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慕蟾宮即將要離開洞庭,見少女的病情有了起色不忍心再打擊她,就說父親不同意他們的親事,等到父親同意的時候,他再來此地提親,讓少女好好養病。 如今慕家老爺子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慕蟾宮也派了人到洞庭去找當時的少女,可毫無消息。他將記憶中的那個地方畫了出來,讓派出去的人跟著畫面的地方去找,可找到那個地方,都說那是一片荒地。 慕蟾宮就納悶了,怎么好好的房子院子,說沒就沒了呢? 這事情被慕老爺子知道了,都說兒子當初是遇上了妖物,老爺子當心自家兒子會再度被妖孽迷惑,這會兒功夫正忙乎著要兒子趕緊成親呢。 慕蟾宮也并非是不愿意聽從父親的意思,只是當初他跟那姑娘說了等父親同意后,娶她為妻。如今即使父親依然不同意,他當時所說也是權宜之計,但另娶他人之前,還是希望能找到當時的那對母女說明情況。否則,豈不是耽誤了人家? “這些年來,我也見過不少有錢人家的子弟,這些公子哥兒都是見了新人便忘了舊人,像是慕蟾宮這樣的人,已經十分稀少了。” 夏安淺聽完蘇小小所說的事情,想了想,覺得那對母女大概就是白霞和白秋練了。 蘇小小:“凡事最怕比較,與世間的這些自詡風流的才子們相比,這慕家公子也算是這世上所剩不多的正人君子了。至少,人家要另娶之前,還惦記著曾經的許諾呢。旁人都說他當初遇上的是妖孽,他還是要去尋人。公子,您難道不覺得這樣的人很難得么?” 夏安淺將手中酒壺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往旁邊一扔,“嗯,確實難得。” 蘇小小聞言,側頭,幾縷青絲滑落在她裸露出來的頸部肌膚上,媚態橫生:“既然公子也這么覺得,那公子是不是得夸獎一下小小呢?” 夏安淺“唔”了一聲,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從懷里掏出了不久前她在市集里買來的金環,“故事講得不錯,賞你的。” 蘇小小接過金環,隨即將頭上的青絲散了下來,用金環將頭發固定了,隨即儀態萬千地走至離夏安淺幾步遠的地方,回頭問道:“公子,您說我美嗎?” 夏安淺看著她的模樣,微微一笑,十分真心地夸獎道:“美,很美。” 人美,心也通透。就是沒個懂花惜花的人捧著她,將她放在心尖上,這點有些可惜。 黑無常找到夏安淺的時候,已經入黑了。入黑了的江邊,畫舫上燈光通明,一陣陣琴聲悅耳,足以繞梁三日。她大概是察覺到了黑無常的到來,擺了擺手,讓蘇小小退了下去。 她大概是喝了些酒,酒意上來了就整個人顯得懶洋洋的,聲音也是透著慵懶,“大人既然都來了,不來喝一杯?” 黑無常低聲笑了起來,在她跟前現身。 一身黑袍,腰佩鋼刀。 還是當初她在白水河畔時,初遇他的模樣。 夏安淺睨了他一眼,身旁的一壺酒就已經朝黑無常飛去,“這地兒離西海太遠,我想著要是大人再不來,我就不回去了呢。” 黑無常抬手,接住了那壺飛過來的酒,“你若是不回去了,那安風豈不是得將西海攪得天翻地覆?” 夏安淺哼笑了一聲,忽然問:“大人,你怕我嗎?” 黑無常好似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看向她,“我怕你?” “嗯。”夏安淺點頭,然后整個人趴在了榻上,她看著前方的男人,“你是冥府的鬼使大人,威風凜凜,而我當初不過是白水河畔的地縛靈,即使看在你喜歡安風、愛屋及烏的份上,你與我這么廝混在一起,不怕且也會有損你的清譽呢。” 黑無常掂了掂手中的酒壺,拍開了封泥,“嗯,你繼續說。” 夏安淺下巴抵在手背上,“我經常聽說人妖殊途,你們冥府仙界難道就沒有什么仙鬼殊途、仙妖殊途的么?” “大概也是殊途的,不過不論是仙是妖還是鬼,比起朝生暮死的凡人來說,他們的壽命都要長得多,所以就顯得不那么殊途了。”黑無常走到夏安淺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居然跑到畫舫來喝花酒,你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那大人,你覺得我為什么會越來越無法無天呢?”夏安淺跪坐了起來,她頭上的銀環已經松了,掉在了榻上,一頭青絲披散在身后,她仰著頭,望著男人,模樣十分柔順乖巧。 黑無常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夏安淺笑了笑,抬手按在了他黑色的衣襟上,“大人,其實你還是喜歡我這個樣子的,對吧?” 黑無常按住了她的手,并不否認:“我早就告訴過你,你這個模樣,確實挺招人喜歡的。”而他張開的手掌收緊,她冰冷的手被攏進了男人寬大溫熱的掌中。 夏安淺雙目垂下,看著那只將她手握緊的手。 黑無常握緊了她的手,然后將她的手從他的衣襟上拿開,夏安淺一愣,錯愕地看向他。 黑無常嘴邊噙著笑意,可狹長的黑眸里卻并不見平時戲謔的神色,他說:“該走了,再不走,安風得在西海里翻天覆地了。” 夏安淺抽走了被他握住的手,整個人往榻上一趟,拿后背對著他,“我頭暈,走不動。” 黑無常見招拆招,彎腰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話中有話:“安淺,你以為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容易兩清的么?” 夏安淺被人抱在了懷里,來自冥府的氣息將她團團圍住,讓她心里頭有著說不出的煩躁,干脆閉上眼裝死,不吭聲。 黑無常見狀,笑嘆了一聲,就抱著她在畫舫中消失了。 他總算是發現了,他對她越好,她心里就越是別扭,越想要跟他切割得干干凈凈,但他偏不讓她如愿。 第59章 白秋練(十三) 黑無常帶著夏安淺回了西海,然而他話還來不及和夏安淺多說兩句, 就被龜丞相請走了。 水蘇看著黑無常遠去的背影, 語氣有些惆悵, “龜公公這兩天老是在找黑哥哥, 他們是在密謀什么事情不能讓我和父親知道嗎?” 夏安淺抬手掐了掐眉心, 覺得水蘇對黑無常的稱呼從黑爺爺變成了黑哥哥居然也毫無障礙這一點,心里頭由衷地佩服。但現在也不是佩服水蘇的時候,她覺得白秋練既然已經離開了西海, 這里的事情也該告一段落, 她也應該將事情和勁風說一下, 然后他們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不論是人還是鬼, 在哪個地方停留的時間如果超過了預期, 都會徒增一些不必要的牽絆。 夏安淺被黑無常不由分說拖去了人間濁氣滾滾的市集一趟,心里不僅十分不痛快, 還隱隱覺得內心那暴戾的一面蠢蠢欲動。她修行時間已經不算短了,明白有的事情該面對的就面對, 該克制的就克制, 只是可惜很多時候并不是簡單的“明白”二字,就能解決問題。 “安淺, 你怎么都不說話?” 水蘇的話讓夏安淺回過神來, 夏安淺看著眼前的水蘇,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心智跟不上年齡,還是什么原因,總之現在的水蘇就是十分天真爛漫的樣子。如果西海王妃真的已經醒了, 水蘇以后還會是這樣嗎? 水蘇迎著夏安淺的目光,眨了眨眼,然后低頭,十分害羞地說道:“安淺,你這樣看著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呢。” 夏安淺:“……” 水蘇:“我心里只喜歡秋秋,所以,你喜歡我注定要難過的。” 在旁邊的勁風聽到水蘇的話,快要吐血了,“水蘇,我們家安淺沒有喜歡你。” 水蘇一臉不解:“啊?沒有喜歡我,為什么還要那樣看著我?” 夏安淺有些無力地吐出一口氣,“我就是覺得你長得挺好看的,所以多看了兩眼。” 水蘇聞言,神情羞赧:“是、是么?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喜歡我,才那樣看著我呢。” 夏安淺看著水蘇的模樣,忽然笑了起來,“水蘇,你不是跟我說過,龍君說了,你的阿娘會回來的么?” 水蘇點頭,“可我等了那么久,她也沒回來,我覺得我的阿娘再也不會回來了。” 夏安淺:“說不定不久之后就回來了。” 水蘇大概是聽這樣的話聽多了,因此他聽到夏安淺的話,不僅沒有覺得安慰,反而還滿臉不高興,“安淺,我雖然還是個龍寶寶,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騙的!” 一直站在夏安淺身邊的安風看到水蘇的模樣,眨巴著眼睛,忽然湊了過去,他的身體飄浮了起來,眼睛跟水蘇對視著,看水蘇鼓著腮幫的模樣,感覺十分新鮮,還伸出rou呼呼的手指去戳水蘇的臉。 水蘇被安風一戳,更不高興了,他一向都不是那種會隨便跟人發脾氣的,但提起他的阿娘,他心里就不高興。他有些生氣的將安風的手指打了下去,“我走了。”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勁風頭一次看到水蘇有脾氣,目瞪口呆。 安風被水蘇打了一下小手,他大概是頭一次被人打了小手,非但不覺得生氣,還以為水蘇是在跟他玩,就要撲上去找水蘇玩,可他才動了一下,就被夏安淺制止了,“不許去。” 安風回過頭,看著夏安淺。 夏安淺伸手捏了捏他剛才被打的手,笑著說道:“水蘇不高興,你別去找他玩了。” 安風“嗷”的一聲,也不知道他懂沒懂夏安淺的意思,反正他又跑到夏安淺身邊拽著夏安淺的衣袖搖啊搖,晃啊晃的。 勁風看著夏安淺的模樣,心里頭總是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而且鬼使大人和夏安淺還無端端不見了一天,他可不是水蘇那樣沒心沒肺的,他心里還惦記著白秋練的事情呢。 一想到白秋練的事情,勁風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安淺,你上次說龍君壽辰之前,秋練就得回來。可最近也不知道西海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好好的,龍君不擺壽宴了,秋練也沒不見回來,她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夏安淺沖他笑了一下,“她已經走了。” 勁風:“啊?” 夏安淺:“我也是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一直都還沒來得及跟你解釋。” 勁風:“……” 夏安淺將白秋練母女事情的始末都跟勁風說了一遍,大概是事情遠超出了勁風所能想象的范圍,因此他聽到最后,就是一臉的呆滯狀。夏安淺見狀,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跟他說道:“我聽說慕蟾宮家在蘇州,白秋練曾經跟我說,若是找不到母親的話,她就去找慕蟾宮。我想她如今,大概已經到了蘇州。” 勁風一下子得知了太多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半晌,他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些艱難地說道:“我都不知道,原來西海龍君和秋練她們有這樣的深仇大恨。早知道——”他的話一頓,再也不說不下去。 早知道,就不求安淺幫忙,非要帶著秋練到龍宮了。 寧愿秋練一個人在外面不知道姨母的死活,也不想她看著姨母被西海龍君用來血祭,灰飛煙滅。 勁風想到當年自己看著父母輩捉妖師所殺的場景,心里頭就不受控制地覺得悲憤。他握緊了拳頭,說道:“就算是龍君想要救王妃,就非得要用我姨母血祭么?即使我姨母必死無疑,難道就非得要秋練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死去么?可惡!” 夏安淺坐在亭子中的長椅上,沒有搭腔。 勁風有些焦躁地在前方的空地里轉了兩圈,“我一點都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了!” 夏安淺:“不想再待,那我們就走吧。” 勁風有些意外地看向夏安淺,“你愿意走?”勁風心里雖然覺得悲憤,可也還不至于腦袋不清楚,鬼使大人難得湊巧跟他們一起在西海底里,勁風以為夏安淺會想在西海里多停留一陣子的,至少……應該是會停留到鬼使大人離開的時候,他沒想到夏安淺會這么痛快地說離開。 跟夏安淺坐在椅子上的安風大概是覺得無聊了,整個人躺倒在長椅上,小腦袋還枕在夏安淺的腿上,睜著眼睛看著夏安淺。 夏安淺低頭對安風笑了笑,伸手將他的眼睛蒙住好讓他睡覺,跟勁風說道:“為什么不愿意?我們在西海里停留了不少時日了。安風在這地方待了這么多天,也該要玩膩了。” 勁風:“那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夏安淺抬頭,反問:“你想去哪兒?” 勁風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我想去看看秋練現在怎么了。” 夏安淺低著頭,安風的一只手搭在了夏安淺蒙著他眼睛的手上,已經呼呼睡著了。 勁風的目光落在了夏安淺身上,問道:“安淺,你說好嗎?” 勁風想要去看一下白秋練如今到底怎樣了,夏安淺當然是沒意見的。勁風自從父母被捉妖師殺了之后,一個人在白水河畔孤獨了那么久,后來雖然跟著她和安風到人間游歷修行,順便修功德,可她和安風,與白秋練相比,到底少了幾分曾經年少時就種下的交情。 如今白秋練適逢巨變,無端端的,跟水蘇成仇人了,她能力有限,奈何不了西海龍君,只好收拾起傷心難過,離開了。 至于她離開西海到了什么地方,夏安淺說不好,但白秋練說過她如果找不到母親的話,就會去找情郎慕蟾宮。如今母親已經不在了,在白秋練心中,大概也就只剩下去找慕蟾宮一條路可以走了。 “太過分了,秋練都還沒來,這個慕蟾宮就已經要娶別人了!這凡人都是這么花心的嗎?!” 在蘇州的一個院子中,夏安淺正坐在院子中沏茶,她和勁風在蘇州已經停留了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白秋練居然還沒到蘇州來找慕蟾宮,這讓夏安淺覺得有些意外。 而勁風正在院子的池塘里,頭頂著一片荷葉,臉色憤憤不平。 他們到蘇州一個月,一個月里聽說了很多的事情,其他事情勁風不關心,他比較關心的是慕蟾宮的事情,因此凡是跟“慕”字帶點關系的,他都關心了個遍。 慕家老爺子的病情越發的嚴重,聽說老爺子生前只有一個愿望,那就是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兒子可以成家立業,否則他死不瞑目。慕蟾宮是個孝子,他曾經跟一個少女許諾,等到父親不再那么反對他們的事情時,要娶她為妻。 可惜總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派好幾波人去洞庭找當初的那對母女,可每一波人都無功而返,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并沒有人見到過那對母女,慕蟾宮畫出的地方,確實有,但并沒有房屋,不過是一片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