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周復看見顧二娘好一會兒了。只見顧二娘頭戴網巾,身上穿著她娘改良過的淺白色圓領窄袖袍衫,腳下布鞋凈襪。面色雖黑,但身形削瘦挺拔,不過因本是女兒,骨架生來比男子多了幾分圓潤,看起來并不兇惡,就像一棵生機勃勃的小樹,頗有賞心悅目之感。 “師父。”顧二娘聽見周復的聲音,忙走過來端正一拜。 周復年過四旬,五短身材,紫臉膛,看著其貌不揚,十八般武藝、內功絕學、江湖門路卻是樣樣精通。 “二娘,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師弟們各有難處,你是師姐,要多體諒他們……”周復剛練完一路劍,頭上還有汗。 顧二娘忙從木架上取下師父擦臉的布巾浸到水盆里擰過遞上,恭敬道:“是,師父。” 要不是顧二娘跟隨周復時間夠長,準被周復這一臉關切感動的滿眼淚花。她只是眼梢一挑,果然瞥見師父嘴角噙著一縷狡詐的笑。 顧二娘不覺血氣微蕩、手心發癢。而看著在專心練功,實則時刻在關注著師父和師姐對話的楊天秀幾個暗呼不妙,比著收勢預備溜之大吉。 周復一甩手:“一起上吧!師姐弟好好親近親近。” 作為師父,周復最喜歡看的就是徒弟們打在一處兒。什么?他這個師父太殘忍!敗在自家人手里總好過死在別人手里! 周復哪有閑心管顧二娘的婚事,他這個女徒弟,看著老實,卻是個最有主意的,能讓她吃虧的……周復想了想,真沒想出來一個。他掇了條凳子,就坐在門前看師姐弟六人斗在一處。 話說楊天秀幾人知道今天躲不過去,聽師父說“一起上吧”,連絲猶豫都沒有就抄起家伙攻向顧二娘——別怪他們不講義氣,對付師姐這種怪胎,先下手為強,后下手吃土。 他們吼聲震天,招式兇猛,道道寒光讓人驚心動魄,讓人覺得關公再世都得被剁成rou泥,周復卻輕輕搖了搖頭。 只見顧二娘馬步紋絲不動,上身向右一仰,避過楊天秀的紅纓槍,順手一奪掃向莊熊兒,莊熊兒那對百來斤的流星錘立即飛了出去砸向正從后面偷襲顧二娘的張河。張河大驚,身子泥鰍一樣滑開,露出藏在后面趙洪天。趙洪天色變,這時白紹棠的扇子“刷”的一聲,十幾道銀針從扇骨射出來救趙洪天。 顧二娘嘿嘿一笑,足尖一點拔地而起,趙洪天的鐵頭還沒碰到她的衣角就被她倒拎了起來,迎著那十幾道寒光甩去。 幾人手心、頭上都是細汗。 至于她被她拽著腿的趙洪天小冬瓜,真要變成個爛冬瓜了。 “師姐饒命——我愿意娶你……”趙洪天哀嚎。 小冬瓜真是沒骨氣!其余幾人想道,卻同時虛晃一招向后退去。 顧二娘剛說過以后要cao練死他們,怎么會放走他們?抬手就要把趙洪天扔出去先砸倒兩個,卻聽微草堂外面有人急喊:“二娘,不好了,胡老兒又來了!” 顧二娘一怔,手停了下來。 底下倒掛著的趙洪天嘶聲喊道:“師姐,我剛才是給你說笑的,不作數,你莫要當真——” 顧二娘手一松,趙洪天就栽下去吃了一嘴土。 周翠心牽著一個小男娃匆匆走進院子。 周翠心是周復的獨生女兒,年方十六,手上牽著的那個年約六歲的男娃,是顧二娘的弟弟顧如豹。 顧如豹比顧二娘小了十多歲,自幼身子骨不好,許氏見過長子和女兒練武吃苦,說什么也不讓如豹習武。顧山不在家,二娘照常去微草堂習武,如豹在家玩耍。剛吃早飯就見胡老兒穿一身新衣,帶著幾個衙役裝扮的男人搖搖擺擺地朝自家走來,當即抄小路跑到微草堂來找二娘。 青牛村坐落在青牛山腳下,微草堂建在接近青牛山半山腰的地方,如豹一路跑上來,早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紅彤彤的,幸虧被周翠心接著。 二娘不敢耽誤,對周復道:“師父,我回去看看。” 周復點頭,并不交代二娘些什么,二娘一向穩重的很。 陳天秀推著趙洪天跟上來:“師姐,你把小冬瓜帶去,他剛都愿意了。” 趙洪天臉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但架不住兄弟幾個一人一條胳膊押著他。 “滾——”顧二娘干凈利索地吐出一個字。 “真不要?”師弟幾人眼亮了。 “滾滾滾——” 顧二娘懶得搭理這些沒心沒肺的混貨,把如豹舉起來放在背上大步朝山下趕去。看來這次胡老兒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把她給配出去了,專趁她爹不在的時候搗亂。顧二娘原想著幾個師弟都沒成家,隨便拉一個應應急,可這幫家伙被她打怕了,真怕生米煮成熟飯永無出頭之日啊。也罷,這些人指望不上,她還有一個備胎呢。 說備胎,備胎到。顧二娘剛走到青牛村前面的竹林里,就看見了衛安。 第2章 打架 大熙朝跟華夏有些類似,南北地域甚廣,也有一條秦淮河,以這條河流域為界,往北種植小麥,往南種植水稻。青牛縣在秦淮河以南的湖東省,湖東、湖西兩省自古是有名的魚米之鄉,是大熙的糧倉。水土養人,雖然青牛縣偏居湖東省最西邊的太青山區,但這里的男子明顯淋雨淋多了,個個長的跟成熟的稻谷一樣謙虛含蓄,輕易是不肯長高的。她那幾個師兄弟除卻小冬瓜,其余都算一表人才,也不過只有一米七零(目測),跟她打個平手。 但衛安是個例外。他身穿綠羅褶兒,站在路邊一叢翠綠竹子旁邊,愈發顯出長腰才。顧二娘琢磨著他至少得有一米七八,前些日子還沒見這么高,莫非他又長了?也是,都說“二十二猛一躥”,衛安今年可不二十二了?他也沒娶妻,自己光棍一條,正好能配一塊……心里這么想著,顧二娘腳步加快,走到衛安面前。 “衛安,你在這兒等我呢?” 衛安明顯一怔,他是在等顧二娘,可怎么被顧二娘一說,味兒就不太一樣了,顧如豹還在顧二娘背上看著呢。 不過顧二娘從小就這樣,事情緊急衛安也顧不上了,直接道:“二娘,你先不要回去,胡官媒帶人去你家了,說要把你綁走。” 顧二娘略有失望:“哦,就這事?”她還以為衛安在這兒等著是為了提親。 衛安的話,她就湊合了,反正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衛安聽出來她話里有話,猶豫了一下道:“如豹你別擔心,我一會兒把他送回去,你先避避吧。” 顧二娘眼里光閃了一下:“那你呢,你不也二十二了,我記得你是秋天生的。” 大熙規定女子最晚十九成親,男子也有期限,是二十五歲。但二十五那是最晚期限,通常二十幾歲的人都該有好幾個孩子了。 衛安見繞不過去,有些不自在地看向一旁的竹子:“大丈夫以事業為重,未有功名怎好成家,將來也是辜負妻兒……” 顧二娘有點聽不懂衛安的話。衛安家和顧二娘家前后毗鄰,衛安的娘李氏和她娘許氏的娘家都是青牛縣南小牛村的,以前做姑娘的時候就是手帕交,后來都嫁到青牛村,關系自然更親。 衛安家在青牛村有點特殊,他爹衛云是個秀才,一生都忙于科考,直到某次鄉試后不慎跌入河里淹死了,李氏成了寡婦,一個人帶著衛安過活。日子可想而知,都是靠著她家幫忙接濟,她娘許氏只差把自家的鍋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