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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妃她總是不來在線閱讀 - 第17節

第17節

    雨后初霽,碧空明凈,晴空夕照,景色融融。天邊隱約可見七色虹光,明媚而燦爛。城澄沿著石子小路,穿花拂柳而來。

    都說一場春雨一場暖,果真如是。一場大雨過后,春天便悄然降臨了人間。她在后院待得久了,很少來前院。這時候細細看來,方知榮王府占地極廣,裝潢秀麗,景色絕佳。尤其是榮王書房前的這一處人工湖造得極妙,不僅有小橋流水,還有芰荷滿塘。只可惜她上一回來的時候被人蒙上了眼睛,不然真應該好好觀賞一番呢。

    榮王的書房是闔府上下最為核心的地方,所以在這里看到許多兵勇,城澄并不感到奇怪。讓她贊嘆的是,這些個士兵顯然受過極為良好的訓練,立在那里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

    不過,書房的守備雖然森嚴,城澄來時卻仿入無人之境,沒有一人上前阻攔。他們只是像面對榮王時一樣,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禮,而后便又回歸原位,如同入定,和門口的石獅子沒有什么兩樣。

    許是怕病中的榮王再受了寒,眼前的房門緊閉,不留一絲縫隙。城澄想著就這么進去不大好,就讓忍冬通傳。

    “殿下,王妃來看您了。”忍冬提高聲音說。

    房內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音。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見城澄點頭,忍冬又喊了一遍:“殿下,王妃來看您了!”

    仍然沒有人回答。看來屋內并沒有下人伺候。城澄猜度著,榮王有可能是睡著了。他大概和她一樣,都不喜歡睡著的時候身邊有人,因為那樣會讓人感到既不安全又不自在。

    “王妃,怎么辦?”忍冬問。

    她沉吟了一下:“嗯……既然王爺睡著了,咱們就先回去吧?!?/br>
    忍冬覺得有些可惜。王妃難得主動過來一次,誰知就這么錯過了。但事情已經這樣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忍冬只得點點頭,攙著城澄準備離開。她平日里是不讓人扶的,但今天雨后路滑,忍冬怕王妃不小心摔倒,兩人就一路相攜著過來。

    沒想到就在她們剛剛轉過身,準備要走的時候,屋內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進來?!?/br>
    那聲音極其微弱,若不是忍冬耳朵尖,差點就要錯過了。她驚喜地看向城澄:“王妃,殿下讓您進去呢!”

    “有么?”城澄一臉茫然。

    “您信奴婢的,準沒錯兒。”忍冬說著便不再給她懷疑的機會,將房門一推,就把城澄塞了進去,還不忘貼心地關上了門。

    城澄還沒回過神,就發現自己已經在榮王的書房里了。她背靠著門,一時間沒有動彈,只是打量著這間既陌生又熟悉的屋子。

    這個地方她只來過一次,但卻印象深刻。換了誰被五花大綁地捆來這里,大概都不能忘懷吧。她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略過幾面墻的書,凝聚在一把利劍之上。須臾之后,又看向一旁的長弓。

    當年在河間的時候,有個販馬的大哥姓安,據說在前朝祖上也做過大官。為人爽朗,卻又不見粗鄙,和她還有行霈很是合得來。那時候河間正亂,安大哥看他倆都是文文弱弱的樣子,就教他們射箭。行霈還好,雖是個書生樣子,但射起箭來起碼能中靶。她呢就完全不成了,使出吃奶的力氣,還是箭箭脫靶。安大哥和行霈就在旁邊笑她,她要是惱了,他們也有辦法。只要一壺好酒,就能讓她消氣,多劃算的買賣。

    所以說起來,城澄雖然箭術不佳,但還是摸過弓、射過箭的。這樣大的弓,非常人所能用,就是教他們射箭的安大哥,要想拉開這弓也有幾分難度。

    真是看不出,榮王平日里一副矜貴文雅的樣子,竟還會有那樣的一面。

    “發什么呆?”隔著一道紫檁牙雕插屏,一個沙啞的聲音自內傳來:“還不過來?!?/br>
    她腦子還沒轉過彎,雙腿便已經聽話地移動起來。等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站在拔步床旁邊了。

    裴啟旬沒有用帳子的習慣,所以繞過插屏之后,他蒼白的臉便出現在她面前。城澄非常吃驚,連忙上前,跪在了踏腳上,細細端倪他的臉:“您怎么病成這樣了?”

    他嘴唇干裂,泛著虛弱的灰白。額頭上冒著虛汗,竟然也沒有人替他擦一擦汗。

    見她慌忙掏出隨身的帕子給他擦臉,裴啟旬的嘴角閃過一瞬即逝的笑意:“你說呢?”

    “是不是昨晚睡覺時,忘記關窗子了?哎呀,那樣大的雨……”她還沒說完,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城澄像被燙了舌頭一般,立刻就不說話了,直愣愣地盯著他看。

    “你還知道來?”他氣呼呼地說:“本王還以為今日就算死在這里,你也不會來?!?/br>
    她心虛地笑了笑,試圖給自己打圓場:“哎呀,這不是怕打擾您休息么……您瞧,這不就把您給吵醒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去叫人來……”

    “上來?!彼麤]有松手的意思,反而使勁將她一拉。城澄重心不穩,差點撲到他身上去。

    她逃跑不成,只得乖乖在床邊坐下,同他好聲好氣地商量著:“王爺您先松開我好不好,我去給您倒杯水?!?/br>
    他睡了一下午,這會兒的確是渴了。但在松手之前,他沒有忘記囑咐一句:“本王若是放開,你可不許跑了?!?/br>
    “我不跑,不跑?!彼眯Φ仄鹕淼顾?,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您怎么總擔心我跑了呀……”

    “難道不是么?”他冷笑著看著她,“如若給你機會,你敢保證不會離開榮王府,從此天高海闊?”

    榮王雖是個厲害人物,但平日里都是藏著鋒芒,并不會像現在這般咄咄逼人。沒想到生了病之后卻跟個小孩子一樣,真是叫她哭笑不得:“您多慮了,我就是孫猴子,也逃不過您這尊大佛的手掌心?!?/br>
    她這么說倒是叫裴啟旬突然想起來,她的屬相可不正是猴兒么。人也跟只小猴子似的,一點都不老實。

    城澄倒了水回來,突然為難地發現不知該怎么喂他。這么躺著喝,肯定要灑的。他向來喜歡干凈,到時候又要換衣服又要換被褥,太過麻煩。她試探著問:“要不,我去給您拿個勺兒?”

    “扶本王坐起來?!彼麤]好氣地看她一眼。她可真行,就差把嫌棄兩個字寫在連上了,就這么不樂意碰他一下么?

    “哦哦,好?!彼犜挼貙⑹种械牟柰敕诺揭贿叄瑢⑺氖直劾@到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托著他的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支起來。

    她塞了個兩個枕頭在他身后,氣喘呼呼地抱怨:“您怎么故意壓我呀,重死了!”

    “沒有啊?!彼荒槦o辜,反倒叫城澄開始自責,懷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好人。

    他終于坐了起來,就著她的手喝了一杯水。她又替裴啟旬擦了擦嘴角后,滿是擔憂地說:“您是不是發熱了?感覺身上燙得厲害呢?!?/br>
    “沒事。”他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拉住她的手說:“你來了,本王便好了?!?/br>
    她臉上一熱,猛地泛起一陣潮紅,極其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您說什么呢……”

    他將她的小手一捏,緊緊地握在掌心里,不說話,只是看著她低低地笑。那雙漆黑的眼睛不復平日里的深沉,反倒亮晶晶的,像是燃著兩簇小小的火焰。

    她尷尬地被他握著,也不好收回手,只好給自己找點事干,沒事找事似的給他掖被子,嘴里喃喃道:“沒想到您的身子這么弱吶……怎么風一吹就倒了呢。”

    裴啟旬不服氣地說:“本王已經很久沒有生過病了?!?/br>
    “反正以后,還是得多鍛煉鍛煉?!?/br>
    他一眼將她看穿:“你是想讓本王多帶你出去跑跑馬吧?”

    “嘿嘿?!彼缓靡馑嫉匦α诵?。

    說話間,夕陽逐漸西沉,已然到了掌燈時分。奇怪的是,她一直都沒有等到點燈的下人進來。城澄好奇地說:“您身邊服侍的人呢?怎么一個都不在跟前,太不像話了,您這還病著呢?!?/br>
    “是本王不讓他們過來?!迸釂⒀f完,沉默了一會兒,在她手心輕輕捏了一下,“本王一直在等你,在想你是因何不來。”

    她立時變得局促不安起來:“王爺,我……”

    這么一病,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五官變得更加立體。近距離看,只覺鼻梁挺直,如同刀刻。她這個人,胸無大志,也無點墨,只是覺得這個人生得真是好看。除了“好看”二字,她大概也找不出什么別的詞來形容他了。

    這樣好看的一個人,她為什么不能試著去喜歡他呢?

    ☆、第40章 割心

    第四十章割心

    大概是因為他始終不明白,強扭的瓜不甜。就算她卑微,就算她一無是處,她也有權力選擇自己愛的人,而不是由他來替她做主。

    這一年多過去,她心中仍然對他有所畏懼。雖然比初時親近了一些,但城澄對他仍舊充滿了防備。榮王對她的好就像是一個誘人的陷阱,她有自知之明,所以從來不敢放任自己深陷。

    裴啟旬期待地望著他,可她終究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一味的沉默。他的喉嚨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不上不下,難受至極,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連忙幫他順氣,體貼周到,關懷備至??伤K于徹底明白,她的心里對他一點愛意也無。不用再逼問她了,那樣做只不過是自取其辱。她不愛他,哈!

    他咳嗽得厲害,甚至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腰,恨不得把這顆心也咳出來一般。自打母親離世,他還從沒有嘗過這種心如刀割的滋味,她卻輕而易舉的做到了。好,很好!不愧是他的王妃!

    城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裴啟旬這樣難受,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揪了起來:“王爺病得這樣厲害,太醫來看過了吧?服過藥了么?”

    他搖搖頭:“風寒而已,本王從不吃藥?!?/br>
    她吃驚地看著他:“不吃藥怎么能成呢?您就是鐵打的身子,那也是凡人之軀呀……”

    他平復了呼吸之后,像是脫水已久的魚,無力地陷入柔軟的墊子里,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莊征聞聲而來,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觀望。城澄見了便起身,過去問他:“王爺向來不吃藥的么?”

    莊征給她補了個禮才道:“是啊,多少年的事情了,殿下從來不肯吃藥。好在殿下身強體健,極少生病……”

    “那也不能就這么扛著呀,又不是沒有大夫可瞧。”城澄難得拿出王妃的樣子來,“宮里來的太醫怎么說?”

    莊征欲言又止:“太醫把了脈,說是風寒。只是太醫也清楚殿下的性子,所以……”

    “可他發熱了呀,這樣真的沒關系么?”她現在忽然間開始懷疑那個太醫是不是皇帝派來的jian細,故意想把榮王燒成個傻子,這樣他就不能造反了?!斑@樣吧,麻煩你差人再往宮里頭跑一趟,就說王爺發熱了,讓那太醫再過來一趟,開個方子。”

    莊征道:“奴才去請太醫過來是沒問題,只是殿下他……”

    城澄真想不明白,他這么大一個人了,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你跟著王爺有好些年了吧?那你知不知道,王爺他為什么不肯吃藥?”

    莊征欲言又止,為難地看著她:“這……”

    瞧他這吞吞吐吐的樣子,一看就是知道隱情。城澄繃著臉,催促道:“還不快說!”

    “回王妃的話,殿下從來沒說起過,只是奴才私心揣度著……”他瞧著城澄的臉色,壓低聲音說:“殿下可能是因為怕苦。”

    “啊?”她愣了,一個大男人,上戰場殺敵都不怕,竟然怕苦?

    莊征差點就給她跪下了:“王妃殿下,這事兒您可千萬別說是奴才說的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城澄微微笑了笑,心想跟著榮王這么多年的人不是他也就是南慧了,榮王要當真追究起來能查不到么?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微微笑道:“去吧?!?/br>
    莊征領命,去請太醫了。再不趕緊,只怕宮門就要落鑰了。

    城澄看他走遠,方才轉身回屋。他仍舊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

    錯金螭獸香爐里燃著安神香,裊裊娜娜地騰空飄散,不知不覺間便讓人放松下來。他睡著的時候看起來溫和多了,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像是個溫文爾雅的白面書生。

    要是換一個身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當初她會不會愛上他呢?

    假設的事情,總是一點意義都沒有。城澄苦笑了一下,正準備離去,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回過頭來看他,嚇了一跳:“您沒睡著?。俊?/br>
    “別走……”他的聲音沙啞至極,不像以往總是帶著高高在上的命令,竟然讓她聽出了一絲懇求的意味。她沒有辦法對著一個病人硬起心腸,只得又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我沒有要走,只是到了晚膳的時辰了,您想吃點什么?”她和聲細語,像哄孩子一樣地說。

    “本王不餓?!彼患偎妓鞯卣f完,突然想起什么,看著她說:“你還沒吃東西吧?”聽說宮里來了懿旨,她忙了一整天。他身為人父,亦能理解。骨rou分離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婢女們說她的起居都有人匯報給他,她初時還不相信,現在才知道他對她的日常當真是了如指掌。她笑了笑說:“不餓也得吃東西,我餓了,叫人擺到這兒來,咱們一起用一點吧?”

    他點點頭,看她出去叫人傳膳。忙里忙外的樣子,當真有了一個妻子的模樣。只是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幾分敷衍呢?他凡事都算計得那樣明白,唯獨這件事情他看不透,也不敢看透。因為真相,無疑是對他自己的一種傷害。

    她讓人做了粥,還有幾樣小菜,清蒸了一個rou末蛋,都是極適合病人吃的。見她作勢就要喂他,裴啟旬笑了笑,剛想說他只是風寒,手腳又沒殘廢,可是當她的指尖靠近之時,那股似麝非麝的幽香又令他著迷。他像是著了魔,乖乖地張嘴,她讓吃就吃,她讓咽就咽。

    好嘛,只是生了一回病而已,他好像真的回到小時候了。

    但這種滋味很好,一點都不賴。他享受地用完這一餐,等兩人都吃了個七八分飽,便讓人把餐具撤了,又說起話來。

    城澄心里一直沒忘了南慧的事兒,見裴啟旬這會兒心情還不錯的樣子,就看似不經意地提起她:“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想到要給南慧許人家呀?”

    他心里咯噔一聲,南慧向她求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城澄的心竟然這么大,還真的過來替南慧說話。

    他不咸不淡地說:“她年紀不小了,就是宮女也有放出宮的時候。”

    “那也不急呀,慢慢兒選吧,總得她自己滿意才好。您是沒瞧見她那天的樣子,我從來都沒見南慧那么失態過。您是不是兇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