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側(cè)妃以王妃之儀下葬。云蕊也被解除了幽禁，負責(zé)主持李側(cè)妃的喪儀。

    碧珠跟在云蕊身邊，一同忙里忙外。

    喪典過后，碧珠對云蕊說：“奴婢想伺候側(cè)妃。”

    云蕊說：“府里都說銀珠是被我殺的，你不怕嗎？”

    碧珠搖頭，又說：“銀珠背叛主子，本就該死。”

    云蕊打量碧珠。碧珠模樣清秀，現(xiàn)下消瘦了不少，年歲比云蕊還大一點。云蕊說：“尋常女孩到你這年紀，早都嫁人了。你有中意的人嗎？”

    碧珠卻搖頭：“我就待在王府，死在這里，挺好的。”

    云蕊嘆息一聲，想再勸勸。可轉(zhuǎn)念一想，銀珠一死，她身邊的確沒有可堪信任的人了。云蕊對她說：“那你就伺候我吧。”

    晚間，齊王來云蕊這兒，看到碧珠立在一旁，低眉順眼，問：“碧珠怎么在你這兒？”

    云蕊說：“是不妥嗎？”

    齊王說：“她很忠心，可以伺候你。”

    齊王坐在燈前，讓云蕊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懷里。兩人依偎在一起，云蕊看著燈花，問齊王：“先前去書房，怎么沒見溫先生？”

    齊王沉默片刻，說：“溫先生得了風(fēng)寒，耽誤成重病。我也是剛從偏房回來。”

    齊王書房里有一間偏房，溫義時常會住那兒。

    “啊？”云蕊驚訝說，“怎么會這樣？”

    古代醫(yī)療條件差，尋常感冒，也可能病死。云蕊必須找個機會看望溫義，把一些疑惑問個清楚。云蕊隱隱覺得，這場感冒，或許只是溫義的脫身之法。

    齊王問：“怎么突然問到他？”

    云蕊道：“溫先生在殿下身邊素來得力，我自然要關(guān)心他了。”

    翌日中午，云蕊打算去偏房看看溫義。有些事情，云蕊要問個清楚。但她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去。云蕊在書房偶遇溫義雖不妥當(dāng)，但也算常情，可專程去探望，就是不守婦道，私會外男了。

    倒是有法子遮掩過去。

    吃過午飯，云蕊說困，便回去歇息。她對碧珠說：“許是昨天沒睡好，我今天格外疲倦，想好好睡一覺。碧珠，你去外間，若有人來，就說我累了，在休息，別打擾我。”

    碧珠說：“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云蕊搖頭：“不用，休息一下就好了。”

    碧珠說：“那奴婢守著側(cè)妃。”

    云蕊說：“我睡覺不喜歡別人守著，你在外頭看著，別讓人吵我才是正經(jīng)。”

    碧珠聽了，點點頭，說：“遵命。”

    碧珠服侍云蕊更衣就寢，把重重的簾帳拉上，退到了外間。如今是冬日，簾幕很保暖，也很厚重，不像夏日的紗，能從外頭看到里頭。云蕊便悄無聲息地走下床，打開衣柜，穿上了王府侍女的衣服，梳了墜馬髻，再易容成碧珠的模樣。

    云蕊推開窗，窗外雪正緊，風(fēng)呼呼地吹。這天氣太冷，云蕊今日又沒讓仆婢們做事，于是院中空無一人，大家都躲在屋子里避寒。

    云蕊從窗子跳了出去，整整衣冠，到院落的小廚房去。小廚房的爐灶上，早就燉著玉竹百合鵪鶉湯。云蕊取了湯，裝入食盒，去齊王書房旁邊的偏房。

    一路上順順當(dāng)當(dāng)，王府的侍女太監(jiān)們見“碧珠”在外頭走著，都只打個招呼，沒有人懷疑。

    云蕊走到書房旁的偏房前，敲響了門。門開了，開門的是風(fēng)思言。云蕊見他，向他頷首行禮：“見過風(fēng)四公子。奴婢奉云側(cè)妃之命，來給溫義先生送玉竹百合鵪鶉湯。”

    風(fēng)思言問：“你認得我？”

    云蕊頷首：“認得。”

    風(fēng)思言說：“我不記得我見過云側(cè)妃身邊的侍女。”

    云蕊道：“奴婢從前伺候李側(cè)妃，常在府里來去，替李側(cè)妃傳話，所以認得公子。”

    “噢。”風(fēng)思言道了一聲，“請進。”

    云蕊走進去。溫義披著狐裘坐在床上，靠著枕頭。風(fēng)思危和另一名抱劍的公子坐在溫義床側(cè)的凳子上。云蕊剛剛走上前，那抱劍公子側(cè)頭看了云蕊一眼，目光如利劍寒霜，刺得云蕊身上一凜。

    云蕊向幾人盈身頷首行禮：“奴婢奉云側(cè)妃之命，前來探望公子，并奉上側(cè)妃親手熬制的玉竹百合鵪鶉湯。”

    溫義輕咳了兩聲，說：“勞煩姑娘跑一趟，替我多謝側(cè)妃。”

    云蕊頷首，心下有些失望。費勁溜出來找溫義，風(fēng)家的兄弟竟也在，只得下次再來。

    云蕊緩緩?fù)顺觯瑒倓偼崎_房門，正要走，一道凜冽的殺意使云蕊汗毛直立，萬分警覺。幾乎是下意識的，云蕊往后一個滑步，躲開了一道突刺而來的凜冽劍鋒。刺出這一劍的正是那名抱劍的公子。

    抱劍的公子把劍收回鞘中，用身形擋住了云蕊的去路。風(fēng)思言和風(fēng)思危也分立在她左右。

    風(fēng)思言說：“能躲過我二哥一招，陸炎沒白教你。”

    怎么會這樣？莫非是溫義料到她會來，安排了風(fēng)家的三個兄弟埋伏她？

    風(fēng)思言說：“你一定在想我怎么知道是你。你很聰明，可惜觀察得不夠敏銳，運氣也不太好。碧珠姑娘的確認識我，但我和碧珠姑娘不是不熟，而是很熟，非常熟，熟到她叫我做‘風(fēng)四公子’時，還會向我調(diào)皮的笑一笑。碧珠早年被齊王妃罰跪，膝上有陳年的舊傷，所以她屈膝行禮時，左膝會頓一下，然后再彎屈下去。”

    云蕊一回想，似乎是這樣。看來風(fēng)思言那句“你認得我”是在詐她。

    風(fēng)思言說：“正好，我們正愁如何把你從垂花門后弄出來，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說著，風(fēng)思言走到云蕊跟前，伸手撕下了云蕊的人皮面具。

    云蕊看了看左前方的風(fēng)思言和右前方的風(fēng)思危，還有身后的抱劍公子。云蕊不曉得那是誰，但憑云蕊習(xí)武殺人的經(jīng)驗，知道這個抱劍公子的實力更在風(fēng)思危風(fēng)思言之上。抱劍公子神情凜冽，眉毛像結(jié)了霜。僅論五官，與風(fēng)思危和風(fēng)思言都有相似的地方。

    云蕊說：“三位公子，我并沒有開罪你們。”

    風(fēng)思言說：“但你的師傅卻大大開罪了我們。”

    云蕊嘆息一聲，她如今窘境，還真是陸炎作孽過多所致。

    風(fēng)思危說：“弄月姑娘，今日多有得罪，但請你體諒為人兄長的掛念。你知道陸炎的下落，或是舍妹的下落，都請告訴我們。”

    云蕊張了張口，隨即又沉思起來。從殺銀珠泄露身家淵源，到后來武功暴露，又至今日當(dāng)場被擒，還被撕下了易容面具。云蕊還有必要死守身份嗎？沒這個必要了。繼續(xù)死守，就只有一條路——替明教死守秘密，然后等著陸炎來殺自己——橫豎陸炎都要來殺她，又何必愚忠明教？

    云蕊說：“我與陸炎是單線聯(lián)絡(luò)，不曾與教中其他人有過聯(lián)系。”

    風(fēng)思言笑了：“愿意招認就好，還可以少吃些苦頭。那我小妹呢？”

    云蕊說：“我沒見過她，就算見過，她多半也不是以真實面目見我。”

    抱劍公子說：“陸炎讓舍妹來折劍山莊，讓你在揚州，從而將我們兄弟分散在兩地，好盜取神火金杯。你與她都是重要的棋子，還都是陸炎的徒弟，你怎會沒見過她？”

    云蕊說：“是，陸炎是我?guī)煾担塘宋規(guī)资止Ψ颍晌覀兊膸熗街橐膊贿^泛泛，甚至還不如一般的上下級。”

    抱劍公子說：“我相信你。你是如何與陸炎聯(lián)系？”

    云蕊說：“只有他聯(lián)系我，我沒法聯(lián)系他。”

    風(fēng)思言問：“他多久聯(lián)系你一次？”

    云蕊說：“不一定，有時幾月才一次，有時兩三天一次。不過他在王府還有其他耳目，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我暴露了，只是和你們一樣，沒有殺我的機會。”

    風(fēng)思言問：“那你為何來這兒？是不是陸炎讓你來殺溫先生？”

    云蕊說：“我與溫先生有個約定，今日找他，是來詢問，約定是否作數(shù)？”

    風(fēng)思言看向溫義，溫義輕輕咳了兩聲，說：“我想過了。我身體一直不好，想必時日無多。我身上這寒毒解不解也都一樣，又何必為茍延殘喘一段時日，而背叛齊王殿下，幫助明教的妖女？”

    “……你……你說什么？”云蕊一時沒明白溫義說得什么意思。

    溫義抬眸，他的眼周呈紫黑色，臉削瘦得只剩薄薄一層貼在骨上的皮，可這霎時間，他的眼中閃著銳利的寒光，仿佛向云蕊“嗖”地射出一支冷箭。

    風(fēng)思言說：“妖女，你給溫先生下了寒毒，你逼迫溫義，助你逃離齊王府。”

    “……”

    這是套，這完全就是個套。云蕊此時就算辯解，溫義體毒乃是事實，風(fēng)思言又更信任溫義。云蕊可以辯，但是百口莫辯。因為風(fēng)思言不會去想，溫義體內(nèi)的寒毒是為了陷害云蕊而設(shè)的。就風(fēng)思言等人來看，溫義毫無動機！

    怎么辦？云蕊要怎么辦？

    云蕊要構(gòu)成溫義陷害自己的動機，才能夠解開這個結(jié)。但是她與溫義的恩怨糾葛過于詭譎。難道要云蕊告訴齊王和風(fēng)思言，她上周目被溫義擄走，囚禁在溫義府上成為性奴？齊王只會覺得云蕊瘋了！

    風(fēng)思言點住了云蕊的xue道，隨后拿出了一個小白瓷瓶。

    “這是軟骨散。張嘴，自覺吃下，我就不用廢你的武功。”風(fēng)思言說。

    云蕊看著送到嘴邊的小白瓷瓶，略一思慮，決定配合的吃下。

    服下軟骨散后，云蕊覺得渾身一陣發(fā)熱。風(fēng)思言解開了云蕊的xue道。云蕊握了拳，卻握不緊，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握不緊。

    風(fēng)思言這時說：“云側(cè)妃，今日之事，我會稟告齊王殿下。現(xiàn)在，先送你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