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華慢慢舒展了眉頭，他只剩下一個疑惑：“如果它們不是吃飽了，為什么不肯動？”明明剛才還興奮雀躍不止要沖去遺棄世界，現在卻趴在墻壁地板上安靜生長？

    異能殺死雨林魷，簡華只是有點不舒服。要是異能主動襲擊并吞掉人類的生命力，這跟養了一只吃人的寵物有什么區別？

    “我有一個特別的猜測。”李斐慢吞吞的說。

    簡華看著他。

    他們隔著很遠的距離說話，周圍的景象都是虛無模糊的。

    留在原地，是防止這種異象忽然消失，他們被迫回歸現實。

    這感覺非常奇妙，距離不是問題，因為彼此說話的聲音，這個斷片的世界唯一連貫正常的存在。

    現實世界里走了三秒鐘，他們已經談了很久。

    “從你家樓道的情況看，即使你不進入遺棄世界，蘑菇也會在那里生長。”李斐頂著簡華很不愉快的眼神說，“但你之前沒有發現。”

    “那是因為異能沒有覺醒。”

    “我們回到現實世界，樓道里只有菌絲，這座攝影棚你用了七天時間，也就長成這樣。”

    這是壓根不喜歡現實世界啊。

    簡華的思路差點被繞到溝里去：“既然喜歡遺棄世界，為什么現在……”

    聲音戛然而止，簡華強制命令菌絲撬開通往遺棄世界的黑窟窿。

    細白軟絲懶洋洋的，把消極怠工狀態發揮得淋漓盡致，大約五分鐘才聚成一堆，又五分鐘才找到突破口挖掘，還好簡華李斐身處兩個世界夾縫，時間隨便揮霍。

    哼哧哼哧干了好久，速度越來越慢，菌絲開始偷懶。

    簡華用意念逼菌絲干活，后者不情愿的凝成一束，終于叩開一個漆黑的窟窿，整個攝影棚搖晃加劇。

    “走！”

    李斐毫不猶豫的跑向窟窿，順路從剛才吃飯的地方將幾個飯盒全部蓋上塞進塑料袋拎著。

    簡華：“……”

    穿過窟窿時，眼前一黑。

    簡華急忙睜開眼，拽過細白軟絲擋在身前防止被怪物襲擊，但他的額頭撞上了某個柔軟的東西，然后是腳。

    ……蘑菇。

    攝影棚面目全非，最高的蘑菇已經碰到了頂，還囂張的搖晃著，把剛剛殺死的一具長臂猴尸體丟給下方的小蘑菇們。

    目光所及之處，大群長臂猴瘋狂逃跑，蘑菇在后面蹭蹭地不斷從地面冒出，一路追擊，氣勢洶洶。

    沿著直線生，繞著圈子冒，在圍追堵截的同時，蘑菇還不忘增高增胖，讓長臂猴無法沖出重圍。

    簡華被蘑菇絆倒在地，李斐手里的盒飯差點掉了。

    李斐喃喃：“果然它已偷渡過來，占領戰場。”

    “還背著我。”簡華黑著臉。

    第40章 盡力

    攝影棚角落里傳來呻吟。

    簡華聞聲抬頭，很快他通過異能感應，確定那是一個還沒有完全覺醒的異能潛力者，身周的力量波動十分散亂。

    出現在攝影棚里的死者，大約是這個人的同伴。

    想到那具尸體上可怖的傷口，這人可能也遭受怪物襲擊，滿身傷痕，或許掙扎在生死之間。

    簡華心生猶豫，他沒有藥物，也不是醫生，即使過去也不能救人。

    滿眼蹦跶的蘑菇令簡華額角青筋直跳，又怕蘑菇犯老毛病把人拖到自己面前“獻寶”。最終簡華還是選擇去那個角落查看究竟。

    攝影棚高度八米，蘑菇肆意生長讓平地變成起伏不定的“丘陵”。

    爬上“陡坡”，出現在簡華眼前的是蘑菇刻意圍成的一個個深坑，里面是長臂猴，它們有的已經死了，有的還怪叫著掙扎，只是動作遲緩，渾身纏繞的白絲是奪命枷鎖。

    簡華心情難以用語言描述。

    他像走在地牢上方，還是那種囚徒撞“墻”都不會死的牢房，只有對著上方的那面沒有蘑菇，是白絲交錯編織的大網。透過白絲柵欄的網格，能看清里面的東西……那些垂死掙扎，逐漸失去生命的遺棄世界生物。

    這里根本不是地牢，而是刑場，活生生的棺材。

    耳邊只剩下白絲生長時的哧哧輕響。

    ——你是這本書的最后反派。

    ——你想要掌控世界。

    原本感到荒謬的話重現浮現在腦海中，帶著讓人崩潰的力量，簡華有一剎那覺得自己無法呼吸。眼前一切都被抽離，顯得扭曲、可笑、又模糊。

    簡華下意識去看李斐，后者漫不經心的撥開撲到自己肩上的白絲，正在四處張望，臉上沒有笑容，但也沒有恐懼的表情。

    感到簡華有些不對，李斐轉過頭，指著“蘑菇地牢”盡頭的墻角：“人在那里。”

    挨近能聞到李斐身上熟悉的氣息，還有扶住自己手臂的穩定力量。

    “怎么了？”這個聲音穿透混亂的屏障，格外清晰。

    簡華像抓住一段浮木，反手握住李斐的手掌，帶著暖意的體溫透過肌膚接觸直透心底，驅散了四周詭異景象與哀嚎帶來的陰冷不適。

    簡華重新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以及粗重的呼吸聲。

    “我不想要這個異能。”簡華的聲音很虛弱，語調卻異常堅定。

    蘑菇群突然安靜下來。

    生長與蔓延都停止，抽得到處都是細絲也不再抖動，地牢里的長臂猴趁機掙扎，嚎叫的聲音增大了數倍，還試圖破壞困住它們的菌柄。

    簡華真的受夠了，這不聽使喚，自作主張決定了蘑菇形態的吞噬異能！

    可他不習慣抱怨，最后還是將這些煩躁的怨氣吞回去。

    李斐低聲問：“異能失控的情況嚴重？”

    “不是失控，是它的本能。”簡華用手指揉著眉心，疲憊地說，“我不可能24小時不眠不休的給它命令，控制它的行為。它就像真的植物，沒有自主意識，卻有執著的生存本能。”

    就像種向日葵的人，竭盡全力，也沒法影響它喜愛陽光的天性。

    吞噬異能的貪婪……

    “你把事情看得過于嚴重。”李斐斂去眼底的異色，一心一意的勸說起簡華，“我認為是遺棄世界的危險程度拔高，導致它們擴展領域。”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又混在長臂猴破壞撕咬的看叫喊里，模糊不清。

    被困在蘑菇地牢盡頭的人，似乎從怪物的叫聲里感覺到了什么，拼命嚷著求救：“有人嗎？有沒有人，我在這里，這些蘑菇好像不動了……”

    “中氣十足的聲音，比長臂猴有精神多了。”李斐朝那方向看一眼，評價。

    “……”

    “拿我的異能來說，如果我要破壞東西，很容易，但要拿去殺人，需要的控制力成倍增加，因為殺人這種事，突破我潛意識的底線。”

    李斐一身上戲的英倫風大衣，黑格子襯衫，即使站在蘑菇堆這樣奇葩的地方，依舊優雅從容，破壞他形象的是手里提的塑料袋飯盒。

    簡華很想把飯盒給扔了。

    他不介意換上一支煙或者別的什么，只要畫風相符就行！拍戲的七天里，導演副導演化妝師繞著李斐折騰挑剔，已經把強迫癥傳染給了圍觀群眾。

    “我說過，在你不知情的時候，這些小東西沒有吞掉耿闐與張耀今，但是對于想要充滿惡意的遺棄世界怪物，你沒有壓力，你潛意識里甚至沒有它們存在的概念。”李斐淡然的給事情下了結論，“異能與我們自身休戚相關，你的情緒會影響它，你的概念在控制它，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

    簡華沉默。

    干擾影響他的不是蘑菇，而是“命運”。

    “把它看做一個突如其來的麻煩，它總會被我們征服。”李斐捋下頭發的細白軟絲丟到地上。

    “它隨時可能殺了你。”簡華語氣冰冷。

    李斐身邊的一個巨大蘑菇忽然張開傘蓋，垂下蚊帳一樣大網，把李斐罩在里面。

    “這個前提……我猜可能是欠你薪水，或者在遺棄世界丟下你逃跑，招你痛恨。”李斐一本正經的說，他身上有隱約的火光，力量波動的痕跡鮮明又顯目。

    蘑菇受到刺激，全部復蘇過來。

    簡華下意識的后退一步，李斐異能的強悍，勝過他所見過的一切。

    “就算你的異能失控，我的生存幾率還是有的，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火焰卷起，燒毀了大網，細白軟絲先是收縮，隨后蹭蹭地在李斐腳邊冒出一圈，很有報復的意思。

    簡華等了一會，發現蘑菇沒進一步舉動。

    是蘑菇欺軟怕硬，還是受到他影響？

    “我們去看那個被怪物襲擊的傷患。”李斐不給簡華思考的時間，轉身走向蘑菇地牢的盡頭。

    菌絲構成的蘑菇主體非常柔軟，囚籠四面不著力，這個倒霉家伙勉強往上爬幾步，立刻會被不耐煩的菌絲重新摁下去。

    “救命啊！”

    踩著蘑菇走路時，震動會隨著“墻壁”傳達，感覺到有人接近的傷者大喜過望，拼命呼喚：“我在這里，救命！你們小心蘑菇上的絲！”

    地牢“坑”深度有三米。

    受困者仰頭上望，那層白絲大網正好被什么挑開，露出兩個人。

    攝影棚里的燈光都被蘑菇擋住了，這里很昏暗，他看不清過來的人長什么模樣，只能分清是兩個男人。

    “太好了！這個見鬼的地方，我總算看到活人了！”

    地牢里的人抹掉臉上的血跡，神經質地念叨著他在旅游景區上廁所，出來一看人全部失蹤了，只剩下廁所里另外一個蹲坑的人。

    兩人慌了神，跑到公路上找人，結果半路遇到黑色毛球襲擊，緊跟著又是猴子，慌不擇路逃到這里，原本指望有個房子擋一擋，沒想到攝影棚通風口太多堵不完，很快就有怪物沖進來。眼看他們就要葬身兇殘的猴子手里，忽然攝影棚搖晃起來，出現許多白絲把他重傷昏迷的同伴拖走“吃”了。

    “天啊，好大的一個黑窟窿！你們看到了嗎？肯定是怪物的嘴，白絲就是從那邊出來的！”

    “……事實上這里只有滿地蘑菇。”

    李斐從蘑菇堆里拽出一根劇組布景綁支架的繩子，把另外一頭丟進“蘑菇坑”。

    “你自己上來吧，這里很危險，我們得趕緊走了。”李斐說完示意簡華后退，攝影棚里現在到處都是躲藏的地方，拉過一株蘑菇就能蓋住兩人。

    “哎，哎，你們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