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顧二娘一撩垂簾躥了出去。那犢車的車把式正拼了命去拽那發狂的白牛,可這牛是云國進貢來的,不但看著漂亮,力氣也比普通牛要大上許多,又在發狂,任他扯的兩手虎口開裂也沒能拉住半點。再這么下去,另外一頭也不保不會發瘋。他正心生絕望之時,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黑影,接著咔嚓一聲巨響,腿邊兒的車轅應聲而裂,又是一聲巨響,那發瘋的白牛掙斷了另外一邊車轅跑了,櫝車在剩下那頭白牛的拉動下向前跑了一小段停了下來。 沖出去三四十丈,程瑾才好不容易拉住了馬,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兒也有點顫,見后面一匹大宛馬追了上來,臉色頓時更為不好。 果然,那馬上人聲音里含著隱忍的怒氣:“程瑾,你又闖禍了。還不快向老國公夫人請罪。” 程瑾吃了一驚,看見那頭白牛時恍然大悟,但眼里旋即閃過一絲傲慢和不屑:“不過是個廚子,瞧你緊張的!” 見他還在犯糊涂,馬上人氣道“還不趕快把紅花扯下來”,就拍馬向櫝車走去了。 只是他還未到車前,就聽車里面傳出老婦人的驚慌失措的哭聲。 “直兒,直兒……” 聽見這個名字,程喻不由一怔,難道受傷的是褚家那個病秧子? 老夫人這時還不顧上捉拿罪魁禍首,她懷里的褚直兩眼向上翻著,喉嚨里一陣陣的出氣,發出的聲音讓那兩個丫鬟嚇的手腳哆嗦眼淚直流。 這位三爺打小就體弱,每年都得穿幾回壽衣,也是這半年才好一點,頭一次出門就犯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們只能被打死。 褚直想說話說不出來,如果祖母抱他沒那么緊還好一點,可是抱這么緊,他更吸不到氣了,都怪那枚該死的棗核,在櫝車失控之時,不偏不倚地正好卡在了他喉嚨里。 難道他剛剛活過來就又要死了嗎?他還什么還沒做呢?報仇,奪爵,娶妻,生子……他褚直不甘心啊! 第9章 叔叔 顧二娘單手砍斷車轅后就準備快跑幾步追上驢車了,這要是讓林忠看見少不了一頓說,這時她聽見了里面的哭嚎聲。 外頭的車夫本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從天而降(一掌劈斷車轅)的姑娘,被車里的聲響驚醒,先顧不上那俠女,爬到車上,一把推開那勾欄門。顧二娘就借機瞧見里面有個老太太抱著個人又拍又打,但那人只是翻著眼胸膛起伏不住發出“呼呼呼”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喉嚨里卡住什么東西了。 老太太“心肝rou”“心尖子”的不停叫喚,兩個婢女手腳哆嗦,車夫鼻涕淚一把跪在勾欄門外面。 顧二娘捋起袖子,跳上犢車:“讓開,我來。” 聲音清涼、沉穩,帶著一股子不容反抗。 慌亂中,鎮國公老夫人竟然聽見了。 她和她的仆從們都是一驚。但顧二娘習武之人,動作極快。鎮國公老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孫兒就到了別人手上。 顧二娘環顧車內,幸好這車夠大夠高,都不用下去了。她胳膊從背后抱住這個呼哧哧風箱一樣的人的腰部,一手拇指壓在他肚臍和肋骨之間的部位,另一手成掌按在這只手上,雙手急速向上擠壓了十多次。 只聽“噗——”的一聲,什么東西吐了出來,那人長長呼了口氣。 看到是顆棗核,鎮國公老夫人一顆心落地,忙接了孫兒,見褚直開始吸氣,面色平緩下來才想起方才那個人,但人已經不見了。 “方才那位、那位……姑娘呢?”鎮國公老夫人心都系在孫子身上,這時才想起剛才那個人好像是個姑娘。 兩個丫鬟剛爬起來,回過神連忙去找那姑娘,可犢車前面除了往來的車馬,根本沒有行人。 還是車夫眼尖,但剛瞅見那白衫藍裙的高挑身影兒,幾騎人馬到了犢車前面。 程喻下馬走到犢車前頭請安:“都是晚輩的馬沖撞了老太君,請老太君恕罪,程喻改日必登門賠罪。” 程喻說完,身后幾人跟著齊聲請罪。 唯獨程瑾好奇地看著前頭那輛驢車,驢車前頭有個戴帽子的男人伸出腦袋往后看了一眼,很快地縮了回去,那驢車加快速度“得得”的遠去了。 程喻等人方才趕過來施救,都瞧見那小娘子進了犢車,一眨眼功夫就出來了,那之后犢車里面的哭聲就停了。 程喻猜到里面應該是沒事了。 他親眼看見那姑娘一掌劈斷了紫檀木做的車轅,非常震驚。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安撫這位鎮國公府里的魯老太君。故而雖然他很想查清楚那姑娘的身份,但卻耐心等著魯老太君發話。 過了一會兒,里面才傳出老夫人和氣的聲音:“原來是安國公府的喻哥兒啊,今個不湊巧,你叔叔跟我一塊去靈隱寺拜佛,回來正巧遇著你了。” 程喻被這“不湊巧”“正巧”給弄緊張了,忙道:“老太君恕罪,都是晚輩魯莽,馬跑的太快,沒防備上面戴了朵大紅花,沖撞了叔叔。晚輩前些日子得了一部‘林中翁菜譜’,正想著有空給老太君送去,也好讓叔叔品鑒。等晚輩回府后,立即給叔叔送去。” 跟鎮國公府打交道,就是這點不好,對著比自己還小的人還要叫叔叔。可誰叫人家“鎮國公”這三個字是本朝太/祖時傳下來的,如今的貴妃娘娘還是褚直的親jiejie,哪怕他母親是永貞公主也比不了。這份權勢除了上面那位就只有這么一份兒。 里面沒有聲音。 程喻暗自皺眉,他雖然有過失在先,可也賠罪了。鎮國公府要是揪著不放就有點過分了。 程瑾索性站在后面沖他哥擠眼。 這時里面傳出一個清潤卻又有些力氣不濟的聲音:“世子侄兒不必介懷,我這身子骨還算結實,就是那本‘林中翁菜譜’,侄兒別忘了給我送去。” 程喻的父親是安國公程英的嫡次子程明,因為母親的身份,安國公這個爵位最有可能越過長房落在程喻身上。但畢竟還沒定下來,褚直這么叫他有點不妥當,可后半句又明顯表示不介懷了。換個了人,程喻還能直接甩臉子,這車里的這位程喻不敢。 “喻哥兒啊,你看見剛才那位姑娘了嗎?”似乎感覺到程喻的不快,車廂里的老夫人發出聲音,接著勾欄門打開了,程喻看見了坐在里面的魯老太君和比他還年輕的叔叔褚直。 真是個美人胚子……不是第一次見到褚直,每一次見到褚直,程喻還是會那么想。他能這么想,燕京不知多少貴族子弟也會這么想,雖然褚直是個男的。 程瑾更是眼也不眨地盯著褚直,他以為褚直要惱,沒想到褚直竟然沖他微微一笑。 “老、老太君,我看見了,那姑娘已經坐前面的驢車走了,她是府里的丫鬟?” 褚直這一笑,程瑾竟是連話也說不利索了,說完低頭看見自己為騎馬方便穿著的天青色圓領窄袖袍衫,要多丑有多丑。 這個不成器的混賬一開口,程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幸好他還沒混賬到不要臉面。 魯老夫人嘆了口氣,她活了七十多歲了,也是頭一遭遇到這么離奇的事兒,真像說書的講的那些大俠來無影去無蹤。人家既然無聲無息地走了,想來也是不想要什么酬謝。 程瑾絲毫沒覺得他今天腦門子被門夾了,鬼使神差第一次做好事:“我剛在看見那驢車上有個人,好像是安定侯府的管家。” 程瑾這個紈绔子弟,跟安定侯那兩個不成器的孫子必需認識。他又不老眼昏花,鬼混的次數多了,就記住林忠那張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