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談話
正房那頭,程夫人正倚著軟榻翻看賬本。 程夫人家世頗好,兄長又是當朝的丞相,一朝嫁入程家,便接管了寧國府的內院,大小事務都安排得妥當,連程國公都對她禮敬三分。只是這些年cao勞過度,身子有些支撐不住了,眼下只是看了一小會賬本,竟頭疼起來,不得已只能先放在一邊。 孫mama端上一小盅參湯,回頭將賬本收好,耐心勸道:“太太細心經營十幾年,如今家里府外哪個不是安安分分的,不如暫且放下心來,先將身子養好了。再說,四姑娘年紀也不小了,這些東西早晚都是要學的,何不分一半事務讓她學學,有不對的地方,您再提點提點?!?/br> 程夫人呷了幾口參茶,緩一緩才道:“倘若大爺還未成家,我放手讓婉婉去管,自然不會有人多嘴。只是如今家里還有一位大奶奶在,就斷然沒有越過兒媳,讓女兒去管家的道理,何況婉婉還未議親。” 孫mama試探著問:“太太是怕重蹈覆轍?我看大奶奶是個好的?!?/br> 程夫人嘆道:“這門親事還是我點的頭,我哪會對她不滿意,只不過是有心磨一磨她罷了,她要有本事,我才能放心把后院交給她。至于婉婉,自大奶奶過門后,我就不打算讓她插手家里的內務,日后議了親,不是還有我陪嫁的幾處莊園、十幾間鋪子讓她練手?” 程夫人母親早逝,梁府內院事務都需經她點頭,后來嫂子進門,二人為爭權暗地里較量,生出不少事端。 直到程夫人出嫁的后幾年,姑嫂關系才稍有緩和。 要在夫家立得住腳,娘家的助力必不可少的,程夫人年輕時吃過虧,自然不想讓女兒來趟這趟渾水。 孫mama知道她的顧忌,便不再勸了。 程清宛經過幾日的沉淀,將一部《妙法蓮華經》平平整整抄好后,親自送到佛龕前供著,之后去了正堂找程夫人,將那日李夫人的話原原本本說與她聽。 程夫人聽了并不意外,只道:“她向來如此,想成大事,卻沒那個膽色。從前喜歡拉著我,現在女兒都及笄了,還是想依賴別人?!彼戳丝闯糖逋?,笑道:“宣平侯世子現下可不就是在揚州?長公主這是明著為兒子選身邊人呢,你不淌這趟混水,很對?!?/br> 衛桓是先帝重臣,尚了長公主之后,才被封作宣平侯。雖然成婚二十余年,膝下僅有一子,但宣平侯從未納妾,與長公主相敬如賓。 誰又能料想到,最后揭發宣平侯叛國罪行的人,竟然會是長公主。 “毓兒jiejie她,很有可能就是未來的世子夫人。”程清宛忍不住吐露心聲。 程夫人卻是搖頭,“不見得,京中的權貴都快成一家了。” 程清宛笑了笑,說道:“既要門當戶對,不成一家,還能落入誰家?” 未來的程家與宣平侯府確實有過一段姻親。 后來長公主揭發宣平侯國罪行,朝廷清算黨羽,論功行賞。一定塵埃落定之際,世子以多年無子為由休妻,之后隨長公主去往封地,不再踏足燕京。 “也是?!背谭蛉瞬辉俣嘌?。 程清宛見母親精神不濟,便勸她到床上躺一會兒,不多叨擾。 歸去時,她從園子路過,恰好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出聲喊住他:“程小五!” 那人聞聲轉過身去,吊兒郎當地往回走,邊走邊問道:“原來是宛宛啊,有什么事嗎?” 程旭認為,程清宛雖然比他早生了一刻,卻沒有他長得高,所以一直不肯叫她jiejie。 程清宛故意板著臉問:“沒事就不能喊你嗎?你這個大忙人,我這個做jiejie的,一個月都見不到你幾次,最近又在折騰什么了?” “你別說,我最近還真弄出個名堂來了!” “什么名堂?” 程旭洋洋自得:“我把白川畫師的新作弄到手了!” 程清宛:“哦?!?/br> “你這是什么反應?”程旭見她絲毫不激動,程旻瞪大了眼道:“他的畫可不是只憑黃金白銀就能買到的!” “我當然知道?!背糖逋鹫f道:“白川畫師的作品只憑黃銀白銀不可得,無黃金白銀更不可得,那么程小五,你哪來那么多銀子?” 這分明是瞧不起人! 程旭哼了一聲,說道:“幾日前小湯山有一個小聚會,我在場上拔得頭籌,一舉拿下白川畫師的新作!我回來后才知道那天你也去了桃林,還好沒遇上我們,不然叫那么多男人撞見,豈不是尷尬?” 豈止是尷尬?梁思瑤是存心要毀了她們姐妹的名聲! 程清宛頓覺寒意侵骨,她和梁思瑤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為何對方幾次三番要為難她?甚至做出毀人名聲的事情。 “……宛宛?宛宛?” “怎么了?” 程旭抵著下巴,好奇地打量她,“你在想什么呢?居然走神了。我問你要不要去我的書房,好好觀摩一下大師的新作!” 承平八年,一幅《深山問路圖》傳入燕京,筆墨險峻,意境深遠,落款畫師名為白川。 這一幅《深山問路圖》后來傳到陛下手中。 陛下對此畫作評價頗高,將它掛在御書房中,并派人詢問白川畫師的行蹤,與封其為宮廷畫師。 然而白川畫師行蹤飄渺,窺得其貌之人寥寥無幾,五年間流入世俗的真跡也不過三幅半,另外半幅不知所蹤。 世人對其所知,不過是其人擅山水畫,畫風奇峻,被奉為北派山水畫家第一人。 白川畫師的真跡難得一見,程清宛原本也是心向往之,只是她剛剛知曉了梁思瑤的險惡用心,還沒緩過來。 “下次吧?!彼丝虒嵲谔岵黄鹋d致去欣賞畫作。 “行,那就下次,我原是要出門的,被你這一打岔差點給忘了?!?/br> 程旭另有正事要忙,遂辭了程清宛,大搖大擺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