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 衛來很利索的支起帳篷,供她洗澡。 也許是因為沙霧不散的緣故,天暗的有點早,他把地布鋪在帳篷門口,躺在上頭歇息,加守門。 這場景,從前幻想過,覺得守著個漂亮姑娘洗澡,很浪漫,然后會發生更浪漫的事——然而真正發生,他只覺得自己像個澡堂看門的。 帳篷里有輕微的水聲。 衛來問:“里頭暗嗎,能看得見嗎?” “越來越暗。” 他摸索著,從頭下枕著的裝備包里抽了一根照明棒,在帳篷的撐架上敲了兩下,然后從門縫底下遞了進去。 岑今接了,手背蹭到他的,他縮回了看,腕根處沾上了些白色細碎的洗發泡沫,很香。 衛來瞇縫著眼睛,看那些小泡沫挨個消失。 忽然問她:“為什么不接那個人的電話?” 她回答:“談判要氣勢啊,我是去跟虎鯊談判的,為什么要跟他手下的人啰嗦?” “不一樣嗎?” “不一樣。寧可讓他們覺得我麻煩、多事、渾身是刺、很難溝通,也不能讓他們認為:這個來談判的女人,誰都可以把她支使的亂轉。” 她掀開帳篷出來,身上裹了披綢,頭發濕漉漉的。 “這樣的話,他們只會推虎鯊跟我談——你得咬定一個人談,吃透這個人,逼他下決定。否則他的副手也來參一腳,心腹也來談一輪,一個腦袋一個意見,一張嘴一個決定,這談判沒法談了。” 就好像沙特人來找她的時候,最初是賽德和亞努斯唱雙簧,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搭一帶。 她一直抽煙,漫不經心拈滅煙頭。 然后說:“不好意思,你們說什么?兩個人一起說話太亂,我聽不清。你們挑一個說話管用的人,再給我重復一遍。” 賽德的臉剎那間漲的通紅,亞努斯的眼睛里掠過一絲慍怒。 但她無所謂。 跟那些談錢即可的人,何必談交情?更何況,很早之前,她就已經中止“交情”這種社會關系的編織了。 她低頭看衛來:“你洗嗎?” 衛來撐著手臂站起來:“洗啊。” 做了個撐拉之后,三兩下拆了帳篷。 “你不進帳篷里洗?” 衛來回答:“男人洗澡要那么麻煩嗎?” —— 岑今上了車,盡量壓低身子,借著車門的遮掩換衣服,偶爾瞥兩眼衛來洗澡。 哪有洗的那么糙的? 他只穿了條短褲,像洗椰棗,塑料袋里兜了點水,拎起來,頭探進去一通亂晃。 然后抹了點洗發水,搓出沫,塑料袋又拎起來,頭再次探進去,又一通亂晃。 再過遍水,完事。 身上更簡單,毛巾撣一遍沙,再浸水擦一遍,結束。 看著看著,覺得他像個小孩兒,要人管,管他穿衣、吃飯、睡覺、洗澡、疊被、鋪床。 有人管過他這些嗎? 起身時,無意間帶到他的行李包,翻跌出一個袖珍記事本。 是拿來記賬的嗎? 她撿起來看,嶄新,略一翻,頁頁空白,只第一頁有字。 有點奇怪…… 手里忽然一空。 抬頭看,衛來手里攥著那個記事本,問的很不客氣:“怎么翻人隱私呢?” 岑今說:“那叫隱私嗎,就幾個字,都沒寫什么。” 衛來一手拎過自己的行李包,把記事本塞到最里頭,像是防她再拿,順手從里頭抽了件黑t,撐開了往身上套。 岑今又是納悶又是好奇,她胳膊抵住窗框,托著腮看他。 “你養瓢蟲?” 記事本的第一頁寫:瓢蟲生活觀察日記。 衛來動作停了一下,臉埋在套進一半的黑t里,含糊嗯了一聲。 “怎么會養那種……蟲子?” 那種蟲子,小不丁丁,有細細觸手,想想都不舒服。 衛來一個用力,黑t一拉到底,繃住全身:“個人興趣愛好。” 他繞到另一邊,坐進駕駛座,關車門。 溫度適宜,車燈全開,該上路了。 “好養嗎?” “不大好養,要耐心。” 車子發動了。 “養瓢蟲到底有什么樂趣?” 他養只熊她都不會這么想不通。 衛來說:“瓢蟲呢,一開始看可能會討厭,覺得一身毛病。” “但是相處久了之后吧,發現還挺……討人喜歡,就一直養著了。” 第25章 夜晚的沙漠,可見度并不差,銀色的月光鍍著每一處沙丘起伏,還有沙漠線被碾過無數次的車轍印。 有衛星電話的gps經緯定位,衛來并不擔心迷失方向,而沒有指定的匯合地點,更讓他感覺輕松:大方向不變就好,也許日出的時候,就能看到海岸。 越夜越靜。 經過游牧民的帳篷,車燈掃過無數或驚起或趴睡的羊。 經過淘金者的營地,有人茫然地從帳篷里探看,帳篷邊散著空罐頭和水煙壺。 經過補給的小鎮,沒有燈光,沒有人聲,低矮的房子像隨意搭建的積木,車子在空空的街道上急速穿過,后頭驚起幾十米的沙塵,又伴著車聲的遠遁落出一條新的轍痕。 這樣的沙漠,幾近溫柔。 衛來覺得,這足可列入生命里最美好的時刻和場景之一。 沒法準備、沒有預期、踉蹌撞上,溫柔到只能擁抱,舍不得推開。 岑今低聲說:“這路要是永遠走不到頭就好了。” 衛來看了她一眼:“說這話時,能考慮一下司機的感受嗎?永遠走不到頭,你是想累死我?” 岑今笑。 “我幫你開一段?” 衛來搖頭:“別搶我活,你時不時跟我說個話就行,省得我犯困。” 她今晚表現不錯,沒有倒頭就睡。 岑今說:“我現在很想吃東西。” “林永福的手藝很好,我第一次吃他做的菜,是糖醋咕嚕rou,rou塊外面裹了一層薄的糖醋芡,很脆,酸里帶著甜,又有一點辣……” “我請的那個日料廚師長,每餐都會做北極貝。冰鎮,玫瑰紅的裙邊,涼涼的,味道很鮮甜,很嫩,又很滑,醬碟里點一抹芥辣…… 衛來說:“停停停,你還是睡覺吧。” 他今天就吃了壓縮餅干、幾個椰棗和一口瓜,經不住刺激。 岑今惆悵似的嘆了口氣,衛來飛快瞥了她一眼,她細白的牙齒輕咬下唇,這一瞬間,既饞又可愛。 比起初見,她現在給他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倒不是說哪一面是偽裝——有一種矛盾的調和、難解的兼而有之。 “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對客戶,一直這么多問題嗎?” 衛來搖頭:“不是。” “我一般都很冷酷,不大講話,像一堵墻。” “然后這墻,到我這就成精了?” 衛來大笑。 說不清楚。 一開始,他可能只是想讓旅程輕松點,隨時“找點樂子”,不然多悶啊——他是一堵墻,她是一幅畫,這一路就是畫掛在墻上,風吹沙打,參觀客都沒一個。 再然后,他其實是想跟她說話,不乏故意去對著干、也不乏故意想逗她的意思。 那又怎么樣,雄孔雀多么高傲,遇到異性,還不是拼命地開屏、扭腰、抖擻羽毛、屁顛屁顛要去吸引對方的注意? 他說:“也不是,對他們沒興趣,所以沒什么話講。” 車子里靜了好一會。 遠處起了狼嗥,被風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