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好在顧二娘道:“勞煩幾位嬸娘跟我先進堂屋。” 堂屋里只有一張條幾,一張方桌,兩把椅子,顧二娘手叩在桌子上:“這桌子和椅子是前年你央我娘讓我爹打的,當時說要給錢,后來就不聽信兒了,既然你沒給錢,那桌子、椅子我就抬走了?!?/br> 李氏沒說話,默許了。 顧二娘看向衛安的房門,許氏拉住了二娘,二娘今日已算出格,再跑到衛安房里亂翻可就壞了自己名聲了,這個面子撕爛了就可以了。 李氏見許氏拉住二娘,暗自冷笑,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精細物件都在衛安房里,衛安雖然現在還沒有功名,但難保不會一步登天,她倒要看看青牛村誰敢這么肆無忌憚地欺負他們孤兒寡母! 衛安心里微微苦澀,他那屋里從床到桌子還有筆墨紙硯可以說都是顧山一手置辦,他不信二娘會那么對他,但顧二娘眼睛卻一直盯著他那扇門。 眾人也覺不妥,李氏不義,衛安卻通過了鄉試,被保薦成舉人(設定是大熙的舉人通過鄉試后保舉,作為進京趕考的資格,成為舉人離當官遠著呢)要去進京趕考了,將來功成名就也是青牛村的榮耀。 “娘,我怕人家說咱們欺負孤兒寡母,這兩間屋子就不進去了?!鳖櫠锏馈?/br> 許氏松了口氣:“那咱們回去?!?/br> “不過……” 顧二娘話鋒忽然一轉,婦人們都看向她,卻見她向上看去:“上頭這三根松木檁子我是要拿回去的。那一年刮大風,他們家的房頂刮跑了一半,跑來央求我爹修房,我爹帶著我哥前前后后花了半個月時間,從青牛山上砍下的松樹抬到山下,我爹胳膊還受傷了。不知流了多少汗、出了多少力才將她這房子修好,本來說要酬謝我爹的,后來又不了了之。你們說,我該不該把這些松木拿走?” 蓮嫂子道:“她既沒出錢又沒出力,自然是該的,可你怎么弄下來抬回去?” 李氏忍不住笑了,從袖子里掏出汗巾裝模作樣地擦了擦手:“你說的對,這是你們家的,你扛走吧。” 唯有衛安,心里滑過一絲不安。兩家曾經那么親近,他不可能沒關注過顧二娘,通常,她嘴角掛著那樣的笑的時候,不是顧如虎要吃訓就是顧如豹要挨說了。 顧二娘道:“好,大家都出去吧,都站遠點?!?/br> 這顧二娘還真有本事把這松木檁子弄下來?顧山當年修這房許多人都見過的,顧山忠厚,干活踏實,這房修了兩三年就沒見再被刮開過,就連上面鋪的稻草都一絲不亂。 眾人疑惑間,只見眼前白影一晃,顧二娘已經躍起,腳尖在院墻上一點,借勢直飛房頂,伸手往一根松木檁子頭上一拍,“轟隆”一聲,那根松木檁子已經穿出房頂,砸落在院墻外面。 除了松木墜地和稻草墜落的聲音,鴉雀無聲。 顧二娘動作快若閃電,又是一個飛旋,兩腳同時踢中兩根松木檁子頭,“轟隆轟隆”,衛安家的房頂塌了。 顧二娘掠出衛安家小院,過了一會兒,肩上扛著三根松木站在門口:“娘,回家?!?/br> 李氏昏了過去。 許氏一到家也軟綿綿地倒了,二娘忙將許氏抱到床上,又掐又捏許氏終于醒了過來,睜眼第一句話:“跪下?!?/br> 如豹崇拜地看著二娘:“娘,不要,二姐又沒做錯什么?!?/br> “你們倆是不是想氣死我?” 顧二娘看她娘又想暈過去,忙到院子里跪好,想了想又喊:“娘,跪多長時間?能墊墊子嗎?” 許氏差點又要昏過去,想想女兒不在眼前,生忍住了。 一墻之隔的后院,李氏面色陰沉地坐在院子里。草房屋頂塌了,上面的稻草掉的到處都是,天黑了來不及收拾,也沒法確定墻是不是結實,今天晚上只能睡外面了。 真沒想到賤丫頭那么狠,還有玉娘,竟然知道反抗,還把送她的銀手鐲要了回去。那鐲子,她本來打算當些銀子給衛安做盤纏的,她都窘困到這般田地了……想當初,在小牛村的時候,她娘家比許玉娘娘家殷實的多。后來她嫁的也比許玉娘好。衛云是什么,讀書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顧山是什么,一個沒頭沒腦的傻大個,她缺什么東西了,只要到顧山面前嘆一口氣,他就會主動的送上來。許玉娘哪點比得過自己,為什么自己要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娘,餓了……” 衛安小聲叫道,前院顧二娘家飄來陣陣rou香刺激著他的腸胃。但他其實并不多餓,只是覺得李氏的臉色越來越可怕,找點事兒給他娘做。 聽見兒子叫自己,李氏抬頭看了一眼兒子。這個眼神把衛安下了一跳,他覺他娘的眼就像那次他夜半回家看到的一只狼的狼眼,綠瑩瑩的,像是時刻都要撲上來,把人撕碎。 “安兒,你先燒點水,自己弄點吃的,娘出去一趟?!?/br> “娘你去哪?”這么晚了,李氏是個寡婦,不該出門。 李氏好像沒聽見衛安的問話,徑直朝外走去,快到大門想起來回頭道:“你別擔心,我去杜婆家一趟,一會兒就回來?!?/br> 杜婆? 衛安感覺有點不妙。他今天沒怎么摻和兩家紛爭,并不是自持身份,而是看得很清。他娘的心思他再明白不過,他是喜歡二娘,但李氏是生他養他的寡母。妻可以再娶,娘卻沒法拋棄,他還要進京趕考,一步步往上走,二娘……二娘是沒法與他站在一處的。但就是心情不好,心里像有兩個小人,一個看著塌了的房子大聲叫好,一個冷眼看著另外一個。 衛安強行收回思緒,再度想到他娘現在去找杜婆了。他知道他娘一直有這個想法,但距離他進京趕考還有幾個月時間,依他娘的性子,怎么也得忍到給他弄夠盤纏,今天提前發作肯定少不了杜婆的唆使。想到杜婆跟顧二娘的恩怨,衛安不由眉頭緊鎖,但旋即搖了搖頭,自己走入灶房,舀了兩瓢水放鍋里,預備煮些稀粥,打開米缸一看,空空如也。 忘了顧二娘把米都倒走了…… 衛安啞然失笑,他覺得自己傻了,顧二娘這么對他,他還覺得她有趣的很。 鬼使神差的,衛安走到南墻的西邊,在墻上敲了兩下。 沒有動靜。 衛安站了一會兒,打算回去。 這時上面傳來吸溜聲。 如豹踩著梯子趴在墻頭手上捏著一大塊肥rou,一面舔一面斜眼看著衛安。 大眼瞪小眼。 如豹終究是個孩子,先忍不?。骸跋氤詥幔俊毙『⒆右埠芫?,今天還幫著把衛安家竹筐里的青菜都拿了回來,知道衛安現在沒東西吃。 衛安想笑,想到以前顧家只要做了rou,總是站在這里遞一碗過來,有時候是如虎,有時候是如豹,但最多的是二娘……他心里一動,忍不住道:“去告訴你二姐,我娘去找杜婆去了?!?/br> 衛安說完就進了灶房,他不知道顧二娘就在墻底下站著。 不同于衛安覺得自己經歷了復雜的斗爭才做出了一個對得起圣賢書、洗滌了靈魂、提高了境界的偉大決定,顧二娘轉身就走了。 她連笑話這娘倆的心思都沒有,進屋就問何氏:“娘,我爹真這幾天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