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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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輝猜不透他究竟什么心思,唯有耐著性子陪在身后,直到他拿定主意為止,然而就在那個當口,前頭竟無端端的出現兩個人,他能瞧見,李永邦自然也不例外,鄭輝明顯的感覺到主子的背脊好像是僵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打量那一主一仆,是個年紀很小的宮女,提著一盞燈籠為身后的人領路。 雪天路滑,她們走的很慢,女人的身姿裊娜,長長的黑發如瀑,只用簡單的綠玉簪子固定,素凈而淡雅。 太子定定的望了一會兒,道:“走吧,咱們這一天聽的壁角可真夠多的。” 鄭輝諂笑道:“奴才可是什么都沒聽見?!?/br> 李永邦拍了一把他的腦袋道:“就你會耍嘴皮子。” 說完,一行人緊緊的跟上,為了不叫前面的人發覺,還把燈熄了,躲在陰影里。 沒想到,那一主一仆竟一路出了日精門直往天街上去,眼見著太子的眉頭蹙起,鄭輝的心里也跟著直打鼓。 果然,那人踩著優雅的步子走到了趙氏的跟前,是時天邊晝夜交替完畢,落日連僅有的一點余暉也被昏暗給吞噬了。不遠處欽安殿的寶頂在夜色里比平日里多了幾分隆重的宿命感。 從心里說,鄭輝巴不得現在誰過去給趙氏一點臉色看,最好是大妃上官氏,這樣一來,太子就能出面英雄救美,根據太子和大妃置氣的頻率比他上茅房的頻率還要勤來看,趙氏一定可以力挽狂瀾,咸魚翻身。 他這么盼望著趙氏復寵,倒不見得他對趙氏有多忠心,而是趙氏平時手疏,從不吝嗇打賞下人,最要緊是喜歡聽好話,這樣的人容易糊弄。 他正自想的出神,就聽到前頭的人冷不丁來了一句:“天寒地凍的跪在這里,滴水未進又粒米未食,這樣下去可怎么好?”聲音軟軟糯糯的,聽的人骨頭都酥了。 夜色nongnong的化開,像潑灑到宣紙上的墨汁,鄭輝看不清太子的臉,不知道他此時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但是能令一個太監聽了都覺得心動的,想必主子應該也不例外吧? 鄭輝知趣的從太子身旁又退后半步,但還是能清楚的聽見燕貴太妃吩咐身旁的侍女道,“彩娥,把我之前準備的糕點拿來?!?/br> 彩娥把食盒放到趙氏跟前,打開蓋子,趙氏畏畏縮縮的不敢接,囁嚅道:“臣妾謝過太妃娘娘,可是殿下有吩咐,不讓人送吃的。” 燕貴太妃朝那監查的老嬤嬤點點頭,老嬤嬤便立刻面朝另一邊轉過去,趙氏這才放心大膽的伸手抓起糕點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樣子活像被餓了三年。 “不用急,慢慢吃?!毖噘F太妃柔聲道,一邊抽出了腰間的絲帕遞給趙氏。 趙氏顫畏著手接過,感激涕零道:“臣妾謝過太妃娘娘,臣妾先前莽撞無知,頂撞了太妃娘娘,但請太妃娘娘千萬不要往心里去,臣妾不是有意的?,F在臣妾才知道什么叫做雪中送炭?!?/br> 燕貴太妃抿了抿唇:“有意也好,無意也罷。我并不在乎。因為你頂撞的不是我一個人,而是我代表的天家體面,所以你該知道,你的生死不是我說了算的,也不是你跪在這里就能輕易抵消的。” 趙氏一聽立即哭道:“求太妃娘娘救我,如今就只有您能救我了,只要您一句話……”說著,猛的伏地磕頭,腦袋叩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砰砰的響聲,“太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至死不忘。求太妃娘娘一定要施以援手。” “不忘?”燕貴太妃哂笑了一下:“怎么,難不成你還打算報答我?” 趙氏垂首看著地面,那里已凍了一層冰,重重的寒氣滲透過衣物侵入她的身體,令她止不住的發抖。她一個勁的點頭,由于用力過猛,又乏力失溫,整個人傾向一邊倒去。 燕貴太妃命彩娥將她扶起來,趙氏的上下嘴唇凍得發紫,哆嗦道:“太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沒齒難忘。真的。臣妾愿意做豬做狗,來報答太妃娘娘的恩情?!?/br> 燕貴太妃像是聽見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道:“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吧,你的那套嘴臉還是盡留給殿下好了,我這里大可不必,你我心里比誰都清楚,你之所以有今天,我也有推波助瀾的份,你眼下只怕是恨都恨死我了,還談什么報答?!” “也確實是沒齒難忘?!毖噘F太妃語帶譏諷道,“不過話說回來,設局引你入甕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不想你凍死在這兒,畢竟明日里太子就要登極,你若挺尸于此,著實是有失體面,我這才來給你送吃的,你不必感激我,但你的確應該恨一個人。畢竟冤有頭債有主嘛?!?/br> 趙氏聽了這話,懵懵的望向燕貴太妃。 如此蠢笨,燕貴太妃不禁當真有些憐憫她:“你該不會到現在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得罪了誰吧?” 旁的人是七竅玲瓏心,一點就透,這個趙氏倒好,話都敞開了說她還是云里霧里的,可見要是做人沒什么天分,就算現在不死將來也要死在深宮,真不知道上官氏怎么會容忍她活到今朝。燕貴太妃忽然覺得她無藥可救,提起裙擺轉身就要走,“話我可都給你撂在這兒了,你要是還沒想清楚就繼續好好地想,你有一夜的時間思量,我只是好心提點你一句,你若是凍死了餓死了,傷的是你夫君的顏面,也傷了你闔族的顏面,換言之,也顯得我天家法不容情,過于剛則,可你若是自戕,那就是株連三族的死罪,不但你有事,你的家族也跟著有事,所以怎么個死法,怎么死才恰當,你自己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br> 趙氏口中的糕點驀地噎住,猛烈的咳嗽起來,半晌,喉嚨發出干澀的聲音:“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臣妾當真沒救了?” 燕貴太妃半側過頭,反問道:“你說呢?先帝大斂的喪儀鬧出這樣的事,莫非你以為還有轉圜的余地?” 趙氏低聲嗚咽起來:“可臣妾也不想的,臣妾并沒有要對先帝大不敬的意思,實在是……實在是……”她說到這里頓住。 “實在是什么?”燕貴太妃笑問,“實在是你咽不下這口氣,非要把大妃比下去是嗎?平日里你凡事壓她一頭也就罷了,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就不懂得忍耐一下,非要在眾人面前讓殿下難堪?” “我——”趙氏似乎霎時想通了,雙眼圓睜著,空洞的嚇人,“太妃娘娘的意思是,意思是……有人故意激將我?” “你說呢?”燕貴太妃讓彩娥把東西收拾好,乜了一眼趙氏,隨后在彩娥的攙扶下頭也不回的走了。 俄頃,身后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 太子等人還躲在不遠處的暗影里,鄭輝等燕貴太妃走了之后才終于敢吱聲,喘了口氣,打量著太子的臉色,緩緩道:“那個……殿下,您看,趙氏已經跪了一天了,也怪可憐的,要不……” “放肆!”太子低聲喝道,“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替本宮出主意了?” 太子很少在他跟前拿腔拿調,而今顯然是真生氣了。 鄭輝‘噗通’一聲跪下,連聲道:“主子息怒,主子請息怒,千萬要保重身體?!?/br> “鄭輝啊?!碧泳痈吲R下的俯視他,“你今天做錯的事委實是太多了。” 鄭輝聞言即刻抖的如篩糠。 太子對于他的那點伎倆心中又怎會沒數?什么把他往欽安殿里領,又攔著福祿不讓進,太子只是不拆穿他而已,再者太子也的確想看看沒有了他做靠山后的趙氏,究竟會遇到一些怎樣的嘴臉。 然而凡事都有一個度,當奴才的若以為自己可以糊弄主子,擺布主子,那他就離死期不遠了。更何況鄭輝攔住了福祿,今天假如太子沒有多此一問,并且去了排云殿的話,就和先帝留給他的鐍匣失之交臂了,那是怎樣一種罪責,他鄭輝擔不擔當的起? 念在這兩年鄭輝伺候的還算盡心的份上,太子沒有怎么開發他,只是道:“鄭輝啊,要知道,咸魚翻身,即便真的翻身了,也還是一條咸魚。懂嗎?” 鄭輝一愣,太子又道,“明日大典過后你就回到原先的府邸替我看宅子去吧,亦或者你有別的打算也可以跟我提。” 鄭輝痛苦的把頭埋在草堆里,顫聲道:“奴才本想一輩子在主子跟前盡忠,如今是不能了,全怪奴才蠢鈍,險些害了主子,奴才愿意去替主子看王府,主子讓奴才干什么,奴才都愿意,那已經是主子給奴才最大的恩典了,奴才別無所求。” 太子點點頭道:“行吧,你不必跟著我了,回值房里歇著去吧,打點一下。其他兩個,跟我去慶祥宮。” 那一個太監和一個侍衛互相對視一眼,垂頭悶聲道:“是。” 所謂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他們今日是真切的見識到了。 兩人再不敢像先前那般懈怠,轉而神色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