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什么意思,誰脫的誰負責穿是嗎? 衛來說:“我真沒力氣潛下去給你穿了,要么你就被人看。” 這種緊身牛仔褲,過了水,又被擰成繩,想在水下穿上,費的功夫不是一星半點。 男人也會累,此時此刻,再美的腿都吸引不了他。 岑今很看得開。 “那被人看好了,我又不是沒穿著比基尼在沙灘上走過——那時候邊上的男人,可是成百上千。再說了,我在這是外國人,不怕聽他們閑言碎語,反正聽不懂。” 特么的這臉皮什么做的?你養父母白拿中華文化熏陶你了? 船在近側停住,船上傳來桑托斯他們嘈雜的驚呼駭叫。 衛來咬牙,末了心一橫,一個猛子倒扎下水。 進水的剎那,身子蜷縮掉轉,就勢脫下自己的短褲,順流潛深,摸到她腳踝之后把短褲給她套上,一路上浮著順勢提穿,邊緣擰緊了倒掖進她腰內,防掉。 然后嘩啦一聲出水,眼眉之上帶下無數水線,船上幾個人蜂擁著伸手來拉他們,衛來抱住岑今,在她耳邊咬牙切齒:“老子為你脫的就剩一條內褲,你最好記得這恩情。” 他用力把她抱高,船上的人把她接了上去。 又有人來拉他,衛來擺擺手,攀住船舷緩了一會,然后雙臂用力,一個提縱上了船。 出水的一瞬間,他希望船上的漁民永遠忘記這一幕:一個王牌保鏢,只穿一條內褲,內褲后頭還別著把槍…… 布庫村的人和羊,是他這輩子再也不愿意見到的人和羊。 他筋疲力盡在船艙里坐下,頓了頓,伸手到背后去拔槍。 桑托斯正急急跟他說話:“海盜把你們扔下船的嗎,我們村派了人,去那個大村子報警了,就是不知道今天警察上不上班……” 忽然看到锃亮槍身,打了個寒噤,向后瑟縮了一下。 船上其它幾個漁民也不約而同地僵住。 衛來沒察覺,眼睛被海水漬的難受,他一直閉了又睜,然后拆槍,控干里頭進的水:槍進水了之后,如果貿然再開容易炸膛,所以得清理一下。 他握著卸下的彈膛甩水,無意間抬眼,那幾個人又是往后齊退,其中一個大概是想撿邊上的魚叉,看到衛來看他,飛快地又把手縮了回去。 衛來大笑。 說:“沒事……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先拉魚,但要幫我個忙……” 他把彈膛啪一聲拍進,試了下拴,然后冷笑著看遠處的海面:“帶我在這一帶繞兩圈……萬一有人落水,我們還能救個人呢,是吧。” —— 漁船在偌大海面上兜了兩圈之后,天開始暗下來,桑托斯小心地點起漁燈,拉網上來的活魚堆在艙肚子里,蹦跶、翻白眼、魚鰓一翕一動——沒有漁民敢上去處理,都抱腿坐著,臉色不定的互相對看。 海上找兩個人,跟撈針也沒太大分別。 衛來覺得沒什么希望了:“行了,回去吧。” 桑托斯趕緊調轉船頭,馬達響起,船尾開始翻浪,船頭一盞微弱的橘紅。 開出一段之后回看,泛水光的夜色像緊追不放的嘴,迅速吞掉船尾拖出的白色浪痕。 岑今向他身邊靠了靠,低聲問:“那兩個人……會死嗎?” 衛來說:“我傾向于覺得不會。” 做好周密計劃要殺人的人,連船只爆炸這種后招都能想到,不可能不做萬全的脫身和接應方案——不管是用什么方式,那兩個人平安脫險的概率,可比他們要大的多了。 岑今不再說話。 感覺上,度過了一段長長的沉悶水程,最后靠岸的時候,衛來甚至不覺得那是村子——布庫村沒有點燈的習慣,從海上看,只黑魆魆的一片,和荒郊并沒有太大區別。 衛來帶岑今回到棚屋。 面包車在門口停著,經過一天暴曬,車里像個暖房。 岑今想進屋,衛來拉住她,示意了一下車子:“不在這住了,上車。” 車出布庫,他讓岑今把行李包遞給他,自己翻檢了衣服,邊開車邊穿,無意間從后視鏡里瞥到岑今:“你不換衣服?” “大部分都丟了。” 她行李帶的本來就少,更何況重要的行李,包括衛星電話,都毀在那條船上了,衛來暗地里咒罵了聲,從包里揀了一件自己的襯衫扔給她:“湊合先穿吧。” 后座傳來窸窣的聲音,衛來把后視鏡拗翻了不去看:“我知道大致的方向,今晚應該能到桑托斯說的那個大村子——那里有電話,我得盡快跟麋鹿他們連上線,不然的話,所有事都斷在這了。” 岑今嗯了一聲:“好了。” 后視鏡拗回的瞬間,他看到她正低頭系扣子,襯衫下擺斜在膝上:他的襯衫,她能當裙子穿了。 衛來踩下油門,讓她幫忙看車外: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大”村子有多大,萬一也只方圓幾十戶,錯過的可能性很高。 幸好沒有:村里有電話,也就同時拉了電,約莫開了半個多小時之后,岑今看到不遠處的燈光,及時提醒了他。 衛來掉轉車頭,車子緩緩進村。 這里比布庫村多了些文明社會的氣息:雖然也有歪斜的棚屋、遛彎的羊,但偶爾的,可以看到磚泥砌成的屋子,最亮的一處在開闊的泥地上,是舊的集裝箱改成的房子,屋檐下綴了個燈泡,集裝箱上開了幾扇門,門上釘白底黑字的牌子,是村公所的辦事處。 中間的一扇門大開,里頭鬧鬧哄哄,居然有人在排長隊,衛來停下車,大踏步進去,所有人都詫異地看他。 岑今也過來了,站在門外等。 隊伍是從屋角一張桌子那開始排的,有個穿白襯衫的黑人正跟排在最前面的人說著什么,看到他時,也愣住了。 衛來沉聲問:“電話在哪?” 那人下意識回答:“隔壁。” 衛來也不理他,轉身去往隔壁,那人這才反應過來,大聲叱喝著追過來:“嗨!嗨,我是警察!” 衛來撞開隔壁的房門,拉亮燈繩,回身把岑今往那個警察的方向輕推了一下:“跟他說,我們是國際游客,被海盜打劫了——隨你怎么發揮,不要打擾我打電話就行。” 他帶上房門,也把吵嚷聲關在了門口:沒人再進來,這種局面,他知道岑今控得住。 衛來長舒了一口氣,走到桌子前頭,拿起話筒。 撥號、長久的等待、甚至還經歷了一次人工轉線,那一頭終于有人接電話了。 “喂?” 麋鹿的聲音,久違的赫爾辛基氣息撲面而來,似乎還帶一絲這個季節沒有融盡的冰涼。 衛來說:“我。” 第33章 聽到麋鹿的聲音,衛來忽然發火。 挺多人都說他脾氣好,埃琳起初也是被他的笑和性子給迷住的——她小時候被繼父家暴過,后來又交過幾任渣爛的男友,覺得男人最迷人的特質就是不發脾氣。 埃琳并不了解,他不是不發脾氣。 是人都得發泄,只不過生氣這種事,對內傷肝,對外樹敵,一不小心還殃及無辜——他更傾向于找個穩妥的出氣方式。 他、麋鹿和可可樹,構建了一個足夠穩固、內部循環的散氣口。 因為彼此了解,氣場相投,知道各自都是什么鳥。 他偶爾接到麋鹿破口大罵的電話,從伊芙不做家務到有個傻缺劫他的單,什么新詞怪詞層出不窮,他也只是隨口“嗯”、“啊”,間或歪一下頭倒耳朵,像是能把那些污糟的話給倒出去。 可可樹也會在他情緒失控一通劈頭蓋臉的發泄之時,忽然冒出一句:“衛,你說這一期花花公子封上的那個大胸女模,會不會是隆的?” …… 這一天積了很多火,從被人拿槍頂著到快艇爆炸、到在海里泡曬,接通電話的剎那,全部發泄出來,明知道應該不是虎鯊的鍋,還是把他捎帶進來。 ——信不信老子割了他的牙床,也做個曬干了的鯊魚嘴? 麋鹿從起初的發懵到唯唯諾諾,一直“好的”、“是的”,但也沒漏過關鍵的重要信息,艱難地試圖撫平他的情緒: ——“衛,你懂的,虎鯊不可能這么做,除非他不想混了……” ——“你們現在在哪?你把大致位置告訴我。” ——“我打個電話給沙特人,你在這等著,我會盡快回撥……” 掛了電話,衛來漸漸平靜,看看時間,剛剛風暴一樣的發泄,也只五分鐘不到。 他笑起來。 有點記掛岑今,推門出來找她,她倚在那間排長隊的辦公室門口,也不知道瞧的什么熱鬧,一直笑。 那件牛仔色的男人襯衫出乎意料地適合她,袖口高挽,下擺到膝上,兩條長腿隨意地疊著,換了雙最簡單式樣的黑色人字拖,腳尖微微點著地,人字拖在白皙的足趾間晃晃悠悠,好像隨時要掉下來。 衛來看了她好一會兒。 他有時候會奇怪,為什么自己覺得她像個小姑娘——她即便年輕,也早不是嬌憨的少女。 現在有點明白了。 同行以來,她偶爾流露出的一些表情,在他看來,是初見時的那個岑今永遠也不該有的。 那個岑今,是黑白分明的畫,瞳孔幽深,藏得住一個世界,走不近,也觸不到。 衛來點上一支煙,借著煙氣舒緩這一天繃緊的神經,等電話,也順便看她。 她過來了。 衛來說:“瞧什么熱鬧呢?” 岑今笑出來,說:“那個警察。” —— 這個村子是今年才被警力覆蓋到的——政府把它劃進了這個警察的負責范圍。 這位住在城里的公務員,每周上一天班,往返要四個小時,一般中午到,下午到晚上處理公務,第二天早上走。 每次來,村里都過節一樣熱鬧,村民們積攢了一周的恩恩怨怨,都在這一天集中爆發。 ——他家的羊啃了我家的房子、她的兒子揍了我的兒子、男人打了女人、兒子罵了老子、說好給我的東西不給、借走的鍋還沒還、弄壞了我的東西想賴…… 大幾百戶的村子,每天的口角少說幾十起,以前沒警察,大家都自行解決,該撕撕該踹踹,現在有了警察,忽然都驕傲兼文明了:“你敢不敢跟我去警察面前評理?他下周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