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見城澄搖頭,他別過臉,不知從哪里變戲法似的丟給她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城澄一看那油紙上的標志就知道,這是她最愛吃的一口酥的點心!打開一看,里頭果然安靜地盛放著兩個小小的栗子酥。蛋黃色的小圓球上撒著誘人的香芝麻,還隱隱冒著熱氣兒呢!她驚喜地問:“可以吃嗎?” 宮里頭有規矩,要覲見貴人的人,從早上開始就得餓著,不能吃不能喝,就是為了防止在上殿面前有出恭的念頭,那可是大不敬。 榮王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嘴角微微一翹,說起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太后姓蘇?!?/br> 城澄昨晚就是餓著肚子睡下的,一早上又什么都沒吃,這會兒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近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兩塊栗子酥很快就下了肚,她當然還沒飽,但已經好受多了。這時她才想起身為王妃要注意形象,于是偷偷地瞄了身旁的裴啟旬一眼。見他根本沒在看她,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那又怎么樣,難道太后也會像蘇夫人一樣,讓我喚她姨母嗎?”她撇撇嘴,“我還是把她老人家當成一尊大佛供著就好了。” 裴啟旬聞言低低地笑了笑,轉過臉來看她:“老人家?你知道太后今年多大嗎?” “多大?”她對宮里的事情一向不感興趣,只憑印象以為太后應該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榮王悠悠道:“她比本王年長六歲?!?/br> “什么?”城澄著實吃了一驚,看著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王爺您……您今年貴庚?” 他被她噎得無話可說,好一會兒才道:“你覺得呢?” 城澄還真是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按道理往年輕了說總沒錯吧?她扒拉著手指頭算了算,皇帝今年二十二歲,榮王是他大哥,那么就差不多二十四五六的樣子?不對不對,榮王只比太后小六歲,那有可能先帝爺是隔了幾年才有的他們兄弟呢!而且榮王這個人看起來心思比皇帝深沉多了,和他相比,裴啟紹有時候簡直幼稚得可笑…… 榮王見她半天不說話,糾結成那個樣子,只得無奈道:“不用猜了。過了九月,本王便年滿二十七。”她對他一點了解都沒有,這讓他不免有幾分挫敗感。他只能在心中寬慰自己,反正這個王妃只是娶來對付皇帝的,旁的事情就不要太過計較了。 他有意無意地給她講解起來:“當今的太后不是本王和皇上的生母,而是先帝的繼后?!彼f到這里,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怎么,當年皇帝就沒有和你說起過太后嗎?” 城澄仔細回憶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啊,他從來就沒提起過太后娘娘?!?/br> “也是,這宮里最厭惡太后的人,大概就是他了?!迸釂⒀p笑一聲,“先皇后死后,皇考若是不立繼后,他便是唯一的嫡子?,F今又多了一個七弟,三弟這個皇位,只怕是愈發的不穩固了?!?/br> 城澄過去從沒有想過這么多,正想問問榮王和蘇太后現在是什么關系,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到了這一道宮門,除了帝后,所有人都得步行了。裴啟旬扶她下了馬車,兩人隔著半步的距離,在引路宮人的帶領下緩步往慈寧宮走去。 那引路的公公剛開始還巴著榮王說吉祥話,過了一會兒見他神色淡淡的,便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城澄可沒心思聽他們在說什么,這是她頭一回進宮,說來也奇怪,她像是生來和這座皇宮不對付似的,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時,總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大舒服。尤其是雙腿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虛軟無力…… 呀!該不會是因為昨晚…… 她羞紅了臉,步子不自覺地放慢。榮王行軍多年,對聲音極其敏感,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拖沓,轉過身來問她:“怎么了?” “沒、沒什么!”她心虛似的回答,不敢正眼瞧他。 很奇怪,昨晚她雖飲下了帶有催.情性質的迷藥,但她的意識竟然還是隱約清醒著的。她還記得他是怎樣抱住她,怎樣解開她繁復的禮服,怎樣同她無間的親密……那會兒的他就像是一團熊熊烈火,將她殘存的意識燃成灰燼??刹幌瘳F在這樣,近處瞧著,眼底仿佛結著一層細冰,怎么都靠不近暖不化的樣子。 “沒什么,怎么臉紅了?”他端詳著她的臉,似乎是和她想起了同樣的事情,唇邊綻起一絲笑意,“可是累著了?” 她腦中響起“轟”的一聲,原本白里透紅的小臉兒鬧了個通紅。榮王見自己猜中,愈發得意起來,竟然說要抱她。城澄慌忙推拒著,兩人正拉扯之時,忽聽前方不遠處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哥也是去向太后請安的?” ☆、第20章 影子 第二十章影子 金輿之上,裴啟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形容冷漠。 榮王不著痕跡地將城澄護到身后,淺淺一笑:“是啊。新婦入門,總該拜見長輩。” 皇帝沒說話,微一點頭,金鑾便繼續前行。 榮王和城澄緩步跟在御駕后面,兩人都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就在皇帝的御輦后頭,還緊跟著一抬低位妃嬪所乘的小輦,顯然是伴駕前來的。上面坐著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單看背影,竟然與城澄一模一樣。 城澄暗暗吃了一驚,將頭壓得更低。榮王卻探究地看向引路的太監,宮里的下人都猴兒精似的,立馬會意道:“王爺您還沒見過吧,這位是皇上前幾日出宮時帶回來的妍嬪娘娘,據說是打南邊兒桐廬縣來的。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可把皇上迷得……咳咳,奴才該死,是奴才失言了,還望榮王殿下恕罪!” 裴啟旬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城澄,見她始終低著頭不說話,便不咸不淡地道:“罷了,本王只當沒聽過便是。” 進了慈寧宮,皇帝和妍嬪已經落座。裴啟旬和城澄向帝后行大禮的時候,妍嬪便按禮節起身避開。 城澄用余光悄悄地瞄她一眼,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妍嬪果然很漂亮,討喜的鵝蛋臉上有一雙好看的杏眼,和她一樣,都愛穿素白的衣裳。兩個年紀相仿的姑娘共處一室,倒像是兩朵姐妹花。只可惜,她們似乎都不大喜歡對方,隱隱對彼此有些戒備。 蘇太后像是沒注意到屋內的暗流涌動,笑吟吟地說:“今兒可真是巧了,難得你們兄弟兩個一起過來。這就是城澄吧?” 城澄見自己被點名,連忙上前問安。自有宮女端了紅漆盤過來,好讓她給太后奉茶。 太后接了茶,淺淺抿了一口就放在一邊,招呼她到自己身邊坐。近看才發現,太后果然還很年輕。她穿著身秋香色的織金對襟褙子,面容保養得宜,完全看不出老態,難怪引皇帝忌憚。 “真是個齊整的孩子。”太后握住城澄的手,冰涼的護甲壓在她的手背上,隱隱讓她感到不適。“哀家那個苦命的jiejie,惦記了你十八年,總算是把你找回來了。這下可好了,你不僅認祖歸宗,還嫁給榮王,這可是親上加親呢?!?/br> 城澄不得不在心里為太后娘娘豎起了大拇指,這些人的演技可真是高超,明明是胡編爛造的事情,卻能表現出滿腔的真情實感。她若是個不明真相的局外人,都要被太后的慈愛所感動了呢。 至于現在,她也只能勉強配合著說上一句:“太后娘娘說的是。” 說句老實話,若是現在皇帝和妍嬪不在這里,她還能和太后再掰扯兩句。可是現在,城澄只覺如芒刺在背,渾身上下都不舒坦。她終究還是沒辦法平靜地面對皇帝,還有他的新歡,那個和她那樣相像的妍嬪。 她本以為自己還要再煎熬好半天,誰知這時榮王突然站了起來:“太后娘娘,既然皇上來了,兒臣就先告退了,改日再帶媳婦來向您問安?!?/br> 太后一怔,沒想到他們才剛坐下,凳子還沒坐熱就要走。但現在正是蘇家和榮王合作的要緊關頭,太后定是什么都順著他的,便從善如流地說道:“瞧瞧哀家,當真是老了,竟然忘了你們昨日大婚忙了一整日,肯定累壞了吧?快回去歇著,咱們以后說話的機會多著呢?!?/br> 裴啟旬一點頭,就要帶城澄走,誰知這時皇帝忽然不冷不熱地插了一句:“榮王何故這么急著走?”說著又看城澄一眼:“怕誰搶了你家‘媳婦’不成?” 這話說得極其露骨,對于皇帝來說,可以說是近乎失態了。榮王聽了卻愈發適意起來,微妙地笑道:“皇上知道這是我家媳婦就好?!?/br> “你什么意思?”皇帝牙關緊咬,已然處于發怒的邊緣,“你請旨賜婚,朕便允你,莫不是榮王對朕還有什么不滿不成?” “微臣不敢。”他嘴上說著不敢的話,實際行動卻完全漠視著皇帝的存在。他沖城澄招招手,溫聲道:“過來?!?/br> 見城澄尋求庇護似的躲到榮王身后,皇帝心中怒火更盛,幾乎就要發作之時,妍嬪悄悄地勾住了皇帝的袖子。他立即回過頭瞪她一眼,目光像淬著毒的利箭一樣,乃是妍嬪從未見過的嚴厲。妍嬪被他嚇住,眼中立即浮上一層水汽,委屈至極。 皇帝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寒聲說道:“退下吧!” 宮女挑起畫簾,城澄跟著裴啟旬走出內殿,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他循聲看向她,一開口便直擊要害:“你是怕見皇帝,還是不喜歡那個妍嬪?” “啊?”城澄使出她一貫的裝傻*,“沒有啊?!?/br> 她心里明明不大好受,卻故作大度,顯然是不肯同他交心,這一認知讓裴啟旬心里很是不舒服?!澳闳魝碾y過,便傷心難過,不要強顏歡笑。本王的王妃,用不著受這份委屈?!?/br> 她心中一震,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從小于紅袖招長大,又在外漂泊多年,早已經習慣了戴上面具生活。從未有一個人告訴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看別人臉色。就連當年和裴啟紹情濃之時,他也只是一再地叫她忍耐…… 城澄不是不感動,只是對于榮王,她的心情著實矛盾。這個人或許很好,可他以那樣強勢的姿態出現在她生命里,叫她一時間如何能夠輕易接受? 見她垂下眼睛,又不說話了,裴啟旬長嘆一聲,當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好在他也明白來日方長的道理,并沒有強迫她一定要立刻作出什么改變。 兩人默默無語,沿著玉梯拾階而下,遠遠望去一派和諧之色。 皇帝眸色深深,望著二人遠去的方向,手心逐漸收攏成拳。 妍嬪神色晦暗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上,顫聲問道:“皇上接妾身進宮,為的便是她吧?既然這樣喜歡,皇上當初何不要了她呢!” ☆、第21章 心防 第二十一章心防 季春三月,微風輕揚,吹來瑟瑟寒意。廣袤的天宇之下,皇帝憑欄眺望,直至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宮門盡頭,方沉聲道:“朕只是沒有想到,和她的緣分竟這樣淺?!?/br> 妍嬪不明白:“就算錯過了那一次,可后來榮親王請旨賜婚,您又為何要允了他?” 這一回,皇帝沉默了很久:“榮王妃之位空缺已久,今日不是她,你知道會是誰嗎?”他側首看向妍嬪,見她搖頭,便自答其問:“是蘇家的二小姐,太后的親侄女。這宮里已經有了一個蘇珍妃,朕不能再讓蘇家的女人猖狂下去!” 回去的路上,二人沒有乘輦。皇帝心情不好,叫人清了御花園,打算去那邊走走。妍嬪一路都在回想著皇帝剛才的話,心中回蕩著無限凄楚:“所以,皇上就舍棄了她?” 皇帝不悅地皺眉:“朕以為你很聰明,不會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br> “皇上息怒,妾身只是……只是心疼您。”她這話有一半是真,另一半卻是藏了起來,不敢說與皇帝聽。身為一個女子,妍嬪物傷其類,不可避免地替城澄、也替自己感到悲哀。她知道,一旦蘇家和榮王聯手,后果的確不堪設想。但就因為這樣,皇帝便輕易舍棄了自己心愛的人嗎? 如果這就是愛,那這份愛和他的江山比起來,實在太廉價了。 裴啟紹不懂讀心術,所以他只知妍嬪的善解人意,不知她心底的暗暗思量。他欣慰地握住妍嬪的手,語氣緩和下來:“朕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他嘆了一聲,低聲喃喃道:“如果她也像你一樣就好了?!?/br> 榮王府的大門口,在城澄連續打了三個噴嚏之后,裴啟旬終于忍不住問她:“著涼了?” 城澄下意識地搖頭:“不知是誰在背后罵我呢吧?!?/br> 他側首看向她,眉心微皺。 城澄正疑心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流了鼻涕,就見裴啟旬褪下身上的雪青色披風,嚴嚴實實地裹到她的身上。 榮王和她一樣,有個生性畏寒的毛病,但與她不同的是,他常年都穿得很多。嘉月將過,他斗篷的領口上還是鑲著一圈石青色的水貂絨毛,將她修長的脖頸嚴密地攏住,襯得一張白皙的小臉溫潤如同美玉。 她慌忙就要脫下來:“我不冷……” 他涼涼看她一眼,目光如寒冷的冰刃,瞬間將她凍住。 好吧,她現在有一點覺得冷了…… 回到王府之后,裴啟旬照舊去書房。城澄餓得前胸貼后背,趕忙叫人傳膳。榮王府的廚子不知道是不是按照她的口味請的,反正做了一桌子的家常菜,都是城澄愛吃的。她最喜歡那道拌萵筍,清爽可口,配上熬得粘粘糯糯鮑魚燕窩粥,直把她的小肚子撐圓才算罷休。 用完午膳,見她倒頭就要睡,婢女忍冬連忙攔住她:“您歇一歇再睡吧,仔細結了食,對胃不好的?!?/br> 城澄這會兒眼皮子直打架,哪里聽得進去:“可是我困啊……” 這時候谷雨從外頭打起軟簾進來,正巧聽到她這句,嘻嘻笑道:“您瞧瞧誰來了?” 城澄原本沒在意,誰知打眼一瞧,竟然驚喜不已地跳了起來:“解憂!你的傷終于好啦?”她沖上去拉住解憂的手,左看看,右瞧瞧,高興得差點哭出來。 解憂笑著點頭,只是在城澄激動地抱住她時,禁不住悄悄皺了皺眉頭。 忍冬在旁看得分明,連忙拉開城澄勸道:“王妃殿下別急,解憂姑娘的傷口結疤了,但還沒長全呢?!?/br> 城澄觸電似的縮回手,不好意思地拉解憂坐下:“是我不好,叫你受苦了……” “您別這么說?!苯鈶n仍舊是笑瞇瞇的模樣,“奴婢能活著回來,全都是托您和王爺的洪福。” 小別重逢,主仆兩個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忍冬和谷雨通人情理,遠遠地避到一邊。城澄的困意全然不見,拉著解憂的手聊個不停。寂靜的午后,兩人像以前一樣趴在寬敞的大床上竊竊私語。 “小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會嫁給榮親王爺?”解憂一臉不解:“我到現在還是迷迷糊糊的,感覺跟做夢一樣。以前可從沒聽您提起過他呀!” “別說你了,我都不知道……”城澄像個xiele氣的皮球,微微嘟起嘴巴,“那天在胡同,他的人救了咱們之后就把我綁來了這里。不管不顧地,說要我做他的王妃。我私心揣度著,大概是他當不上皇上不高興,就拿我跟皇帝置氣吧!” 解憂聞言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這,這話可不敢隨便往外說!” “我知道,這不是和你說著呢嘛……”她們是多年的交情,早已是一條心,自然不擔心解憂會害了她,心里想什么就如實說了出來。 解憂默默品了品,慢慢說道:“原來是這樣……不過,奴婢覺得王爺對您還是上心的呢。不說別的,我這么一個卑賤的丫頭,他還專門讓人找大夫給我瞧病,照顧我這么些天……這還不都是看著小姐您的面子嘛?” 城澄看著帳頂沒說話,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醒來之時,天色剛剛擦黑。谷雨問過她有沒有什么特別想吃的,就去廚房看人預備晚膳。南慧趁著這個當口過來,將王府庫房的鑰匙和賬本交托給她。 城澄看了直搖頭:“不瞞你說,我是個正兒八經的廢材。除了吃喝玩樂,別的一竅不通。可別叫我看這些!” 南慧無奈:“您是王爺的正妃,這些事情于情于理,都應該由您來打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