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衛來說:“我相信啊。” 岑今伸出手,指尖在他半屈的手背上輕輕拂過:“你相信我,是因為你喜歡我,有時候,你也不是在維護我,而是拼命在維護這種喜歡——換了是別人,你也會說:編故事誰不會啊,我們要看證據。” 她縮回手。 “當時,熱雷米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這個世界上,可能只有三個人知道真相,已經死了兩個。我不管庭審的人怎么想,不管全世界怎么想,哪怕真的判我死刑,我不希望你對我失望——我說過的關于保護區的所有,都是真的。” 衛來拼命想抓住每一個可能:“一定還有證據,熱雷米跟胡卡人聯系過,也許對方……” 也不行,這只能證明熱雷米是從犯,別人大可以說他是聽命行事,幕后主使還是岑今。 他腦子飛快地轉著:“那天晚上,在樹林邊,熱雷米不是威脅你嗎?在場的胡卡士兵可以作證,只要我找到他們中的誰……” 岑今輕聲說:“卡西解放陣線打回來的時候,城里殘留的胡卡士兵,要么是趕緊逃亡,要么是以死頑抗,河邊駐扎的幾個,聽說是全軍覆沒了。你以為這么多年,我沒有仔細地分析過任何能找到證據的可能性嗎?” 衛來問:“熱雷米是你殺的嗎?” 岑今回答:“如果不是逼到絕處,誰愿意鋌而走險?所以我這個人,手上也不是沒沾過血的,真的償命,也不算太冤枉。” —— 回到房間,可可樹正和麋鹿打電話,見他進來,把衛星電話遞過來:“要說兩句嗎?” 衛來提不起勁:“外放吧,我聽著。” 躺進床里,床板挺硬——他忽然想要那種很軟很軟的床墊,軟到可以整個人都陷成繭。 可可樹撳了外放。 麋鹿的聲音傳來:“幫你查了,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熱雷米死的時候,保險箱大開?不清楚丟了什么,但警方查過他賬戶記錄,他之前提取過50萬美元,很可能丟的就是這筆錢。” “還有,岑小姐風格忽然轉變,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好多事情都發生在三年前,三年前回卡隆、熱雷米被殺、風格轉變、甚至上帝之手的出現…… 衛來隱約覺得,有一根看不見的重要的線,牽連起許多事,就在三年前。 “幫我查一下具體的日期,不要這么大概,我要順序,誰先誰后。” 可可樹說:“這有分別嗎?” 衛來說:“我先把你的鯊魚嘴扔出門外,然后你跑出去撿——你覺得可能發生了什么事?” 可可樹面露警惕,身體不覺擋在了掛在床頭的鯊魚嘴前:“那當然是你不講道理,我很生氣!” 衛來說:“那如果是你先跑出去,然后我把鯊魚嘴扔出去——你覺得又是發生了什么事?” 可可樹眼睛滴溜溜轉,這就不好說了:“可能是我先揍了你,然后我跑出去,你一氣之下拿鯊魚嘴砸我;也有可能是我讓你幫我把鯊魚嘴扔出來的,要看情況的。” 衛來說:“是啊,誰先誰后,就是這個分別。” 可可樹反應過來,不吭聲了。 倒是麋鹿嘆氣,說:“衛,可可樹把庭審發生的事都跟我說了,都到絕處了,你還不死心呢?” 衛來笑,問他:“還在學成語嗎?” “在啊。”一說到成語,麋鹿就來了興頭,“我喜歡那種成語,比如三三兩兩,上上下下,七七八八,別的都好難。” 衛來說:“你往后翻,可能你還沒學到呢,我記得應該有,叫絕處逢生。” 是到絕處了,他也就差“逢生”兩個字了。 電光石火間,衛來忽然從床上坐起來。 恩努! 岑今說過,熱雷米把事情安排的滴水不漏,這世上只有三個人知道,恩努為什么能遞出揭發的信件,指出保護區的秘密,甚至給出了完整的名單? —— 刀疤不同意衛來見恩努。 他冷笑說:“衛先生,你殺了我都沒關系,但恩努先生如果出事,我擔待不起——不僅僅是上帝之手,恩努先生被不少媒體稱為‘卡隆的明日之星’,那么多重要的事情都要靠他去推進,我不可能讓他冒一點點風險的,懂嗎?絕對不可以。” 衛來盡量心平氣和:“我只是去跟他談談,不是去鬧事的。” 刀疤聳聳肩:“你說服不了我,我不相信你。” 衛來真服了他了:“他有那么多保鏢!” “再多的保鏢也保證不了萬無一失,你跟他‘談談’,談到一半忽然發難,萬一那些保鏢反應不過來呢?” 衛來忍住氣,頓了頓雙手送到他面前:“這樣,你把我拷上,或者綁上,讓人拿槍押我進去,隔著桌子,我跟他談,可以了吧?” 刀疤不吭聲了。 頓了頓說:“我去問問恩努先生的意思。” 衛來說:“你最好去問問,堂堂的‘明日之星’,連個被綁上的、用槍抵著的人都不敢見——我很懷疑你們把明天交給這種人是否靠譜。” 事實證明,“明日之星”還是有點膽量的。 半個小時后,衛來被帶去了恩努先生的房間,被有綁拷,也沒有槍押。 恩努先生住療養院更為幽靜的后進,這大概是院里唯一一間里外套房——外間是保鏢,說是“那么多”有失偏頗,一共三個。 恩努先生住里間,衛來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辦公桌后,眉頭緊鎖著翻看桌上攤放的資料,衛來在桌前坐下,看到庭審時出現過的錄音機、信件、照片、日記本,還有其它疊放的、不對外公示的文件資料。 一個和岑今八竿子打不著的高官,除非和自身利益密切相關,否則為什么這么關注這起案子? 恩努抬頭看他:“衛先生?” “是。” “聽說你是岑小姐的保鏢,和她關系很親密?” “是。” 恩努笑起來:“年輕人,應該有點大是大非,不要被感情沖昏了頭腦。” 其實恩努正值壯年,絕不算老,張口就是“年輕人”,大概是身處高位,太習慣去指導別人發表意見了。 衛來不想繞彎子:“你和那個保護區有什么關系?你有重要的親友在里面待過嗎?” 恩努搖頭:“都沒有。” “那你怎么會給出揭發的信件和名單?” 恩努這才意識到,衛來是把他當成那位“重要人物”了:“是我收到的,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這個保護區水這么深,熱雷米當時,可是卡隆政府的紅人。” “誰給你的?為什么你一收到就開始懷疑熱雷米了——你自己也說了,他是紅人。正常的程序,難道不是應該先去確認揭發者嗎?” 恩努微笑:“抱歉,這個我不能透露。我只能告訴你,揭發信件來自一位我很尊敬、感激以及非常重要的人物,所以我沒必要確認——不管熱雷米在卡隆多么吃得開,我都敢去懷疑他。調查的結果你也看到了,很讓人震驚。” 衛來不死心:“我可不可以見見他?保護區的事情,只有三個人知道,他是第四個,也許我見到他了,了解更多一點情況,事情會有轉機。” 恩努笑起來,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桌上的所有證據,語氣中帶輕蔑:“轉機?” 他沒有再聊的興趣了,示意保鏢把衛來送出去。 出門的剎那,刀疤看向恩努,恩努搖了搖頭。 刀疤不動聲色,陪衛來回房,到門邊時,說了句:“明天早上十點,會公布宣判結果。” —— 明知道宣判結果不會開出什么好花,不會如他所愿,衛來還是像等待未知結果一樣緊張。 晚一點的時候,麋鹿又打了通電話過來,給出一個大致的時間線。 總的來說,先是四月之殤三周年,熱雷米和岑今都回了卡隆。 然后是熱雷米在法國被謀殺,上帝之手的出現和熱雷米的死挨得很近,說不清先后,推論起來,應該在后——因為一個組織的聲名漸起,著實需要時間。 再然后就是岑今的社評風格突變,用麋鹿的話說——之前是吃面包牛奶的,后來是吃槍子的,突突突往外噴,根本也不怕得罪誰。 這先后順序想告訴他什么呢?還是說,他根本是落水者,在做垂死掙扎,徒勞抓住的,都是浪面上的浮沫? 衛來焦灼到有些暴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過夜半,漫天張開淅淅瀝瀝的雨聲,他才漸漸睡去。 這個夢不安穩,上來就是天翻地覆,濁浪滔天,那條偷渡船在白浪里顛簸,衛來掙扎著上到甲板的時候,正看到岑今的畫架和畫紙被暴風吹散,單薄的紙張被風撕扯著在船上亂飄,每一張上都有編號,畫紙上,一張張卡西人的臉,面目悲哀。 衛來吼岑今:“浪太大了,你過來我這里!” 岑今站著不動,下一刻,船身傾側,岑今摔翻在甲板上,一路滾下船舷。 衛來沖了過去,在她身子墜下的剎那,伸出手臂,死死握住她的手。 再然后,他突然發現,自己伸出的,是左臂。 好像有一股電流,從腕根到肘心,那條手臂忽然不聽使喚,一直顫抖,手上的勁力漸漸缺失,岑今的手慢慢從他掌中滑脫…… 衛來驟然睜眼。 室外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但他分明聽到了裹挾在密集雨聲里的車子引擎聲響。 衛來再無猶疑,翻身下床,幾乎是直沖出去的:有微弱的光亮,在盤山路的拗口處一晃而逝。 衛來腦子發炸,下一瞬沖到岑今門口,兩個守衛過來攔他,他揪住一人脖頸,狠狠用他的頭撞向另一個,把兩人撞跌在一處之后,一腳拽開門,撳亮了燈。 床上被褥凌亂,但沒有人。 桌上,有金色的鏈子半垂,那個裝著粗制口紅的貝殼半開,膏體明顯凹少了些,有人用過。 衛來全身的血幾乎都沖上了腦子,身后有腳步聲,他回頭去看。 是刀疤,顯然是冒雨回來的,身上濕了大半,說:“衛先生……” 衛來不等他說完,暴怒的獅子般沖上去,直接將他掀翻在地,一只手狠狠鉗住他咽喉。 問:“人呢?” 刀疤艱難吐字:“轉……轉移了。” “轉移了,還是去行刑?” 刀疤不回答,反而笑起來,衛來恨得幾乎咬碎牙齒,一拳砸在他臉側。 刀疤嘴里出血,吃吃笑著:“就……就怕出現這種情況,所以我們提前轉移,看……看來是對的。” 衛來揪住他衣領,把他拎起來:“你說過,是明早十點公布宣判結果!” 刀疤斷斷續續:“是……是啊,我們明早十點會公布宣判結果,沒……沒騙你,但庭審結果,當庭就已經有了……” “把車子叫回來,有車載電話嗎,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