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圣旨?!彼⒅难劬?,極殘忍地告訴她:“賜婚的折子,三弟批了。御筆欽賜,你要瞧瞧么?” ☆、第15章 萌動 第十五章萌動 窗外不知何時起下起了潺潺的小雨,春意闌珊。 京城地處內陸,長年干旱。都說春雨貴如油,人人都盼著老天爺降下點兒淚珠子解解渴。城澄卻是個例外,她被這嗒嗒的雨聲攪合得心煩意亂,腦中嗡嗡作響,亂成一團。 裴啟旬見她不說話,了然一笑,不知是在寬慰還是故意氣她:“能讓三弟猶豫三天,也不枉了你們過去的情分?!?/br> 這句話惹惱了她,城澄頭一回拿眼睛瞪他:“不枉?這樣就算不枉么!你們兄弟究竟把我當個什么,是物件還是擺設,可以隨意推來送去的?” 平日里城澄逢人便是笑模樣,像現(xiàn)在這般露出小小的爪牙,竟然別有一番可愛。他的心柔軟起來,也不同她計較尊卑禮數,好言好語地勸道:“既然你我皆為孤身一人,不若湊到一處,且做個伴?!?/br> 城澄不以為意:“王爺若想要女人陪伴,不知有多少妙齡女子趨之若鶩,何必非要我不可?” 榮王像沒聽見似的,轉而說起另外一件事來:“總督府設在福州,路途遙遠,你父母不便前來,只能委屈你到蘇府待嫁。” 城澄被他氣笑了,他們兩個人簡直是雞同鴨講,話都說不到一處去,如何能在一起生活?只是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毫無用處,干脆賭氣似的轉過身,不理他了。 她背過身去,自然看不見下人們已是嚇得面色發(fā)白,肝膽俱裂。她被這些突如其來的消息占據了心神,都沒注意到從她對榮王出言不遜起,屋內的下人包括南慧和莊征在內,早已跪了一地,就預備著承受榮王不知何時會突然爆發(fā)出來的雷霆之怒。 屋內是死一樣的沉默,針落可聞。裴啟旬抿著嘴,薄唇成了一道微微下沉的線。 這樣不給他臉面的人,他不是沒見過,只是除了龍椅上的皇帝,都已經死在他的劍下了。她呢?還有用處,自然是殺不得的,也……不想殺。 他想起初見那日,他見到的就是她的背影,柔弱得好像蒲柳一樣的身姿,卻有一身傲骨,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時候不早,你早些歇著吧。明日本王親自送你回蘇府?!?/br> 她輕哼一聲,還是不理他,跟個鬧脾氣的小孩兒似的。裴啟旬反倒被她逗笑了,面上轉霽,也叫下人們長長松了口氣。 榮王走后,屋子里又只剩下她和南慧。想起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南慧對城澄不免高看了幾分:“姑娘膽子可真大,咱們殿下是什么人吶!要是旁人敢這么對王爺,早就身首異處了。” 城澄原本還沒覺得,聽她這么一說,才有幾分后怕:“你家殿下……這么兇???” “那倒不是,平日里殿下待我們這些奴才都是十分和氣的,只是……”南慧肯定是一門心思為了榮王好的,她為榮王說話,也是存了替主子分憂的念頭,“只是殿下畢竟是殿下,先帝爺的頭一個兒子,打小就是被人捧著長大的,這么多年就沒看過誰的臉子。姑娘是個聰明人,想想就知道叫他不舒坦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場!” 城澄剛才是被那道明晃晃的圣旨刺痛了心臟,多多少少對他有些遷怒,這會兒子才想起來過去聽說過的那些個榮親王殺人如麻的傳言。她當真是腦子進了水了,以為皇帝那樣尊貴的人會縱著她,榮王就會么?他想要捏死她,還不是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瞧她像個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害怕起來,南慧達成目的,勾唇一笑:“奴婢不是個多嘴的人,但既然王爺讓奴婢伺候您,您就是南慧以后的主子娘娘。姑娘聽奴婢一句勸,既然進了王府,您就跟著王爺好好過日子吧,何苦跟王爺過不去,也跟自個兒過不去呢。” 城澄不樂意聽她說教,她心里頭自有她自己的小算盤。誰說皇帝賜了婚,她就一定要乖乖遵旨的!那當初皇帝要她進宮,她不也是沒答應嗎!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她就不會放棄逃跑的希望。 南慧和她主子一樣厲害,一雙不大的眼睛看著溫和,卻是把她的小心眼子看了個透:“勸姑娘也別生出什么逃跑的心思,殿下既然說了要親自送您去蘇府,就是沒給您留半點選擇的余地,您還是聽從殿下的安排安生待嫁吧?!?/br> 城澄聽了這話,立馬跟個打蔫兒了的茄子一樣,沒精打采地倒在了炕上。 南慧笑了笑:“況且您要是走了,就不管解憂姑娘了?” “哎呀,別說了!”城澄捂住了臉,“我不跑了,遂了你們的意吧。” 門外,華燈初上,風燈搖曳。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在榮王的臉上,使他的臉色看起來晦暗不明。 莊征在旁笑了一下:“南慧果然是殿下的知心人兒,把殿下想和孟姑娘說的都說了,也省得殿下再多費口舌。” “多嘴?!睒s王低聲斥了一句,抬步離開城澄所在的小院兒。借著月色,分明可見那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次日一早,城澄便被南慧拖起來梳妝打扮。以往這個時辰她還睡得正香呢,這會兒子人是起來了,意識卻仍是模糊的,困得搖頭晃腦不說,還張著一張櫻桃小口,隱隱有些要流口水的跡象。南慧看呆了,不迭地喚她姑娘,奈何城澄根本不搭理,還一個勁兒地往南慧身上靠。 不知過了多久,城澄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然大亮。她下意識地擦擦嘴邊的口水,誰知竟抹了一手的口脂。她往銅鏡中一瞧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知什么時候,南慧已經幫她上好了妝。 城澄愛美,也知道自己長得不賴,在外頭闖蕩時灰頭土臉的時候有,悉心打扮的時候更多。不過她長這么大,還從未像今日這樣盛裝打扮過。月牙色的深衣層層疊疊,如同初綻的蓮花,將她窈窕的曲線完美地勾勒出來。她自己也不由的多看了鏡中人一眼,誰知這么一看,竟是將她嚇得魂飛魄散。 “不用看了,很美?!迸釂⒀刭澚艘痪洌允怯媚欠N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 城澄驚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去。她硬著頭皮起身,朝他一禮:“給王爺請安。您什么時候來的?” 榮王一垂眼,示意她看自己衣服上的一小片水漬。城澄一下子羞紅了臉,頭上冒熱煙似的,不好意思極了:“您怎么也不叫醒我呢,多丟人呀……” “倒怪上本王來了?”他啼笑皆非:“罷了,你再收拾一下,本王換身衣服,咱們就出發(fā)?!?/br> 她嗯了一聲,此時顧不上同他爭辯,趕緊抓住鏡子查看起自己的儀容。 到了府門口,城澄坐上轎子,羨慕地看著裴啟旬翻身上馬。榮王不愧是馬背上的英雄,身姿挺拔,如同雄獅,又似獵豹,光芒萬丈,令人不可逼視。 他們兄弟兩個,一張一弛,一文一武,倒是截然不同。城澄嘆了一聲,不情不愿地縮回暖轎里。 “想騎馬?”簾外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她立馬掀起簾子直點頭:“嗯嗯嗯!” 裴啟旬微微笑了一下:“妾坐油壁香車,郎騎青驄寶馬,古而有之,這樣不好嗎?” 她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我喜歡自己騎馬,自在!”她沒注意到什么郎啊妾呀的有多曖昧,只把下巴一揚,眼神里頗有幾分矜驕地說道:“我的馬騎得可好呢,好多男人都比不上。王爺可要和我比試比試?” 榮王拒絕的特別干脆:“贏定了的比賽,有什么意思?” 他說得特別自然,天經地義似的,讓城澄一時間都忘了笑話他自大。不過想來也是,他十四歲上戰(zhàn)場,打過的仗比她走過的橋還多,馬上功夫了得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不過她還是鼓著腮幫子說:“話別說的太早,回頭王爺要是輸給我,可有好戲可瞧?!?/br> 他好笑地戳穿她:“激將法對本王無用,別想著得了馬伺機逃跑。春寒料峭,放下簾子歇著吧。蘇府不遠,再過一炷香就到了。” 她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最終無話可說,氣呼呼地摔上了簾子。 一場春雨一場暖,雨過天晴,北京城里難得的好天氣,榮王的心情也愈發(fā)明朗起來。大局皆在他的掌控之中,細微之處出點兒小岔子也無傷大雅。轎子里的那個小女人就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不過女人嘛,太過順從就失了趣味,尤其是他這樣天生征服欲極強的男子,自然更喜歡將強者踩在腳下。就像熬鷹一樣,要讓對方馴服,方顯示得出他手段高超。城澄是個很有意思的姑娘,時而溫柔如水,時而堅若磐石,仿佛有千百種樣子,倒叫他好奇那張美麗的面具之后,真正的她究竟是何種模樣。 ☆、第16章 蘇府 第十六章蘇府 隨著南慧的一聲“停轎”,四人抬穩(wěn)穩(wěn)落地。簾子自外打起后,城澄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透透風。誰知這時,一只修長白皙的手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很顯然,那是屬于男人的手,手指纖細,指節(jié)分明,非常的賞心悅目。若單看他的手,不知他的身份,還以為來人是個白面書生呢。 城澄一愣,猶豫著不知要不要讓他扶。對她而言,他幾乎還是一個陌生人,她當然不想碰他。可是在這么多人面前,若是就這么拂了榮王的面子,他應該會很生氣的吧! 她還在發(fā)怔的時候,裴啟旬已經替她做出了選擇。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腕子,將她半攙半拉地扶下了轎。城澄還沒來得及抗議,他便又松開了。蜻蜓點水一樣的接觸,卻叫她羞得面紅耳赤。 兩人的互動雖小,卻被周圍的人盡收眼底,彼此交換一個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今日不僅蘇臨麒,蘇老爺和蘇夫人、還有蘇家的幾位少爺都在府門口迎接他們。城澄有自知之明,這肯定不是為了她,都是沖著榮王的面子。果不其然,蘇老爺見了裴啟旬就跟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似的,熱切地迎上去問安。倒是忘了她這個“正主兒”,才是蘇家失而復得的表小姐。 有旁人在,蘇臨麒見了城澄也不便打招呼,只得和一眾兄弟一起跟在父親身后。好在蘇夫人是個好相與的,她怕城澄受了冷落,便主動同她搭話:“你就是城澄吧?好孩子,流落在外這么多年,叫你受苦了??爝M去坐吧!你那幾個表妹聽說你要來,一早就在我院子里等著你呢?!?/br> 蘇夫人說話干脆利落,并不哭哭啼啼地和她演一出認親大戲,這一點叫城澄很是喜歡。本來就是沒影兒的親戚,就是想哭也得哭得出來啊。省了這一步驟正好,彼此都落個輕松。 說來城澄和蘇家大少爺蘇臨麒認識也有些日子了,但這蘇府她還是頭一次來。和宋家不大一樣的是,蘇府是那種很標準的世家大宅,莊嚴肅穆,甚至更甚于王府。老實說,城澄不喜歡這里,就算有蘇臨麒這個友人在,她還是覺得渾身不舒坦,好像被上了一身枷鎖似的。好在她只需要在這里呆七天,七天過后,就是他們大婚的日子了。 誒? 城澄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原本她還嫌棄這門婚事太過倉促,現(xiàn)在反倒盼著那日的到來了嗎? 她搖搖頭,企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蘇夫人見她一副小兒女情態(tài),在一旁抿嘴直樂:“這是想起殿下了?放心,只分開這幾天,以后有你們夫妻廝守的時候?!?/br> 城澄見她誤會,慌忙解釋:“不是的蘇夫人,我沒有……” “好啦好啦,我省得的?!碧K夫人慈愛地說:“進了這道門兒,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還叫什么蘇夫人?也不是外人,以后就叫我姨母吧?!?/br> 城澄她娘和她一樣,都是家里的獨女,沒有什么兄弟姐妹。所以在城澄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姨母這一說。她感到別扭,剛要出言婉拒,就見蘇夫人停下腳步,直勾勾地看著她說:“除非咱們未來的榮親王妃覺得我擔不起這一聲姨母,否則可不許拒絕?!?/br> 城澄拿她沒辦法,只好小聲兒喚了一句姨母。蘇夫人立即喜笑顏開,拉著她進屋見那些蘇家的小姐們去了。 蘇家這一輩兒嫡出的小姐共有三位。大小姐就是后宮里頭和良妃平分秋色的珍妃,此時自然不在府中。二小姐叫蘇臨安,城澄聽蘇臨麒說起過,他們兄妹關系似乎極為要好。三小姐蘇臨宴的名字,城澄也不陌生。她是傅云舒的手帕交,過去城澄常聽云舒提起。只是蘇、傅兩家近年來關系緊張,交往到底不如從前密切了。 其余庶出的小姐還有四個,和城澄問了好之后,就都默不作聲地坐在那里。 三小姐性子最活潑,因著云舒的緣故,對城澄更添三分親切。兩人聊了一會兒,彼此便熱絡起來。 臨宴笑道:“早就聽云舒說起過你了,只是沒想到這樣巧,繞來繞去竟是我家的表姐。這下可好了!” 城澄也笑:“怎么就好啦?” 臨宴偷偷瞄了蘇夫人一眼,湊近城澄悄聲道:“我一直想去紅袖招瞧瞧,好jiejie,你可得幫我……” 城澄大感意外:“好端端的,怎么想到要去那里?”她還以為大戶人家的小姐,該對青樓這樣的地方十分抵觸才是常態(tài)呢。 “嘿嘿,人家好奇嘛。”臨宴沖她眨眨眼,“再說了,我從小和姊妹們一起長大,都不知如何同男人相處,將來可怎么嫁人呢!還是像jiejie這樣好,聽說……” 城澄臉色微變,追問道:“聽說什么?” “聽說今兒個是榮王殿下親自送jiejie來的?”臨宴滿臉的羨慕,“雖說這樣做不合規(guī)矩,但殿下可真是貼心呀!我要是有jiejie這么好的福氣,做夢可都要笑醒?!?/br> 城澄松口氣的同時,被她打趣得羞紅了臉:“渾說什么呢,王爺要去兵部辦差,不過順路送我過來罷了……” 臨宴一臉“我懂的”表情,擠眉弄眼,弄得城澄好生尷尬。 好在這時蘇夫人過來,帶她去看落腳的院子。住的地方很寬敞,也很整潔,只是因為東西少的緣故略顯空蕩,與旁的閨房相比少了一絲煙火氣。蘇夫人就建議她把孟府里的東西搬過來,不過被城澄婉拒了。只住七天,做樣子沒必要做到那個地步。蘇夫人聽了也沒再堅持,好人做到底,都隨她的意思。 蘇夫人走后,稍晚一點,蘇臨麒過來看望她。原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城澄并不感到意外,大大方方地招待了他。 蘇臨麒接過茶盞放在手邊,挺高興地說:“這下可好了,咱們算是親上加親,以后你就是我的表妹咯!” 城澄輕輕白他一眼:“什么表哥表妹,聽著怪別扭的!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怎么回事嗎?” 蘇臨麒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看你氣色不錯,這幾天可好些了?我再替你把把脈吧。” 說起正事,城澄不敢耽擱,趕忙伸出腕子給他。過了一會兒見蘇臨麒還不說話,她略顯緊張地問他:“怎么樣?” “挺好的,一切正常?!碧K臨麒想了想,收回手道:“原先的方子可以停了,等你成親之后,我再去府上拜訪,到時候再開新方?!?/br> 其實他那劑藥除了去胃火之外,最大的功效在于延遲經期。假稱她有孕的事兒,蘇臨麒完全是鉆了城澄不敢找別人瞧病的空子。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等她成了親真的大了肚子,那當然是最好的,若是沒有,他就只能再開方子叫她“小產”了。 城澄不疑有他,對蘇臨麒感激非常。他愧疚地躲開她的視線,低聲問道:“這件事……你可同榮王殿下說起過了?” 她搖搖頭:“他說他知道我的故事,但我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就不敢貿然提起……” “你不說是對的,女孩子家嘛,總是要保護自己為先?!碧K臨麒承諾道:“你放心,我這邊肯定什么也不會說的,你只當我是個死人便是!” 城澄不由撲哧一笑:“呸,你這是什么比喻,太不吉利了!” 蘇臨麒不以為意,還跟著她笑。他偷偷覷城澄一眼,見她心情還不錯的樣子,就又問了一句:“你還沒說呢,怎么忽然之間就要做榮親王妃了?” “我也不知道。”說起這個,城澄不由自主地垮下了臉,“我原本是打算離京的,但榮王他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大概是為了同宮里那位置氣吧,突然就跑去請旨賜婚。不瞞你說,我心里是不樂意的,可是我沒法子?!?/br> “你不樂意?”蘇臨麒十分意外,他本以為城澄是怕宮里頭規(guī)矩大,又有太多背景雄厚的后妃壓著,所以才不想進宮??伤氩幻靼祝羰亲隽送蹂?,那就是榮親王的正經嫡妻,王府里頭除了榮王誰都得聽她的,這還有什么不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