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我有時候也弄不明白讓你到將軍府來,是因為王生變心了,所以我希望小唯是妖, 還是說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小唯是妖?!?/br> 夏安淺默了默,其實事情的關鍵并不是小唯是不是妖,而是王生迷戀小唯,到底是他情難自持還是被妖法蠱惑。佩蓉心里,對王生還有一絲期盼。 如果是情難自持,即使小唯是妖又怎樣? 這個小唯走了,還會有下一個小唯。 深夜的將軍府,被籠罩在一片白霧當中,靜謐得似乎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 忽然一聲怒喝,打破了夜的寧靜。 “生哥!” 正在睡夢中的佩蓉被枕邊人的動靜驚醒,連忙坐起來將那個陷在噩夢中的男人搖醒。 王生喘息著睜開眼睛,他有些狐疑地看著眼前的佩蓉,有些迷茫又幾分狂亂,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按在他的胸膛上。 “佩蓉?”男人的聲音低啞,眼睫都蒙了一層細汗的感覺。 “你怎么了?做噩夢了?” 佩蓉身上穿著白色的中衣,長發披在身后,眉目帶著擔憂看向他。 王生閉上眼,緩緩地深呼吸,他剛才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了小唯在一個溫泉池當中,渾身赤|裸,而他一直在池邊走著,并且十分小心地不想讓泉水弄濕了他的鞋??稍诔刂械男∥吹剿?,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緩緩朝他游了過來,她伸出那只雪白的手,扯住了他的長袍下擺。 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腹中就一陣劇痛。他捂著腹部,殷紅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地從他的腹部流出來,染紅了他的手。他錯愕抬頭,是佩蓉站在他前方,她的一只手握在捅進他體內的那柄匕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將軍,您的鞋濕了呢?!?/br> 小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接著他就不受控制地掉進了池中。 夢中的一切來得猝不及防,佩蓉那看似平靜卻帶著譴責和恨意的目光如影隨形,讓王生幾乎無法面對她。 佩蓉望著王生的神情,目光落在了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王生是習武之人,他那樣用力握著她的手,讓她的手陣陣生疼,但她卻并沒有掙脫。 “我聽到你在夢中喊小唯。”佩蓉的聲音十分平靜。 王生驀地張開了眼。 “你在胡說什么?” 佩蓉牽了牽嘴角,另一只手探過去,將他握在手腕上的五指一根根掰開。 王生坐了起來,“佩蓉?!?/br> 佩蓉揉著自己被他抓疼了的手腕,并沒有抬頭。 王生英俊的臉上是十分認真的神色,剛睡醒的聲音還沙啞著:“與你成親后,我只有你一個?!?/br> 佩蓉的動作一頓,隨即緩緩抬眼,跟他對視了半晌。 “心里只有我一個?” 王生聞言,臉色一沉,掀了被子起來,“佩蓉,你一向是個識大體的人,不要無理取鬧?!?/br> 佩蓉聽到王生的話,露出了一個笑容,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些。 王生看向她的目光冷了下去,隨即披了外衫,走出房門。 佩蓉看著門開了又關上,靜坐了半晌,然后緩緩躺下去,她伸手觸及剛才王生躺下的位置,早已沒有了他的體溫,十分冰冷。 佩蓉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她的眼睫毛就變得濕潤,在微弱的燈光下反射出些許光澤。 當女人心中愛著一個男人的時候,好似整個世界都是他。一舉手一投足,都在腦海揮之不去,就連今天的擁抱與昨天的有什么不一樣,都能察覺。從王生帶著小唯回來的那天開始,她覺得兩人之間的擁抱都不一樣了。 夏安淺沒想到她半夜三更帶著安風跑出來在屋頂上吹風,也能遇見王生披著外袍在院子里。 幸好她早有先見之明,屋頂上設了屏障。 白天的時候小唯就跟個正常人沒什么兩樣,夏安淺只好晚上的時候跟安風暗中去留意小唯院子那邊是否有異動??伤桶诧L到了將軍府之后,幾乎每天晚上都跑出來,也沒見小唯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這個年輕貌美的少女,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將軍府中,白天的時候陪著將軍王生,晨昏都去給佩蓉請安,晚上的時候,院子里靜悄悄的,小唯似乎睡眠質量都好得不行,夏安淺甚至沒見她夜里使喚過丫鬟。 正在屋頂上閑得打筋斗的安風看到了王生,眼前一亮,就要沖下去,卻被夏安淺揪住了后領。 他扭頭,眨巴著大眼睛瞅著夏安淺。 夏安淺另一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跟他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她自己反而不見了。 安風扁了扁嘴,看著夏安淺翩然落在前方不遠處的廊道上,十分失望的模樣??蓻]一會兒,他好似是察覺了什么氣息一般,眼睛一亮,幾個起落,小家伙就已經不見了。 夏安淺落在了廊道上,想了想,擺出了一個深夜滿懷心事睡不著覺的少女架勢。將軍府的廊道十分貼心,在路過什么池塘的時候,廊道兩旁都設有椅子,夏安淺斜倚在美人靠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王生在房中和佩蓉不歡而散,想要出來吹吹風。他是習武之人,這樣靜謐的夜里,夏安淺那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好像是蘊含著無數的無奈和傷感一般,落在了他的耳中。 他眉頭微蹙,沉聲喝道:“是誰?” 夏安淺像是被嚇了一跳的模樣,連忙站了起來。 兩人皆是一愣。 “安淺?” “姐夫?” 王生打量著前方的夏安淺,微皺的眉頭并沒有舒展,“半夜三更的,你怎會在這兒?” 夏安淺低頭,“我、我睡不著,想出來走走?!?/br> 王生望著她的模樣,顯然并不是那么相信她的說辭。 “我想念父母,佩蓉姐近日又生病了,我在房中想著想著,覺得心中十分難過便想出來吹吹風,興許會好些?!?/br> 王生聽到她的話,語氣放緩了些,“半夜出來吹風除了會讓你不留神受了風寒之外,并不會讓你感覺好些?!?/br> 夏安淺聽到他的話,“噗嗤”一聲笑了出聲,“那姐夫又怎會半夜三更跑出來?” 王生一愣,隨即說道:“我怎么一樣,我是男子,男子體魄本就比女子要強。” 夏安淺低頭,沒有吭聲。 王生揉了揉眉頭,覺得這真是個莫名其妙的晚上,他先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個佩蓉要將他殺了的噩夢,接著就看到了說是想念親人睡不著的夏安淺。王生沒有由來地想起白天的時候,小唯忽然跟他說:“夫人的表妹長得十分好看,她好端端被夫人接到府里,將軍難道沒想過是為什么嗎?” 他那時笑著輕斥說小唯多心,可如今三更半夜……他又偶遇夏安淺??呻S即,王生就覺得小唯的想法太過荒謬。 佩蓉連小唯都容不下,又怎會打著讓自己表妹進將軍府那樣的念頭? 王生看了看夏安淺,這樣的冬夜,她竟然只穿著外衫,連披風都沒有。他也不想大半夜的將將軍府的仆人都吵醒,而且夏安淺三更半夜不睡覺出來游蕩,對她閨名也有損。他略作沉吟,跟夏安淺說道:“走吧,我送你回院子?!?/br> 夏安淺有些愕然地抬眸看向他。 王生有些頭疼地說道:“半夜三更的,這離你的院子還有一截距離。你日后若是睡不著,也不能這般跑出來。知道嗎?” 夏安淺默了默,然后乖巧地“哦”了一聲,接著,她又好似是最近話憋著悶得慌,如今難得見到個可以傾訴的,就憋不住話似地說道:“我記得小時候才離開江城的時候,我時常想念江城的一切。如今回到了江城,我又忍不住想念江南。我聽佩蓉姐說,小唯姑娘家鄉在邊疆,姐夫憐憫她孤苦無依,所以將她帶到了江城。她心中,一定也常常想念家鄉吧?” 王生:“小唯跟你不一樣?!?/br> 夏安淺:“哪里不一樣?她跟我一樣都離鄉背井?!?/br> “我是在邊疆打強盜的時候,遇見了小唯。她說她從小就爹不疼娘不愛,有一次在路上遇見了強盜,家人為了自保就將她送給了強盜。我帶著一隊輕騎去掃蕩強盜窩的時候,那些強盜正在狂歡,小唯身上僅穿著——”他語氣一頓,似乎是想到了有的話不宜跟夏安淺這樣年輕的姑娘說得太明白,于是換了個比較含蓄的說法:“小唯正被他們圍在其中。她與我說,今生今世,再也不愿回去,我救了她,她愿在我身邊為奴為婢?!?/br> 王生記得自己帶著部下進入強盜的帳篷時,一群男人手里拿著酒,一個個好似餓狼一般看著中間大床上的小唯。而那時的小唯,長發散落,身上僅披著一條毛毯躺在其中,香肩微露,修長白皙的腿從毛毯中伸出來,她整個人趴在床上,一雙眼睛望著那些虎視眈眈的眾人,好似早已習以為常。 當他進入其中時,她好似是不敢置信地仰頭,雙目十分驚訝地看著他,模樣楚楚可憐。 他當時心中一震,沒想到在這強盜的帳篷中,竟還藏著這樣動人的少女。她看到了官兵,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等到王生將毛毯一卷,將她抱起的時候,她才眨了眨眼,十分溫順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閉上雙眼,輕喃著說道:“我以為,不會有人來救我了?!?/br> 就是小唯那時候錯愕的模樣,到最后靠在他肩膀仿若自語般的話,讓他一直無法對小唯狠下心。 楚楚動人的少女,柔情萬千。 王生想:我不過是一時情迷意亂,無論如何,我總是不會做出對不住佩蓉的事情。 夏安淺聽到王生的話,十分同情地說道:“沒想到小唯姑娘竟是這樣的經歷?!?/br> 王生點頭,“我長年累月在邊疆,佩蓉一個人在將軍府也孤獨寂寞,我本想帶小唯回來好讓她們有個伴,誰知——”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說道:“總之許多事情人算不如天算,安淺,你多去陪陪佩蓉,開解一下她。” 夏安淺默不作聲地走在雪地上,鞋底踩在積雪上,發出細碎的響聲。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即使是王生這樣的將軍,居然那樣輕易地相信了小唯的說辭。 第72章 畫皮(六) 深夜,月光懸掛在天。 兩道人影一高一矮地走在雪地上, 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夏安淺看著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側頭看向王生。 她側頭的時候, 恰好對上王生的目光。 夏安淺眨了眨眼, 似乎是愣了一下, 隨即飛快地移開了目光。 王生看著她那有些不太自在的模樣,不由覺得莞爾。可細細看著身邊的少女,她跟小唯和佩蓉都不一樣。 佩蓉一直都是端莊大方的, 即使是少女時期, 也是十分的雅麗。小唯則像是海中的水妖一樣, 美得動人心弦又帶著神秘的蠱惑, 讓人不由自主心生迷戀。但眼前的夏安淺, 她無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膚若凝脂, 眼似一汪秋水,她既不像佩蓉也不想小唯, 王生覺得夏安淺美得十分清靈。 帶著蠱惑的美感容易讓人心生欲|望, 而清靈之美,則讓人想珍之藏之。 王生輕咳了一聲, 嗓音低柔地問道:“安淺, 我聽佩蓉說, 你尚未說親?!?/br> 夏安淺低著頭,“嗯”了一聲。 “你喜歡怎樣的?姐夫身邊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前連天佩蓉還與我說, 讓我留意一下身邊可有合適的人選?!?/br> 少女聽到姐夫的話,俏臉飛紅,頭更加的低了下去,好似月光的雪地上有什么寶藏似的,半天也不抬頭,也不吱聲。 王生好耐心,一路陪她到住處的門口,才停下了腳步。 他轉身,望著眼前一直低著頭的少女,“夫妻本為一體,佩蓉為你cao心,也就是我為你cao心。你跟姐夫還要見外嗎?你喜歡怎樣的,嗯?” 夏安淺低著頭,沉默了片刻,然后抬頭。原本白皙的臉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少女的眼眸清澈動人,她帶著幾分羞意微微一笑,帶出了兩個深不見底的梨渦。 “自從父母去世,我便不敢再想這些事情。安風到底還年幼,雖然說出去十分不自量力,或許還會惹人嘲笑,我從前一直想著,只要安風能安然長大,日后有出息,我便心滿意足。至于我的婚配之事,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王生聞言,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憐惜之情。 這個是他妻子的表妹,相貌談吐都不俗,又十分懂事,可偏偏,身世凄慘。 他幾乎是誘哄般跟夏安淺說道:“從前不敢想,如今有jiejie和姐夫在,你可以想了。” “我覺得,像是姐夫這般的,就挺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