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言喻回頭瞪他,宋婉露出詫異的表情,又被他的話逗樂。 宋婉溫和地解釋:“我是言喻的mama。” 季啟慕眼珠都要瞪出來,異常驚訝地說:“您怎么會是言言的mama,太年輕了吧。” 他長得好看,嘴巴又甜,幾句話一說,已讓宋婉對他印象頗佳。等宋婉回過神,覺得不對勁時,才輕聲問言喻:“言言,這位是?” 宋婉打量著季啟慕,說實話,他即便只穿了最簡單的t恤長褲,可一看就是那種出身優越的人,自信又透著一股陽光。 “伯母,我是季啟慕,是言言的……”季啟慕已自我介紹起來。 言喻打斷他,淡淡地說:“是我在美國認識的朋友,也是我的同事。” 宋婉點頭,出現片刻的安靜,有幾分尷尬。 直到言喻說:“進來坐吧。” 待宋婉走進來,打量了一番房間,這是酒店里最好的套間,采光充足,此刻清朗的陽光透著玻璃,照亮整個房間。 “這里還真不錯,”宋婉點頭,說完,她又輕聲道:“就算工作再忙,也該和爸爸mama說一聲。哪有回來還住在外面的。” 宋婉聲音好聽,說話溫溫柔柔,聽起來也不像是質問。 言喻垂著眼眸,季啟慕在旁邊巴巴地看著她,也不敢開口,生怕說錯話,惹到她。直到她自己開口:“我暫時不想回大院住。” 宋婉一愣,她大概是沒適應這樣說話的言喻。以前的她,總是乖巧懂事,從來不會說不,即便不喜歡,也會壓在心底。 后來膽子算大了點,會偷偷地告訴小成,然后蔣家那個小祖宗怎么都會滿足她。 時間長了,連作為父母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mama,我在這里住的很好,您不用擔心,”言喻說話很客氣。 宋婉心底嘆氣,面上卻沒露出來,她說:“就算不回家住,回去吃飯總可以吧,哥哥也在呢,他最近在北京學習,所以住在家里了。我們一家人,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 像是為了讓她答應一樣,宋婉看著她,輕聲問:“爸爸呢,難道也不想他嗎?” 提到孟仲欽,言喻神色緩和。 這才點頭,她說:“一定要今晚回去嗎?” “爸爸想你了,”宋婉說。 本來宋婉是想讓言喻坐她的車子回去,言喻卻說她還有工作沒有完成,下午自己可以回去。宋婉也不好再逼她,叮囑她工作結束之后,早點兒回去。這才離開。 等宋婉離開后,季啟慕看她神色懨懨,不敢多說。 直到言喻走過去,拿起茶幾上的煙盒,從里面抽出一支。季啟慕睜大眼睛,他就見過言喻抽過一次煙,那次她抽了整整一夜,天亮之后,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好在這次言喻只是點燃了,夾在手指間。 季啟慕實在忍不住,坐在她旁邊:“言言,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和我說說。” 言喻轉頭看著他這幅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撲哧笑了,她說:“我和你說了,你能懂嗎?” 季啟慕就差拍胸脯保證,他點頭:“我肯定能的。” 言喻這次拿起煙,含在唇間,深深地吸了一口,瞇著眼睛,季啟慕看地微微失神。 然后她輕聲說:“那你能相信,我人生的第一雙運動鞋是十四歲時候買的。” * 言喻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見到宋婉的場景,那時候她還叫成果,是一個大山里的孩子。她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從那個時候起,發生如此大的改變。 當時她抬起頭,就看見劉老師站在不遠處,她身邊有兩個她沒見過的人。他們穿著打扮一看是從大城市里來的。 劉老師喊了一聲:“成果,你過來。” 她乖乖地站起來。 孟仲欽看著小姑娘起身,慢條斯理地收拾自己的東西,陽光穿過樹梢落在她的小臉蛋上,有種透明的白皙。她穿地衣裳干凈是干凈,卻有些過分地舊。待他眼睛落在她腳上的那雙布鞋上時,孟仲欽心里說不出的酸、澀。 言喻安靜地走到他們的面前,劉老師溫和地說:“成果,這兩位是從北京來的愛心人士,他們想見見你。” 小姑娘乖巧地抬頭,神色并不像那些沒見過市面的山里孩子一樣,畏畏縮縮。 她知道總有城里的人,會來資助山村的孩子讀書。 她學習成績一直都是全校第一,按理早該輪到她了。可是哥哥成實卻不許,因為他不想讓她一點兒委屈,即便是窮,他也想盡最大努力地保護meimei的自尊心。 那些被資助的孩子,每年都要在學校的大會上發言,要把自己的家庭困難當眾解剖一遍。 哥哥打小就是這樣過來的,所以他不想讓自己也這樣。 如果真的有好心人愿意資助她,這些事情她愿意做,因為她是真的很感謝。 這樣哥哥就不用那么拼命,mama也不用那么辛苦。 孟仲欽聽著劉老師的話,心里早已經說不出什么滋味。他的孩子,他的親生女兒,這十四年來,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嗎? 他要帶她走。 “劉老師,可以讓我們和成果同學單獨待一下嗎?”孟仲欽溫和問道。 劉老師當然愿意,成果這樣的學生,老師們都喜歡,聰明、懂事,學習成績好。要不是她哥哥一直堅持,學校早就安排她接受資助。 當劉老師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看見一直微垂著臉不說話的宋婉。 劉老師一怔,再看對面的小姑娘時,這才明白她剛才看見宋婉時,為何會一直覺得眼熟。因為對面的小姑娘和這位城里來的夫人,長得實在是太像,就,就像是母女…… 不過隨后這個想法,被劉老師否定,真是荒唐。 劉老師離開之后,孟仲欽盯著她柔軟的黑發,輕聲問:“能陪我們走走嗎?” 自然是可以的。 期間孟仲欽問她:“家里都有誰?” 小姑娘低聲說:“mama和哥哥。” 孟仲欽心頭一痛,其實她的情況,他們在北京時早就知道。爸爸在她五歲的時候出了車禍去世,家里只剩下mama和哥哥。在這樣的山里,失去了父親這個頂梁柱,生活可想而知的艱難。 他們繞著小樹林慢慢地走,孟仲欽輕聲問,小姑娘細細地回答。 原以為這是減輕mama和哥哥負擔的好機會,言喻怎么都沒想到,卻是她人生的轉折點。 半個月之后,孟仲欽再次過來,并且來到成家說明來意,成mama拿著掃把將他們轟了出去。孟仲欽和宋婉在村里住了下來,那樣的小地方,消息傳地太快。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成家那個漂亮地過分的小丫頭,竟是被成家人抱錯的。 如今,小姑娘的親生父母找上門,要孩子了。 村里的人都說,難怪那小丫頭那么漂亮,打小就跟成家人長得不像,原來是抱錯了。即便成母堅持,風言風語還是傳到她耳中。 直到成實被村支書喊了回來,他是讀書人,又是成家唯一的男人。 孟仲欽告訴他,他們可以去做親子鑒定。 但成實看到他身邊站著的宋婉時,已經相信了。 原本所有人都瞞著言喻,最后還是被她知道。她哭著抱著成實,告訴他,她不走,不要去什么北京,也不要跟什么親生父母走。 可誰都知道,她留不了。 即便是成母和成實兩人,在悲痛和難過之后,都知道,他們應該放手讓她走。 言喻走的那天,險些把家里的門扒壞,最后還是成實抱著她,摸著她的發頂,跟她保證:“別害怕,很快哥哥就會考到北京的大學,我們就會團聚的。” 她抱著這樣的信念,跟著親生父母,上車離開了。 在機場里,孟仲欽給她買了人生的第一雙運動鞋。 到了北京,言喻坐上車子,回了大院。到家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一群汗津津的少年回來。 “孟叔,您回來了,”為首的少年穿著紫金色籃球服,腳上是白色球賽,頭發濕漉漉的,連臉上都是水珠,看起來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 孟仲欽點頭,正要說話時,言喻跟著宋婉從車里下來了。 所有少年的眼睛都盯著這個剛下車的小姑娘,真是太好看了。她穿著簡單的運動服,烏黑長發束成馬尾,低頭下車。 陽光打在她身上,她半側著臉,卷翹的長睫覆在眼瞼上,襯得她脆弱又倔強。 孟家抱錯孩子的事情,在大院里不是秘密。 更何況,孟西南為了這事兒,已經發了好幾回的火。 看見這個小姑娘,誰都明白,孟家的親生女兒回來了。 孟仲欽見一群少年都在,知道他們是大院里的魔王,怕他們欺負言喻,開口道:“以后meimei要在這里生活,不許欺負meimei。” 一聲冷嗤傳來,言喻小心地抬頭,就看見站在后排的一個男生,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她嚇得趕緊低頭,來之前mama叮囑她,不要和人吵架,也不要打架。 那個人那么高,她怕。 孟仲欽一聽冷笑的是自家兒子,當即皺眉,就想教訓。 而站在前排的蔣靜成,已把小姑娘的小動作收在眼底。特別是她看見孟西南時,那害怕的小表情,軟軟地像只小貓咪,眼睛骨碌碌的轉,又不敢說話。 于是他握著手里的礦泉水,走上前,彎腰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靠地太近,言喻能聞到他身上的汗水,不難聞,是一種nongnong的少年氣息。 她不說話。 蔣靜成也不生氣,又問:“你今年多大,之前住哪兒?” 再問一遍,她還是不回答。蔣靜成緩緩地直起身,慢悠悠地說:“原來是個小啞巴。” 孟仲欽一聽,正要解釋說她不是,小姑娘已經抬起頭,睜著一雙翦水秋瞳,嗡聲嗡氣:“我不是。” 蔣靜成懶洋洋地笑了,哼聲說:“那你怎么不回答我的問題,沒禮貌。” 他的聲音不重,卻叫言喻沒來由的心虛。于是小姑娘垂下頭,蔣靜成以為她不會再搭理自己了,誰知軟軟的聲音再次響起,“對不起。” 還真是……他笑了,真乖。 于是他喉嚨里發出低笑聲,隨后一本正經地說:“來,叫一聲。” 言喻又抬頭,她沒懂他的意思,她要叫什么呢? 蔣靜成那張充滿少年氣的清俊臉龐,帶著淺笑,他說:“叫小成哥哥。” 言喻抿嘴,她有哥哥,她的哥哥叫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