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試試
圍觀的人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津津有味打量著何意知。他們好奇,究竟是誰能讓羅剎收手、能以報警威脅羅剎——她是這個落后小世界的局外人,格格不入。 她拎著的塑料袋上印著醫(yī)院名稱字樣,藍色的,很是醒目。塑料袋在顫,她的指尖也在顫。一切落入鐘威眼底。 “走吧,送你回去?!?/br> 鐘威知道這次嚇壞她了,所以和她說話時主動放低了語氣,甚至帶幾分道歉意味。 本想牽她走,然而何意知站在原地不肯走,仰起頭對峙般看著他。 “你別生氣。”鐘威難得脾氣這么溫順,壓低了聲向她求和。 何意知雖然著實害怕,但仍嚴肅教育他:“你們這是在尋釁滋事、擾亂治安。你以自己打贏了就很光榮么?” 鐘威不言。 “我真是低估你了…居然會以為你只是個孩子……”何意知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沒再往下說——她看到鐘威的肩上有傷,灰色粗線毛衣被刀劃破豁開了長長的口子。 終究是命運弄人。鐘威是因為他父親欠債而從小就被黑.社會混混拿刀威脅討債……才造成了如今這般局面。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犯錯——真的不能再錯下去了。”何意知嘆惋。 “我錯了?!辩娡恼J錯態(tài)度不算太誠懇,行動則更不誠懇——不由分說地直接牽走何意知,離開繁冗人群。人群里落寞剩下了那群敢怒不敢言的混混,亦剩下一群無關(guān)緊要的湊熱鬧分子。 他牽何意知牽得緊,手上稍微帶了力,何意知幾次想擺脫都沒能如愿。 她的手冰涼皙滑,鐘威掌心的guntang熱度漸漸被她的肌膚汲取了。 “你想走到哪?我還得再去趟醫(yī)院?!焙我庵獰o可奈何:“另外,把我手松開?!?/br> “……”鐘威沒松開她的手,倒是把她一路牽進了醫(yī)院。 結(jié)果出乎鐘威的意料:何意知是要在醫(yī)院買碘酒和棉簽。專程為他去買。 “你坐下?!焙我庵渲様Q開碘酒瓶,用棉簽蘸了些碘酒,態(tài)度不善地命令這混小子乖乖坐到醫(yī)院的長椅上。 鐘威扶額:“沒必要,小傷而已?!?/br> 何意知不搭理他,手上的動作卻溫柔耐心。她很輕地撥開了他肩頭被劃破的毛衣,將蘸了碘酒的棉簽徐徐在傷口處推開勻抹,每一下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似的。 鐘威的肩很寬,左肩上有顆很小的痣,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性.感意味。何意知的指尾無意間撫過那顆痣,撫過他的肩峰。 其實這種程度的疼痛對于鐘威而言,早就沒感覺了。他此刻只覺得癢酥,沒來由的心里癢。就像有只小奶貓在亂撓似的。 何意知給他肩上傷口涂完了碘酒,莫名心軟又心酸。她伸手憐惜地摸了摸鐘威的頭,像安撫躁動小獸一樣輕輕說:“鐘威,你以后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了。這么不愛惜生命,會讓家人們擔心的。你奶奶昨天還說讓我有空勸勸你……我記得你以前是個很乖的小孩,不像現(xiàn)在這樣叛逆的。” 她隔得這么近,身上清淡柔和的香氣縈繞在鐘威的呼吸里,讓他于某一刻恍神。 他不是沒見過脾氣好的女孩。只是從沒見過像何意知這么純良溫暖又容易心軟的干凈姑娘。干凈到他會起歹念,想要破壞毀滅所有美好的存在。 鐘威這些年渾渾噩噩地隨意交過多少女朋友,竟連自己都記不清。他對待感情向來輕浮草率,肆意踐踏。他似乎,一直在冷漠又自私地渴求著遙不可得的愛。 他分明骯臟不堪而罪不可赦,卻又貪婪地渴望著救贖。何意知是他生命里乍現(xiàn)的一束光芒,明晃晃地閃過,又撲棱著離開。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追逐著光影,無人知曉。 “何意知,你是不是在勾引老子?!?/br> 他低低地說著,嗓音沙啞而混沌。這句話被他念成了警告也念成了蠱惑,是熾灼的誘惑也是默然的沉淪。 “勾引”,罪名不輕。 何意知一字一句反問:“鐘威,是不是所有人對你的好,都該被你狼心狗肺地糟踐一番?” “不是?!彼卮?。 “我只是作為堂姐關(guān)心你,結(jié)果被你說成“勾引”。行啊,那我以后再也不會多管閑事,再也不會自取其辱了?!焙我庵训饩破恐刂胤旁阽娡韨?cè),“再見,我要去車站了,你以后好自為之?!?/br> 她剛要轉(zhuǎn)身,鐘威就伸臂把她攬到了懷里。他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喃喃道:“jiejie,你抱我一會兒。好不好?” 哪還有她回答好或是不好的機會。 何意知心嘆,不能再相信他。他這一秒單純無辜得讓她心軟,下一秒就能眼都不眨地傷人見血。 救贖他,無異于重蹈農(nóng)夫和蛇的覆轍。 何意知的腰窩極其敏感,現(xiàn)在腰被他環(huán)摟住,渾身神經(jīng)都跟著繃了起來。她不受控的戰(zhàn)栗,鐘威感受得一清二楚。 “你會關(guān)心我么?”鐘威悶聲問。 何意知推了推他,沒敢用力碰,以避免觸到他肩上傷口:“你到底抱夠了沒有?” 他足夠無恥:“沒有?!?/br> “我是你堂姐。”何意知忍無可忍地強調(diào):“鐘威,你最好注意分寸?!?/br> “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辩娡龆f:“何意知,你到現(xiàn)在還沒交過男朋友,對吧?” 何意知一怔,有幾分羞惱地懟他:“沒有又怎樣。你早戀交過很多女友,難道值得炫耀么?” 他卻循循善誘:“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你真是個瘋子。”何意知冷冷說:“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想追求刺激而已。和人斗毆也好、跟我說這些荒唐話也好,都不過是想滿足你自己一時興起、追求刺激的快.感罷了。你明明知道我們不可能——怎么,是和學校里那些小女生談戀愛已經(jīng)很沒意思,所以想和成年女人戀愛么?鐘威,我到底比你年齡大四歲,思想也比你成熟,你別想玩我,更別以為我脾氣好就可以隨便欺辱。” 鐘威站起來,隨手拉扯了一下自己身上凌亂的衣衫。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給她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在農(nóng)夫和蛇的故事里,一旦蛇蘇醒了,就將開始對農(nóng)夫下手。 他單手撐在醫(yī)院冰冷的墻面,把何意知禁錮在自己與墻壁之間的狹窄間隙,眸色深沉,言辭曖昧:“何意知,你這幾天明明都在有意撩撥我。撩完不負責、還理直氣壯說“我們不可能”,你到底幾個意思?嗯?” “我看你是得了臆想癥?!焙我庵凰麊艿每诓粨裱裕骸澳阋詾樽约洪L得還不錯,別的女人就都會對你心動么?” “所以,你也覺得我長得還不錯?”鐘威歪唇笑了笑:“這就是你那天吃飯時屢次偷看我的原因?” “那天我確實看你了,”何意知索性坦白說:“是因為嬌姨跟我說,你長得像港劇男主角,所以我很好奇,就想看看你到底像不像她說的那個港劇男主角。” “是么?”鐘威問:“葬禮那天又怎么解釋?別人都離開了,只有你遲遲站在火坎邊不肯走。別跟我說是因為害怕——嬌姨伸手拉你過去,你不敢走。怎么換了我伸手拉你,就敢過去了?還有啊,陪你去超市的那天晚上,你偷拍我了,對不對?” 何意知啞然,全然沒料到鐘威會把這一樁樁細節(jié)盡收眼底。 那天晚上從超市回來,她原本已經(jīng)要走進屋了,轉(zhuǎn)頭時卻看到鐘威還騎在摩托上,寥落地望著漆黑幽遠的夜幕。他的側(cè)顏完美得無可挑剔,輪廓線條剛毅而深邃,在何意知的腦海里留下?lián)]之不去的深刻印象。 唯有晚風吹亂了那一夜的寂靜。那轉(zhuǎn)瞬一幕就像港片里的絕美畫面,色調(diào)質(zhì)感沉郁壓抑得讓她怦然心動。 所以何意知偷拍了一張照片,存儲在風景分類的手機相冊里。鐘威是那張照片的主角,又或許并不是那張照片的主角。 她只是偏愛那一瞬間的感覺,而不是具體到某個人或物。 “我是拍過照片,但你只是恰好出現(xiàn)在風景里而已?!焙我庵贸鍪謾C,翻到那一張照片,毫不猶豫地當著鐘威的面點擊了刪除。 她前所未有的態(tài)度決絕:“鐘威,就算是男男女女之間玩曖昧,我也不會選擇你——我會覺得你很幼稚,根本不配和我玩這種成年人的游戲。哪怕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我也不會對你產(chǎn)生任何男女之間的想法。聽明白了嗎?我對你僅存的一點好感已經(jīng)消耗光了,容忍度也接近零了。請你別再越界,也別讓我對你只剩下一點可笑的憐憫。” 幼稚、不配、憐憫……字字誅心。 呵,所以她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越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越讓人有挑戰(zhàn)欲,越能激起征服占有欲。這是曖昧場較量的慣有規(guī)則,掌握不了規(guī)則的人會被淘汰。 鐘威笑了笑,淡淡說:“何意知,你還挺厲害啊?!?/br> “你也挺厲害的。”何意知冷淡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