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章臺一直在他背后耐心的等候護(hù)法。她不知什么時候把頭臉上的血跡清理干凈。如果不是因為沒有衣服可以替換，素色衣衫上那一排已經(jīng)凝成紫黑的血液觸目驚心，楚子沉大約還以為這是個溫柔和善存在感很低的佳人。

    這位佳人表情柔美依舊，說話也清風(fēng)細(xì)雨，十分和氣：“楚相都修補好了？要不要再歇一歇？”

    楚子沉婉拒了她的好意。

    柳章臺點了點頭，突然趁著楚子沉最疲憊放松的時候跳向另一項話題：“不知楚相如今可有傾心之人？章臺對感情尚算敏感，隱約覺得楚相如今，似是有些動情的氣場。”

    楚子沉微微一愣，還不等回話，就看著面前的柳章臺輕抬眉眼，勾唇一笑，奪魂攝魄，極富魅力。

    她趁著楚子沉毫無防備的時候乘虛而入，用出的恰是那一招“垂柳四笑，情思不休”。

    楚子沉眼前突然迷蒙一片，耳邊仿佛響徹仙樂，面前之人的容貌也影影綽綽，縹緲出塵。心里驟然升起一種極其強烈的欲.望，大約就是柳章臺說的動心。

    那讓他動心的人，正近在眼前。

    不對……那人不穿裙子，也沒有這么矮，更不是長發(fā)飄飄的模樣……

    那似乎是個身材高大結(jié)實的人，他應(yīng)該穿著西裝，臉上常年帶著溫文爾雅的笑意，做起事情滴水不漏，無處不感覺到他的熨帖。

    ……那應(yīng)該是個男人。

    第五十三章

    楚子沉負(fù)手而立，在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風(fēng)沙中站定，看上去雖然灰頭土臉略顯狼狽，卻是格外的端正鎮(zhèn)定。然而他此時茫然放空的雙眼，卻已經(jīng)出賣了他此時的狀態(tài)。

    柳章臺略有好奇的看著他。

    她本身對楚子沉這個人不帶惡意，甚至還有些同為經(jīng)過歷史變遷之人的認(rèn)同親近感，今天對他作出“垂柳四笑”，的確是突如其來的心血來潮。

    她因為當(dāng)初開啟靈智的經(jīng)歷，本來就對愛情一事非常敏感。而她跟楚子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楚子沉明顯還沒有心有所屬。如今才短短的近一個月時間，她就感覺到了楚子沉身上的那種暗生情愫。

    這樣一個男人，動了情會是什么樣子？

    情思不休這一招，本身并不帶惡意，有時候甚至不會奏效。成功與否，只看柳章臺的對手是什么心性，什么表現(xiàn)。

    毫無疑問，幾乎每個人都會有動心的對象，但是有人愛的要死要活干柴烈火生同衾死同xue；有人擦肩而過一見鐘情隨即就不聞不問。

    有一次柳章臺施與出這一招后，男人立刻脫褲子開擼，幾乎讓她無法維持住臉上纏綿多情的微笑……天知道為什么男人印象中最深刻的愛戀是蒼井空。

    楚子沉顯然不會做出這么沒品的事情，以他的身份，當(dāng)然也不會沒有定力到如此程度。事實上他除了目光放空之外沒有任何的失措之處，他、甚至連半個甜蜜的字眼都沒說出。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他輕輕嘆了口氣，用一種柳章臺幾乎聽不清楚的耳語輕聲道：“好吧，我認(rèn)栽。”

    他雖然口上說著自己是“栽了”，語氣中卻沒有任何不情愿和受迫的成分，反而有一種“我已經(jīng)努力到極點了，可還是抑不住心思”的無奈，和“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了然。

    柳章臺一怔，心頭反而升起了一種自己做過了頭的心虛之感。

    她拂了拂袖子，又?jǐn)咳チ嗣嫔系男σ猓樟诵g(shù)法。

    柳章臺沖著緩緩回神的楚子沉盈盈一禮：“是小女子一時好奇，冒犯了楚相，還望楚相莫要介意才是。”

    楚子沉看了看她，沒有說什么。他修養(yǎng)極好，一般不向同盟出手，也不輕易的跟女人動手。他沉思停頓了片刻，才方問道：“柳小姐剛剛施與的是幻術(shù)，還是別的什么？”

    柳章臺低下頭，遮住那一雙如水眼瞳中煙波浩渺的笑意，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這種幻術(shù)，只能讓受術(shù)者看到自己的愛人，柳章臺自己卻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也許有人認(rèn)識不到自己究竟愛誰，等承了這一笑后，看到什么人就該知道了。

    她用余光看到面前的男人狠狠怔住了一下，又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沒有再追究她對他貿(mào)然出手的事情，只是揮了揮手臂：“我們下山吧。還有，柳小姐固然本領(lǐng)高強，但也不能不顧他人意愿。小姐笑容的確驚為天人，可楚某也真是消受不起。”

    柳章臺心知楚子沉如今還能這樣客氣卻都憑仗他風(fēng)度好，這種事情一次還是無知冒犯，第二次就是刻意而為了。她并不是總有這樣重的好奇心，此刻更不會有，于是立刻笑著應(yīng)承。

    得到她的承諾，楚子沉的表情稍稍和緩了一些。

    下山的路總是比上山。只是二十分鐘的腳程，他們此時已經(jīng)可以看到山下停駐的轎車，還有幾個訓(xùn)練有素不時抬頭觀望的員工的輪廓。

    他們剛剛已經(jīng)打電話下去講明了大概情況，也有人上山專門善后處理尸體。楚子沉跟柳章臺狼狽的模樣自然也在員工們的意料之中。兩人剛剛下山就被分別載到兩輛車?yán)铮映两舆^副駕駛的男人遞來的衣服濕巾，在后座上暫作清理。

    這一趟下去順風(fēng)順?biāo)B個紅燈都沒遇著。在楚子沉拒絕了賓館內(nèi)暫且修整一晚的打算后，兩輛車干脆利落的把兩個人送到了機場。

    柳章臺所在轎車?yán)锏呐緳C一直把他們送到候機室，還拎下來一大包零嘴干糧和報紙雜志以供他們打發(fā)時間。在柳章臺用新?lián)Q的合歡扇遮住臉上的嫣然笑意，幾番逐客后悄然退下。

    “他們是后勤，局里的后勤一向很有保障。”柳章臺這樣對著楚子沉解釋。

    楚子沉頓了頓，最終還是瞥了她一眼：“若是我感覺不錯……這些后勤組的成員似乎情緒都有些緊繃？”

    柳章臺無辜茫然的點了點頭：“似乎這樣。當(dāng)初后勤組效率不夠，然后副組打個電話跟后勤組組長談了談人生……從那以后十三組的后勤都沒掉過鏈子。”

    楚子沉：“……”

    他全都明白！

    柳章臺號稱刷ipai會會有輻射毀肌膚，撿了本雜志看的津津有味。楚子沉也翻閱了幾張最新期的報紙。翻開新的一版時，他不知道受了什么標(biāo)題的影響，腦子里突然劃過一個念頭。

    他有些猶豫的摸了摸口袋，一件小事沉吟了有近一分鐘之久。他的表情微微糾結(jié)抗?fàn)帲詈筮€是舒展開來，有些笨拙的登陸上那個上次被罵的狗血噴頭的網(wǎng)站，靠搜索功能找到了當(dāng)初的帖子，翻到了曾經(jīng)瞄過一眼的某條留言。

    ——呵呵，樓主真是好樣的。噓寒問暖過沒有啊，交代行程過沒有啊，送他禮物過沒有啊，給人驚喜過沒有啊。什么都沒有人家就看上你呢自己腦補出來的吧，本身是不是個lower才覺得有高富帥非你不可啊？這nongnong的渣攻賤受味兒看著真讓人心塞，lzdsb，湖綠一生黑！

    楚子沉平靜的忽略了一切不需要關(guān)注的其他字眼，在自己心里記下這幾條：噓寒問暖、交代行程、送他禮物、給人驚喜。

    取經(jīng)完畢，楚子沉就關(guān)了那個頁面，有些生疏的給傅致遠(yuǎn)發(fā)了條短信：正在候機，約下午回歸帝都。近來霧霾嚴(yán)重，謹(jǐn)之還請保重身體。若是晚上謹(jǐn)之有空，不妨吃頓便飯，稍訴離情，聊表心意。——楚子沉。

    發(fā)過短信后，萬事都不會坐以待斃的楚子沉滿意的重新拿起報紙翻閱，完全沒想到那邊的傅致遠(yuǎn)一個哆嗦就把手機摔了。

    傅致遠(yuǎn)第一個念頭是幸福來得太突然，第二個念頭則是自己實在想多了。

    雖然這短信看著有些親近的意思，但也難免是楚子沉剛學(xué)會發(fā)短信用他練手，更難免是楚子沉天然基的舊病發(fā)作，又無聲無息的調(diào)戲他而已。

    我不該這么失措。傅致遠(yuǎn)冷靜而鎮(zhèn)定的想到，但也許璋華是懂得我的意思的。我應(yīng)該試探一下，有一點希望就不可能放棄。

    冷靜而鎮(zhèn)定的傅總今天實在讓秘書開了眼界。他進(jìn)屋的時候看到傅致遠(yuǎn)手里那份文件是倒著拿的也就算了，這貨簽名竟然也是倒著簽的！

    簡直喪心病狂！

    這特么走神都已經(jīng)走出新境界了！

    楚子沉的確沒想到這一條短信在傅致遠(yuǎn)心中激起的驚濤駭浪。他在坐飛機抵達(dá)機場后，跟柳章臺一起，被服務(wù)周到，信奉“十三組即上帝”理念的后勤人員溫柔的送回了十七局。

    今天鎮(zhèn)守辦公室的人是顧然。梁忍好像就沒有不在辦公室的時候，他似乎黏在那張沙發(fā)上一樣，穩(wěn)如泰山的窩在上面啃著包子。

    蘇折正在給自己那張臉皮做補水。也不知道這位美得人神共憤的哥們兒是怎么想的，秋天氣候干燥，他手背上曝了皮完全被他視而不見，而這張臉卻一天至少五次補水護(hù)理。

    細(xì)心的把最后一點面霜涂抹勻稱，蘇折笑吟吟的轉(zhuǎn)過頭來：“楚相回來了？第一次出任務(wù)，不知順不順利？”

    “多謝關(guān)心，楚某尚好。”楚子沉禮貌的點了點頭：“這次任務(wù)緊急，催的太緊，封印到底不能和前人媲美。安全起見，以后大約幾十年就要加固一次。”

    蘇折笑了一聲：“幾十年也不是太近，料想那時候楚相早就做的更漂亮。過幾天組里照往例有三月一聚，酒店到時候再定，我們派人去接您。”

    “三月一聚？”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同事們之間喝喝酒唱唱歌，泡泡桑拿放放松，走公賬。組里還有幾個到時候特意飛回來的，也跟您打個交道。”

    簡單來說，這就是光明正大的用公款吃喝嫖賭……哦不，吃喝玩樂。

    因為蘇折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種非常不信任楚子沉人品的口氣補充：“對了，過夜資不記賬上。”

    楚子沉：“……”

    “先不說這個——我手里一堆病歷本，楚相想用哪個？”

    楚子沉微微一怔，意料之外的“嗯？”了一聲。

    “醫(yī)大的、五院的、中心醫(yī)院的、玉嬌容……不好意思這個是我spa館，虹橋……我說后勤這是要干什么，威猛男科醫(yī)院……算了算了我不翻了。”

    楚子沉：“……”

    這樣嗆口的事，他本以為整個組里除了顧然之外，再沒人干得出來了呢。

    他果然還是低估了十三組的戰(zhàn)斗力。

    蘇折一臉晦氣的把一疊病歷本扔回桌面，道：“楚相何以用這種眼神看我……是狄淼說的，她說你們班主任那兒請假要看病歷本？這不我立刻就通知了后勤去辦？楚相還念書呢，怎么都得讓您的假期師出有名啊。”

    蘇折這樣細(xì)心，楚子沉其實是很感激他的。

    不過要是他沒有刷刷開始填“威猛男科”的病歷，更沒有假模假樣的掏出章來按個紅戳，看樣子似乎要沖著楚子沉的方向遞，楚子沉?xí)屑に摹?/br>
    看著楚子沉的表情僵硬，蘇折笑著收回手：“開玩笑開玩笑，楚相大人大量別跟我介意。您想開什么病歷？心肺腎胃肝脾膽，腸肚血管腦膜炎？”

    楚子沉：“……”

    作為一個打疫苗都在傅致遠(yuǎn)家里的古人，楚子沉是真的跟醫(yī)院十分陌生，對這套流程更不熟悉。還不等他沉吟出個一二三來，那廂的顧然就冷冷發(fā)話。

    “啰嗦。給他開個割包.皮的病歷好了。”

    楚子沉：“……”

    蘇折：“……”

    顧組長，他依舊完美的發(fā)揚了那硬漢一樣不曾震動的，一開口就想讓人一板磚拍上去的風(fēng)格。

    簡稱嘴賤欠揍。

    第五十四章

    離開了十三組的這群蛇精病，手里握著急性腸炎的病歷本，想著接下來能跟傅致遠(yuǎn)清清靜靜的吃一頓晚飯，好好理一理彼此的感情，楚子沉的心里還是十分愉悅的。

    傅致遠(yuǎn)定下的地方是個私房菜館，老板夫婦都身懷絕技，無論是熗炒蒸炸還是煲湯火候都十分到位。傅總提前訂好了飯菜，等楚子沉趕到的時候，傅致遠(yuǎn)也才來十分鐘有余，飯菜上猶自蒸騰著溫暖的白霧。

    楚子沉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

    傅致遠(yuǎn)閉目養(yǎng)神，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作一處，揉著自己的眉心，左手有節(jié)奏的在桌上敲打，看樣子既像是最近累狠了沒精神，也像是想著什么出了神。

    這畫面安靜恬淡，正如同傅致遠(yuǎn)這個人一直以來給楚子沉的感受一樣，說不出的沉著安穩(wěn)。

    聽到了門被推開的響動，傅致遠(yuǎn)睜開眼睛偏頭看去，還不等視線落到楚子沉身上，自己就先笑了起來，等眼神落穩(wěn)了，一句話就脫口而出：“才兩三天，璋華就瘦了些。”這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實在讓人心疼，唯一讓人欣慰的就是楚子沉此時精神還十分不錯。

    楚子沉失笑。

    “不妨事。倒是謹(jǐn)之，似乎精神不濟，這幾天可有好好休息？”

    傅致遠(yuǎn)微微一笑：“見璋華一面，就可免我一天休息了。”

    他難得的往自己劃出的線外走了一步。像是如今楚子沉心明鏡一樣的，就覺得這話十分有意思，也不點破，只在心里涌上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熨帖；要是楚子沉還不解情意，那自然可以理解成傅總也偶爾犯個天然基。

    傅致遠(yuǎn)心理建設(shè)還很過關(guān)，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含著抹笑意，定定的看著楚子沉：“若是等下再同璋華把酒言歡，抵足而眠，就是讓我舍去三天食宿也心甘情愿。”

    楚子沉終于掩飾不住自己心底壓抑住的古怪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