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禾爾:不客氣,等我百年之后黃泉路上見啊! ☆、第43章 《殺死天使》拍攝期間,勞姿一直不在狀態,李安一開始對她是有耐心的,就像以前對待他孕育了三年五載的作品那樣。他一向認承好之所以被說成好就是因為與眾不同,而與眾不同是需要時間的,只是這么長時間了他仍沒有看到勞姿身上的與眾不同,有些按耐不住了。 他幾次親自上門找勞姿談角色,她都膽敢避而不見,又或者見了也頻繁走神,讓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看走眼了,這個女人是個演員,但不能算是敬業的演員。 “jiejie,你最近瘦了好多。”陳州牧通過車前鏡看勞姿的臉,臉頰深凹,顴骨突出,只剩兩坨蘋果肌生硬浮夸的布在眼下。 勞姿整個人不在狀態,此刻會出現在陳州牧的車上也是答應了李安為晚上那場戲做些準備,提前去現場找找感覺。 “jiejie……” 不知道多少聲之后,勞姿終于有了反應:“嗯?” “餓不餓?要不要附近吃點東西?”他問。 勞姿搖搖頭。 陳州牧看著神情恍惚的勞姿,終于還是欲言又止,準備的說辭全都被強壓進喉嚨。 兩個人到三世之后,勞姿剛下車就身形一晃,摔在了車門上。 陳州牧再手快都沒能及時扶住她,眼看著她脖子上沁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皺起眉頭:“怎么這么不小心呢?” 勞姿摸了摸脖子,沒摸到血,失聲笑了笑:“沒事。” “jiejie,如果你真的舍不得虞jiejie,你就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你所有的想法,她一直在等你跟她說話,上次在南鑼鼓巷拍攝場外的采訪你也看了不下十遍了,她自始至終都在維護你,一直都有給你留機會,只要你打給……” “我們進去吧。”勞姿打斷了陳州牧的話。 陳州牧見勞姿一副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的態度,嘆了口氣,攙扶著她走進三世大廳。 拍攝套房里已經有工作人員在布景,勞姿走向已經架好的機器,伸手摸上去,觸覺冰冰涼涼的,刺痛她的指尖,痛感摻著涼意穿透指腹流向大腦,逼得太陽xue的青筋鼓動了兩下,也逼得她……難過。 她記得她摸虞美人的時候,她身上都是暖暖的軟軟的,還有一種薄荷草的香氣,又或者是馥郁醇美的酒氣。她會在她摸到她時也把手伸過來,在她胸上、屁股上捏一把,然后一臉的羨慕嫉妒恨,撇著嘴滿眼憤恨的模樣每次都能讓她心情愉快。 …… 她竟然用這樣的虞美人換了一臺臺冰冷的機器。 “最近沒見勞模姐趕組,難道只接了這一部戲?”有人問她,語氣中都是難以置信,勞姿趕場拍戲、是角色就接是圈兒里人給她的定位,就連試戲都是能同一天跑三個城市。 勞姿呼了口氣:“最近太累了。” 對方見她心不在焉,也就沒再說話,轉身忙自己的去了。 真的太累了,累了快三十年了。 她走向窗邊,想看看她曾發誓一定要開辟出自己的一方天地的這個城市,它被一層薄薄的霾覆蓋住,那些她曾經向往、憧憬的模樣全都在今時今日換了一番景象。 她想起畢業那年跟虞美人的一次爭吵,原來她從一開始就看的那么透徹。 …… “我只是想在這個華麗的城市站穩腳跟,我錯了嗎?那些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北漂沒多有錢,也沒多有地位,不還是死乞白賴的賴在這個地方不肯走嗎?他們不知道回老家會過得好?他們知道,之所以不愿意離開不是貪戀這個城市的華麗,而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青春時光全都耗費在這四方天空卻還沒有任何收獲,他們仍妄想著有一天一個巨大的餡餅從天上砸下來正好砸在他們的腦袋上,在他們心里,就算是天上掉餡餅也是在這樣華麗的地方幾率大,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人斷頭流血都要擠進來……我只是找一個倚靠,我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我錯了嗎?” “這段話說給別人聽,別人可能會被你慷慨激昂的講說唬住,但我太了解你了勞姿,你一個除了表演別無所知的人可以不打磕巴的說出這番話就說明這話在你腦海形成已久,你不是為了說服別人,而是為了安慰自己,也可以說是給你面目可憎的貪婪找一件絢麗的衣裳,掩蓋住連你自己都瞧不起的內心。你有手有腳,長得那么漂亮,成績那么好,為什么要靠男人?沒有男人你就不是人了嗎?” “……” “其實你不用急于向我證明你跟那些削尖了腦袋擠進這個城市的人并沒有什么不同的,因為我從來沒打算委屈自己被你說服。” “你從小就生活在這個城市,有個財力雄厚的背景,有個疼愛你的mama,有層出不窮排著隊在你面前獻殷勤的男男女女,你根本就不知道身為外地人的可悲,根本不知道這三個字會讓我們的第一步邁的多么艱難。” “只有你一個人把這三個字看的比天都重,說到底,困于你的并不是這個城市,也不是這個城市中像我這樣的人,而是你自己。” “北漂和演員之間有如天塹,如果我沒有一個像樣的身份要怎么順利的成為一個演員?所有劇組到學校挑人根本就輪不到我這種人,所以你每次問我,為什么你成績那么好,你表演那么到位卻沒有一個劇組要你?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我沒錢沒人,人家憑什么要我?” “勞姿,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我也曾像你一樣執著于某一種不公平,以為怨天尤人有用,結果只是消極了自己,還浪費了大好的年華。每個人在面對不公平時就等同于站在一個岔路口,一步走錯步步錯,我不是想勸你慎重考慮你現在所做的事情,身體是你自己的,你愿意出賣,我根本管不著,只是,你覺得你真的可以換來你想要的東西嗎?你真的不知道這會是你一輩子的污點嗎?” “……” “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事兒,這是我從小受的教育,你可以不認命,但一定要對得起自己。好話不好聽,我就說到這兒,勞姿,好自為之,希望我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你仍是初見的模樣。” …… 一輩子的污點啊。 古人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不知道有一天她也會陷入這種云詭波譎的迷局中。虞美人說的沒錯,那是一輩子的污點,現在的她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卻無時不刻都在擔心過去那個污點會突然給她一個響亮的耳光,把她現在身上這件華麗的衣裳扒去,現出曾經的丑陋不堪。 為了掩飾丑陋,她陷入了一個誤區,以為自己會被風言風語所影響還是因為不夠努力,還是因為地位不牢固,于是,她從一開始的使些手段演變成了后來的傷害朋友。 她沒想到,內心越滿足,她就越害怕,看多了圈兒內千里之堤毀于蟻xue的種種事例,她好怕有一天她用她的前半輩子經營的‘勞姿’猛然摔進泥潭,再也爬不起來,就愈發的變本加厲,直到虞美人離開了她。 她該有多失望才會離開她啊。 勞姿閉上眼,陳州牧說的對,虞美人一直都給她留有機會,只要她愿意回過頭去看她,她就一定會笑著張開雙手,把她攬進懷里……但她真的沒臉回頭了。 虞美人在畢業演出之后拿到了奧蘭多一個慈善晚宴的邀請,她想去,于是送了她一瓶假的飄仙,讓她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 虞美人回國后的第一個工程她悄悄替她推掉了,就為了讓她幫自己試鏡。 虞美人的第一個男朋友是她介紹的,那個男人明確表示只要虞美人跟他在一起,她就給她拿到戛納電影節的紅毯票。 虞美人的前任曾在還沒和虞美人分手的時候就跟她睡過,網上說的沒錯,她確實是當了一回小三。 虞美人…… …… 太多太多了,她真的沒臉回頭了。 “你腦子進水了?!這他媽是酒嗎?!” 一個刺耳的聲線打斷了勞姿徂徠的思緒,她聞聲回過頭去,看見執行導演在飭令一個場記,手上拿著一瓶紅茶。 “倒進瓶子里看著差不多……” “一會兒導演看見罵不死你!趕緊去給我買一瓶!” “三世沒有這酒,要去西四環……” “什么?!” 場記都快把腦袋垂向地面了。 勞姿走過去,把執行導演準備摔在場記脊梁上的紅茶拿了過來,放一邊,說:“附近朋友家有這個酒,我去一趟吧。” “這……” “沒事兒,趕得及。”勞姿說完話就朝門口走去。 陳州牧追上她:“jiejie,是楊哥那兒嗎?我去吧。” “我馬上就回來。”勞姿扶了扶他的肩膀,沖他笑了下。 如果陳州牧知道這是他這輩子見勞姿的最后一面,不知道還能不能因為這個笑容蕩起一波漣漪。 勞姿在金融街上因為躲兩個橫穿馬路的女孩調轉方向盤、急剎車,結果鬼使神差的踩了油門,整輛車因此橫沖直撞上了一家軟飲店的護欄,她也在撞擊五分鐘后死亡。 老天連個搶救的機會都沒留給她,就這么迫不及待的拿走了她的生命。 一人一生中只有那么幾次機會,抓住了可以出人頭地,抓不住也不過是平凡的一生。總是被那些可望不可及迷了心智,強迫自己達到那個高度,卻忘了自己本身就是一根有固定長度的蠟燭,火苗竄的越高,燃燒就越快,離油盡燈枯也就越近。 勞姿在死前才明白這個道理,不知道上天這是可憐她還是諷刺她,但她始終感激,因為在這樣短暫的一生當中,她得到了陳州牧純粹的愛,得到了虞美人從一而終的寬容。 —— 虞美人回國當天是勞姿的葬禮,九月的北京已經沒那么熱了,趕上南風天,下了一場好像是珊珊來遲又好像是預謀已久的冰雹。 勞姿生前朋友不多,一個手都能數的過來,再加上經紀公司因為勞姿的驟然離世背上了巨額違約金,把本來想要送送她的圈兒內人都用一個‘讓她安心去’的借口回絕了,以至于葬禮現場寥寥數人。 葬禮結束,虞美人跟著勞姿的家人去送葬。 鳳山還是鳳山,曾經在這里結下深厚友誼的兩個少女卻已經不是少女了,一個是三線演員,一個是建筑師,一個剛收獲了真愛,一個……剛去了天堂。 虞美人自知道勞姿出事就沒有再說一句話,包括問問陳州牧勞姿是怎么出事的這樣的話都沒有。歧本不止一次的刺激她,希望她能哭出來,結果老人家始終不掉一滴眼淚,就像是上下眼瞼在打賭,爭先恐后的在眼淚沁出之前橫身擋住。 為什么會這樣呢? 為什么就是哭不出來呢?她明明那么難過,她明明一度想陪她一起去,可為什么就是哭不出來呢? 勞姿活力滿滿的指著她大罵出口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怎么到今天她就只剩下一罐毫無溫度的灰燼了呢?兩個人約好百歲之余攜手周游世界,她怎么能在二十多歲就先一步離開了呢?好不容易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角色,日復一日的努力也終于感動了演藝圈那扇大門,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在門開啟之時她就轉身了呢? 虞美人的腦海盤踞著無數個為什么,每問一句,就是一陣戟戳心口的痛,每痛一下,她都想哭,每次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直到看著勞姿的父母一次次哭死過去,她仍覺得好不真實,曾經跟勞姿依偎扶持的畫面也像是打過商量一樣蜂擁而至,不由分說的擠進她的腦海,壓過她的意識,占據全部空間。 儀式完畢,虞美人從鳳山上下來,沒想多留,一方面是她不想面對勞姿的父母,她無法在對方問她關于勞姿生前的事情時語調平穩的講出口。一方面是她始終不覺得罐罐里是那個光鮮亮麗的勞姿,她那么講究的一個人,怎么會委屈自己蜷縮在那么小一個罐罐里。 出了警戒區,她就看到了歧本的車,他倚在車前,一身黑衣襯得人意外的精神,在色彩繽紛的眾多媒體記者當中如此醒目。 她定在原地,看著他的雙眼,她想他過來抱抱她,他不辜負所望,在接觸到她需要的眼神時,沒有絲毫猶豫的越過圍蔽帶,抬步走了過來。 這時候,她的電話響了,唐憔打來的。 “媽。” “我看了網絡,你跟歧本在一起?” 虞美人應聲:“嗯。” “那我知道他為什么不見我了,寶貝,他是……” 唐樵的話穿透她虞美人的耳膜氣勢洶洶的灌進大腦,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有話可以這么刺耳。她把手機拿下來,定睛看著施著某種極具韻律的步調緩緩而來的那抹黑色身影,鼻頭一酸,想哭了。 李安導演不知道是一直在虞美人身后還是見她出來跟上了她,看她收了線,湊上來說:“我知道你現在什么都不想聽,但我還是要說,勞姿離開前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只有三個字……”說著話把手機屏幕現給她。 虞美人抬眼看向手機界面上勞姿發來的那三個字,勢可決堤的眼淚驟然而至,一時間掛滿了她消瘦的一張臉。 歧本見她涕泗滂沱,快跑了兩步一把將她拽進懷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安在一旁一臉懵逼,他不覺得他說了什么刺激的話,也不覺得他做了什么刺激的事,怎么虞美人就能哭成這樣呢?像個被搶走了心愛娃娃的小姑娘。 虞美人雙手摟住歧本的脖子,呼天號地的一點都不覺得難看,任圍蔽帶外的記者架著一臺臺機器猛拍。 “對不起……”她說。 歧本摸上她的后腦勺,她沒有對不起勞姿的地方。 “歧本……對不起……” 歧本聽到這話,身子一頓,這聲‘對不起’是對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