫黑客,不鬧得天下大亂他們不會罷休——政客的確最恨他們,21世紀最大的變數。”傅展悄聲細語地說,他的呼吸聲吹拂過李竺耳朵,“笑一笑。”

    李竺發出低沉又短暫的笑聲,打了傅展一下,就像是被他喁喁低語的笑話逗樂了,他們打情罵俏了一會才又窩到一起,無障礙繼續交流。

    “如果是黑客組織,他們會派出施密特也就不奇怪了,這種基于幼稚的政治理想粘合的組織,某方面特別強大,但另外一方面則可能不堪一擊。他們的組織往往特別松散,來自天南海北,這在被追捕時是優點,但也讓他們很難影響到現實世界——也許james和他的那個同伴是他們在中歐地區能找到的全部打手,這兩個人全死在紅脖子手上,他們找不到別人,只能在網絡上搜尋你我的足跡——”

    “他們只找到了我的訂票記錄,所以施密特——也許受沖動驅使,混上了火車,他出不了外勤,但也許可以隨機應變,不管怎么說,這里總是離u盤近一些。”傅展當然不費吹灰之力就理解了她的推測,和他討論確實不失為一種享受。“他沒出手,理由是什么?我們有兩個人,看起來都不好惹?還是他不能肯定u盤在我們身上?”

    這二者當然都有可能,說實話李竺也覺得施密特的決定很明智,她根本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對他們用強,即使她和傅展束手就擒,估計他也不知該怎么辦,這男人在網上也許很能干,但在現實中幾乎可算是低能兒。“也許是不知道從何下手——但我覺得,他是不能肯定東西是否在我們手上。”

    回想起施密特剛才真情流露的控訴,她感到有些荒謬,幾乎要笑出來。“——他可能是被我們的演技騙了,甚至不能肯定我們是不是就是洗手間里的那兩人。”

    “哦?”傅展的眉毛也高高地挑了起來,他慢吞吞地說,“這……”

    這樣一想,倒也不是不合理——正常人看過洗手間里的橫尸現場,經歷過伊斯坦布爾機場的政變驚魂,甚至(如果這些黑客夠會挖的話),還在特洛伊古城被槍擊威脅,被毆打得遍體鱗傷——這還是保守說法,甚至很可能他們親手殺了一個人……兩個正常人經歷過這些,怎么可能視若無睹,裝作沒事?多少都會在臉上留下痕跡,施密特看到這對欣快的小情侶,可能三觀都被顛覆,就算一大堆直接間接證據都顯示他們有強烈嫌疑,但感情上始終無法肯定,這也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

    好吧,這不是不能理解,在正常生活中極有可能發生,更是對他們演技的肯定,傅展捏了一下李竺的下巴,側過臉好像要親上去,其實是在她耳側低語,“他又在看了——你說我們是不是入錯行了,如果一開始就往演藝圈發展的話,如今的影壇哪有秦巍的份。”

    這真是個笑話,觸著她心底不敢去碰的舊生活,但這一次的痛沒那么深了,人的適應性真的很強,眼下的生活,習慣了也就麻木了,像是泡在冰水里,久了真能拿從前來開玩笑。李竺夸張的笑起來,語氣卻不那么熱切,“那你也得有一個我這樣的經紀人。”

    她不等傅展回答就繼續說,“要聽我對他整個心態的判斷嗎——我想,施密特的行動應該受背后那個組織的多方支援,當然也因此受到多方制約。他一直沒有和我們正面接觸,表達對u盤的訴求,也許不僅僅是因為對我們身份的懷疑,對自己的不自信,還因為——組織的判斷。”

    “你是說?”傅展的語氣已隱隱若有所悟。

    “組織沒有人手,他們也希望我們把u盤運往下一個目的地——總比施密特搶奪后運送的想法要靠譜,東方快車號上沒多少電腦,他們的渾身本事都無用武之地。施密特剛才好像試圖布我的教,叫我為他們的信仰感動。”

    “結果如何?”

    “想裝作感動的樣子,但當時想得太多,沒裝好,他看出來了。”

    她是有被嫌的準備的,但毒舌卻遲遲未至,李竺閉眼等了一會,禁不住去看傅展——出乎意料,傅展卻沒有絲毫斥責她的打算,恰恰相反,他正搓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李竺,眼神里閃著她捉摸不透的情緒。

    “?”她閃出問號。

    “沒人能滴水不漏,你表現得已經很不錯了。”傅展說,他的贊賞含著遲疑——這像是他們第一次對彼此表達正面情緒,李竺也有點不習慣。“你比我想得更有天賦,你自己沒感覺嗎?”

    她沒說話,但一臉懵逼,想也知道那回答毫無心意:我不知道,我沒經驗,你說我有天賦是否只是客氣?傅展看著她的慫樣忍不住翻個白眼,又笑起來,“沒客氣——恕我直言,李小姐,你要早發掘出自己的才能,那也就不會……”

    不會被他瞧不起,被他玩得團團轉?被他正手反手的用,耍得像把小提琴?

    前塵往事,現在看就像是孩子斗氣般無意義,李竺扯扯唇角,算是回應,她干巴巴地問,“接下來,該怎么辦?”

    這是個橫亙已久又了無新意的話題,實際上還牽扯著侯賽尼:施密特就是第二個侯賽尼,他們該怎么對待這個侯賽尼?怎么對待之后會接觸到的千千萬萬個侯賽尼?

    目光再次接觸,仿佛還閃著今早陽光的余暉,一方仍是含笑圓滑,遮掩著真實考量,但另一方的眼神,也比今早更堅定。很容易就看得出來,李竺并不想處理掉施密特,只是今早她還沒足夠的自信,隨著她的天賦逐漸浮現,她也變得越來越強硬。——對這樣的人,一味壓制恐嚇可不行,再高壓下去,下一次她拿起槍打死敵人(倘若足夠幸運)之后,瞄準他的槍口可未必那么容易就會降低。

    傅展心頭掠過無限思緒,最終化為意味深長的笑。

    “我不知道,這不由我一個人決定——”

    說話間,車輛已經到達火車站,東方快車的乘客享受特殊待遇,小巴直接開到專用候車室門口,乘客逐一下車,傅先生傅太太排在最后,他們很清楚地觀察到,施密特正頻繁低頭查看手機,同時觀察著在候車室用茶的新旅客。

    查人頭,無需解釋,兩人同時心領神會:后勤正源源不斷地給他供應大量信息。

    施密特不是太熟練,沒法做到仔細觀察的同時若無其事,他鼻尖沁出汗珠,不久后發出如釋重負的嘆息,傅展和李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放松:布加勒斯特沒有問題人物上車。

    “他的命運會怎么樣。”傅展把話說完,“就得看布達佩斯有誰上車了。”

    他們的眼神對在一塊兒,有那么一瞬間,時間似乎停滯了半秒,這半秒間,月亮從議會宮尖頂后頭探出了半張臉,列車在林間飛馳,駛過劇變后蕭條破敗的東歐,從布加勒斯特到布達佩斯并不遠,其實它去往威尼斯也很近。一轉眼間,一天車程如飛而逝,在布達佩斯的瀏覽風平浪靜,已經進入歐盟區,沒人會來查護照,再說,東方快車號的乘客也一向受到特別禮遇。薄暮時分他們又來到了另一座火車站,他們依然躲在人群后,交換著愛情鳥的輕擁與喁喁低語,落得比所有人都后,沒人感覺出不對,施密特尤其不能(他們都是若無其事暗中觀察的高手,但這主要是因為他太不擅長此道),他們也依然在交換著含義豐富的眼神。

    ——這一次,施密特的鼻尖一直在滴汗,他看起來比昨天緊張十倍。

    布達佩斯有人上車。

    第16章 東方快車號(4)

    東方快車號去往巴黎的路上

    特工的核心就是拼演技。

    演技,就是拼演技,沒有別的話好講,當特工的個個都是戲精,就算是在角落摳腳也得給自己加戲——這是李竺總結出的真理,她覺得國家什么時候要缺人了,從橫店群演里拉一批出去,說不定還能收到奇效。

    這真不是說假話,東方快車號現在的局勢很詭異:他們知道施密特知道他們手里有u盤,施密特不知道他們知道。新登車的雷頓不知道他們知道他的身份不簡單,但他知不知道施密特知道他的身份則很存疑,畢竟施密特表現得非常明顯——但也許雷頓只是覺得他就是個硅谷常見的社恐怪咖。至于她和傅展,他們幾乎什么都知道,但卻得裝著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在兩個深知他們淵源的人面前表演一對沉浸在熱戀中的小情侶。

    “我和傅先生都覺得手機和東方快車號的氛圍格格不入,對,當然我們平時也離不開手機,但一旦坐進東方快車號,我們感覺還是要——我不知道,更投入地回到那個時代。”

    在布達佩斯用過午飯,晚飯時分,乘客們再度換上華服,來到餐車互相認識,在布加勒斯特新上了一對兒,布達佩斯又上了三個車廂的乘客,一旦離開了動蕩的土耳其,東方快車號就逐漸熱鬧起來。這趟列車大多數乘客都已年屆古稀,熱衷于追逐年少時的奢華回憶,他們都很喜歡傅先生和傅太太這對東方小夫妻,他們對車廂氣氛是很有效的調劑。

    “對,對,我們也盡力保持這種感覺的純凈,我是這么說的——如果你能隨時隨地拿起手機和,他們怎么叫的,dc?微單?——來記錄你看到的一切,那你享受的就不再是一趟穿越時光的神奇旅途,而就只是一次普通的火車旅行,車廂偏小,設施也說不上盡善盡美。要享受美景,首先你就得進入它。”

    這話恰好是她現在需要的那種人生哲學,李竺抽抽嘴角,繼續扮演甜美清純的傅太太,努力進入這種美景。“是的,這也是我們一向的宗旨……”

    她一邊說話一邊暗中觀察‘玩伴們’:施密特本人就是剛才那段對話里的反例,整頓晚飯他一直在低頭玩手機,這有效地給晚宴里和諧的氣氛帶來雜音。柳金太太的話也許有幾分是說給他聽,雷頓表現得則輕松自如,如果不是施密特的表現,他們很難在第一時間識別出這個間諜,他四十多歲,身材高壯,年輕時明顯是個肌rou男,現在則有些發福,噸位更加可觀,也許擔任過保鏢?雖然脖子發紅,看似粗人,但對這晚宴中紙醉金迷的矜持氣氛適應得很好,雖然仍做不到談笑風生,但也成功地扮演出了個內向的大塊頭。

    自己和他單對單,不動槍,能有幾分把握把他放倒?她在心底暗暗掂量,答案則不容樂觀:以小博大這屬于電影特權,現實中的搏斗還是很講道理的,男人對女人有力量壓制,在水平差不多的前提下,大體重對小體重有力量壓制,她也許是有點天分,但雷頓應該也受過完善的搏擊訓練。他們狹路相逢的話,她要考慮的應該是能不能撐過一分鐘的問題。就算是換了傅展,也是白給,再說他們沒受過協擊訓練,兩人一起打恐怕還會互相妨礙,只會落敗得更快。

    但人是可以使用工具的,槍、匕首,這都是好東西,她現在理解為什么有人會訂閱《槍支與軍械》,槍支非常有效地縮小了個體之間的戰斗力差別,亂拳也許不足以打死老師傅,但亂槍絕對可以。只是——如果一名貴客被槍殺在東方快車號,這會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她有一本很出名的偵探小說以供參考,他們是用傅展和李竺的護照進行這趟旅途,所以殺人后逃之夭夭也是個極差的選項,就像是親手把原來的生活葬送。唯獨讓人安慰的是,余下的選擇也都很屎,他們基本是被困在了列車上,別無選擇,只能等雷頓率先出招,大概唯一能選的也就只是怎么死了。

    但希望仍有,希望仍在,雷頓就像是通往巴黎的最后一個boss,而他們終究也不是完全沒有籌碼,對方還是只派了一個人,而他們有兩個,更重要的是,他們依然不知道u盤在哪,這也就意味著敵人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都會盡量選擇生擒。

    “親愛的,你挑妻子的眼光真不錯。”身邊傳來輕微響動,有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柳金太太抬頭夸獎,她已經有些醉了,“bambi,我得說,真是個美人——”

    李竺摸摸臉,靦腆地笑起來,“噢,柳金夫人,我最多也就是中等長相——”她對自己的了解一向務實。

    “——瞎說,”柳金夫人不管不顧地繼續說,“也許你長得沒有名模美,但我告訴你,親愛的,小伙子——”

    她舉起一只手很有威嚴地對傅展說,“一個女孩的美在她形容不出的地方,在她的眼神和優雅的舉止里,bambi真是魅力非凡,你非常非常的幸運。”

    “是的。”傅展溫順地說,他的眼神和她碰了一下,用口型說:‘bambi?’,李竺聳聳肩作為回應,這是她冒上腦海的第一個化名,‘bamboo’。

    “是的……bambi的確……”他用口型說了聲‘cliche’,拖長了聲調,有那么一會兒,用玩味的眼神一邊打量李竺一邊說,“有些時候的確……比她自己意識到得——更有魅力。”

    這是在表演,當然,李竺配合地做出輕噱的表情,舉手要打他,又舉起水杯輕咽一口,掩去突來的片刻尷尬。她用眼神詢問傅展,他剛上了一趟很長的廁所,而她很關切其中細節。

    傅展微微搖頭,柳金太太沒放過他們,“噢,bambi,聽聽他是多愛你,當然你也非常幸運,你們是非常幸運的一對,能遇到彼此,是不是?”

    她知道唯一得體的回應是什么,李竺在心底無奈地嘆口氣,含著微笑,用充滿愛意的眼神凝視著傅展,不情愿地調動起一絲欣賞:確實,傅展的外形也許不如明星出眾,更沒自帶什么總裁氣場,但,正如他剛才說的,他的魅力——并不在這上頭,某角度來說,他確實危險地迷人,這取決于你從哪個角度去看待問題,當然,換個角度的話——

    “是的,他非常的迷人,幾乎到邪惡的地步。”她說,真誠地。柳金太太咯咯笑起來,用胳膊去推擠柳金先生,傅展對她舉舉酒杯,他的眉毛微微挑起來,笑容壞絲絲的,這話真沒說錯,有害的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