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約翰有些不情愿再想下去。

    難道說，這女孩是抱著殺心的嗎？太可怕了。

    他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著菲莉亞，那眼神盯得她直發毛。

    看見鐵餅只是砸中肩膀，菲莉亞不由得失望，她本來是希望一口氣把老約翰砸暈之類的。

    但她沒有時間沮喪太久，這一次攻擊差不多是僵持雙方的開戰宣言，老約翰迅速放棄了廢掉的右手，將匕首換到左手上……

    風雨夜，這是適合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人行動的日子。

    一瞬間，中間男人的身體化作一道剪影融入黑夜里，他的動作快如疾風，下一秒，他直接跳上了歐文和菲莉亞暫時棲身的樹屋，銀亮的匕首和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仿佛是夜里唯一的光源。

    “閉上眼睛！”歐文喊道。

    菲莉亞的腦袋一片空白，她條件反射地閉上眼，接著眼瞼外似乎有白光閃過，然后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

    “……沒事了，菲莉亞，睜開眼睛吧。”歐文喘著氣道。

    菲莉亞重新睜開眼，老約翰并沒有跳進屋里來，相反，夜晚仿佛又安靜地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老、老約翰呢？”

    “我把他打下去了，他沒想到我還藏著一根魔杖備用。”歐文松了口氣后感覺十分疲憊，因此心不在焉地找借口解釋他怎么還有攻擊力，“你知道，迷你型的那種……剛才用力過猛跟著掉下去，可能也斷了。”

    “是、是嗎？”菲莉亞遲疑地回應。

    她往窗口望下去，果然借著時不時閃爍一下的電光看到老約翰倒在地上，臉上好像附著一層冰，大概是歐文的魔法。

    歐文說：“他一時半會兒應該爬不起來，我們過去看看伊迪絲教授吧。”

    盡管還是有點害怕，但菲莉亞仍然用力點頭道：“好。”

    從樹上爬下來，菲莉亞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老約翰，直奔伊迪絲。她蹲下來，將手放在教授的脖子上——溫熱，有血管在里面有規律的搏動著。

    “還、還活著！伊迪絲教授還活著！”她驚喜地道。

    “那就好。”歐文長出一口氣，“我們背上她，看看能走多遠，現在風好像沒有之前那么……”

    歐文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感到一種微妙的違和感，然后下意識地回頭，就看見老約翰左手高舉著匕首站在他身后，臉上還有未完全取下來的冰渣，表情猶如望著一個死人。

    要完了！

    歐文腦海里飛快地閃過不怎么美妙的念頭，此時要繼續在手中準備一個魔法已經來不及，該怎么……

    忽然，一個冰錐橫空射出，筆直地擊打在老約翰的手腕上。老約翰猛地一松手，匕首掉落在地上。

    “卡斯爾，你帶上他們先跑！”查德教授喊道，“這個家伙我會應付。”

    “是的，教授！”卡斯爾大聲回應。

    他飛快地將伊迪絲教授背到背上，一邊跑，一邊示意呆在原地的歐文和菲莉亞跟上他。

    “你、你們怎么會找到這里？”歐文驚訝地問道，同時努力往前跑追上卡斯爾的步伐。

    “瑪格麗特被渾身是血地被艾爾西帶回村莊。”卡斯爾擰著眉頭回應道，“她中間醒過一陣子，說是老約翰突然發難……聽說老約翰的真實職業是刺客的時候，查德教授臉色都變了。我們本來是來找伊迪絲教授的，幸好……”

    卡斯爾沒有說下去，但菲莉亞知道他在幸好什么。

    要是查德教授和卡斯爾學長再晚來幾分鐘的話，或許她跟歐文就不是活蹦亂跳的了。

    菲莉亞擔憂地問：“那、那瑪格麗特呢，她有沒有事？”

    “她和溫妮都受重傷，精靈這邊的醫生正在照顧她們。”卡斯爾簡單地說了情況，“抱歉，要是我早點發現這個約翰·史密斯有問題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你們有沒有受傷？”

    “沒有。”菲莉亞和歐文都搖頭。

    “那就好。”

    等他們跑回神樹村，雷雨已經停下，天也蒙蒙亮了。

    菲莉亞想要趕緊去看瑪格麗特和溫妮，不是輔助類學生，而是精靈醫生在救她們，就說明問題已經有些嚴重了。但她被卡斯爾攔了回來。

    “別去打擾瑪格麗特和溫妮，她們兩個肯定需要靜養……你們兩個也需要休息。”卡斯爾嚴肅地道，“不用擔心迪恩和奧利弗，他們兩個昨天天黑前就回到村莊了。”

    聽到卡斯爾說大家都沒事，菲莉亞總算松了口氣，同時，提著的心一旦放下，疲憊感就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這一晚本來就沒睡幾分鐘，還參加了戰斗，又在風雨中趕路……菲莉亞覺得相當累，感覺神經放松以后連躺在水塘里都能睡著。

    卡斯爾看她搖搖晃晃的樣子，好心道：“你還能爬回樹屋嗎？需不需要我抱你上去？”

    歐文本來也困，聽到這句話頓時精神一震。

    “還是我來吧，我是菲莉亞的搭檔。”歐文努力笑得很自然。

    卡斯爾并沒有別的意思，但他怎么會聽不出來他是在較勁，無奈地笑了笑，也不想故意提醒歐文魔法師的體質不太好這個問題。

    卡斯爾其實也是魔法師，但他是雙專業，體力當然和其他魔法師不同。

    菲莉亞完全不知道他們在爭什么，在她看來卡斯爾學長和歐文肯定也很累了，再說她還沒到自己回不到屋子里的程度，怎么能麻煩他們，連忙擺手拒絕。

    于是她自己爬回樹屋。瑪格麗特和溫妮都被留在精靈醫生那里靜養，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比平時寬敞得多……但也有種莫名的寂寞。

    菲莉亞換掉一身又臟又濕的衣服，找出棉被蓋在身上，一閉眼睛就睡著了。

    昏昏沉沉地睡著，中間迷迷糊糊醒過幾次，但沒等有意識，身體就自動又進入休眠，等菲莉亞終于完全恢復狀態的時候，竟然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

    看見窗外的亮色，菲莉亞被自己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從樹屋里出去，直奔精靈醫院。

    精靈醫院同樣依樹而建，只不過為了方便病患進出，不是把房子建在樹上，而是樹下，木頭建的屋子隔成好幾個房間，算作是病房，還有幾個小病房則是直接將樹干掏空。

    問了問醫院工作的精靈，因為太過慌張，最初說得不是很清楚，菲莉亞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了瑪格麗特和溫妮的房間。推門進去以后，她才發現里面有一大堆人。

    卡斯爾、歐文、迪恩、奧利弗……查德教授也回來了，只是神情看上去似乎相當疲憊，可能從那天晚上起就沒有休息過，看見菲莉亞進來，他推了推眼睛，沉穩地道：“菲莉亞，你醒了？”

    菲莉亞趕緊點頭，頓時有種窘迫感。

    她只不過是累而已，并沒有受傷，和瑪格麗特、溫妮相比的話，情況要好得多……她果然還是太軟弱了，為什么沒能在上一次隱隱蘇醒就過來確認她們的狀況呢？

    目光晃了晃，菲莉亞不小心發現瑪格麗特和溫妮的床邊已經擺上了相當精巧的水果和食物，相比之下的話……她羞愧地將空蕩蕩的雙手藏在身后。

    瑪格麗特和溫妮倒是沒在意這些，察覺到進來的好像是菲莉亞以后，瑪格麗特雖然沒說話，但眼睛亮了亮。

    “瑪格麗特和溫妮都沒事，再躺幾天就可以好。”查德教授平靜地說，“你們聊吧，我先走了。”

    大家都圍著傷患，有查德教授這么個個性冷淡的大人在，多少放不開，迪恩和奧利弗就一副有話說不出的樣子，臉都要憋紅了。見他要走，大家都按捺著迫切道別。

    菲莉亞仔細端詳了瑪格麗特和溫妮的臉色，見她們面頰已經紅潤，像是真的再躺幾天就好的模樣，松了口氣。

    查德教授從學生病房里退出來，轉身就進了隔壁。

    清晨清透的陽光從樹葉間穿過，落在慵懶地躺在床上的人身上。伊迪絲正拿著勺子挖水果吃，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十分愜意的樣子。

    連學生都受傷了，這家伙卻一點事沒有，頂多渾身沾滿了泥。利奇·芬克爾那個人一向心狠手辣，卻在伊迪絲這里一次次心軟，始終舍不得真的傷害她……

    查德似憂慮似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伊迪絲。”

    伊迪絲抬起頭，一邊繼續嚼水果，一邊對查德揮了揮勺子，明顯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不用再擔心了，利奇右邊的整條手臂都廢了。”查德閉上眼睛解釋，“以后他就算再跟蹤你，你也不至于打不過他。”

    “你做的？”伊迪絲不滿地翻了個白眼，“他跟蹤我十年，你應該把他留給我。”

    ……明明沒幾下就被打暈了，還真好意思說啊。

    忍住抓著伊迪絲肩膀罵她的沖動，查德默默地推了推眼鏡，道：“……不是我，我到之前利奇的肩膀就碎了……被菲莉亞的鐵餅打中。”

    “……菲莉亞？”伊迪絲正在挖水果的動作猛地一頓。

    “對。”

    查德親自檢查過那個傷口，如果不是利奇的右肩骨頭幾乎完全變成了粉末的話，就連他也沒把握這么快在單打獨斗中制服這個獨行多年的老刺客。

    要知道他曾經是整個海波里恩數一數二的刺客，甚至于那幾十年里最出色刺客畢業生都是從他手上培養出來的。利奇·芬克爾的地位無可動搖——如果不是他瘋狂地迷戀上了自己的學生，當時還只有十幾歲的伊迪絲的話。

    最初伊迪絲的主修課并不是刺客，而是弓箭。她是個貴族小姐的女仆，就像娜娜和溫妮一樣，選擇這個專業是為了畢業以后可以填充小姐的勇者隊伍。但利奇一眼就發現了伊迪絲的天賦，她從骨子里就該當個刺客，而不是個平庸的弓箭手。相較于普通的師生，利奇對伊迪絲更有知遇之恩。

    查德進入學院的時間比較晚，因此對當年的事并不如其他教授知道的清楚。他只隱隱聽說利奇和伊迪絲一開始只是關系很好的正常師生，但不知什么時候利奇的感情發生可怕的質變，后來甚至變得怪異和變態了。

    他因為在學校里對伊迪絲犯下的罪行被辭退，在伊迪絲畢業后，又跟蹤了她好幾年，于是伊迪絲不得不離開傭兵集團，回到學院尋求庇護。冬波利學院，大概是利奇這種程度的刺客也不敢輕易涉足的少數幾個地方之一。

    漢娜教授肯定是以為這么多年過去，就算執著如利奇也放棄了，所以才讓伊迪絲離開學院來精靈之森……沒想到利奇的執念比想象中更加恐怖。改變相貌亦是刺客必備技能，“老約翰”只不過是一張假皮而已，但卻成功躲過學院的排查，幾個月中都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真是寶刀未老。

    想到這里，查德教授又不得一陣心悸。

    菲莉亞的鐵餅完全弄碎了這樣一位高級刺客的手臂……他檢查過那塊鐵餅，上面還有利奇抵擋的痕跡。利奇的手法任誰都不可能詆毀，鐵餅的威力在砸中前一定已經抵消掉不少了，要是利奇不躲不閃被直接命中的話……

    說不定他當時碰到的就是一坨rou泥了。

    ——尼瑪這哪里還是學生，簡直就是人形殺器。

    查德感到后怕。

    菲莉亞也算是他從入學以來看著成長起來的，她的本性善良，有時近乎軟弱，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有將利奇如此殘暴地殺死的念頭。那么只剩下一個可能……她對自己的力量沒有任何概念，這可比強大的力量本身更加可怕。

    菲莉亞顯然是尼爾森教授最鐘愛的學生，過去查德沒有覺得尼爾森對菲莉亞一天到晚的夸獎有什么不對，現在卻隱隱不安起來。

    盡管目前尚且沒有跡象，但要是一個對自己實力估算不準的學生傲慢起來的話……

    這一次遇到的利奇經驗豐富，暫且抵擋住攻擊，沒有釀成大禍……萬一，她下次碰到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對手呢？

    說起來，菲莉亞這一屆的學院大賽再有一年也要到了，到時候她的對手都只是普通的學生而已，菲莉亞無知無覺地將鐵餅扔過去……

    查德簡直不敢往下想。

    第55章

    做勇者這一行，哪怕是在學校里當老師，直面生死也是遲早的事。大部分時候，勇者只需要對付野獸，但……面對人或者魔族這種和自己相貌相似的智慧生物的鮮血，總歸是不可能避免的，早晚而已。

    盡管心里很清楚這些，但作為未來勇者的導師，查德還是私心希望這些年幼的學生能夠晚一點再面對這些過于殘酷的事實。

    不止是他們的對手在生和死之間徘徊掙扎，勇者本身的性命也只不過是暫時別在腰帶上而已。

    不過現在，查德不希望菲莉亞意外地染上殺戮，她必須學會如何控制自己。

    查德默默決定，等回學院就要立刻和尼爾森提這件事，讓他不要一味地開掘菲莉亞的潛力，而是盡快讓她知道輕重，然后……

    “你們這種冰系或者風系的魔法師，是不是外表看起來冷淡，但內心戲都特別復雜？”伊迪絲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查德的思路，“你足足發呆好幾分鐘了，怎么，那個叫菲莉亞的學生值得考慮這么久嗎？”

    查德的注意力終于重新回到伊迪絲身上，她不知什么時候吃完了水果，將勺子往地上一扔，瞇著眼睛別有深意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