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季念話音一頓,哼笑道,“怎么?你是想說,在戲外,我才是你的替身么?” 譚驍沒說話,只看著他沉默。 季念慢慢斂了笑,不知所謂地說了句,“我前段時間聽說,你也是桐鄉人。” “……” “和杜總是老鄉呢,所以……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了?或者說……”季念踏進一步,又微微笑道,“他找上我,卻從來不碰我,就是因為我長得和你有幾分相似,是嗎?” 譚驍仍是沉默,可這事兒他心里的確有愧,便垂下眼,躲開了對面咄咄逼人的視線。 “搞半天,我才是替身呢,”季念說的輕聲輕氣,話音也軟軟的,可說出口的話卻十分不客氣,“不過無所謂,譚驍,你我的較量才剛剛開始?!?/br> 譚驍微微一愣,抬頭看到季念嘴邊的笑容沒了,目光也冷淡下來,盯著自己說道,“我會讓你看清楚,這個圈子不是有人罩著就能混下去的,你贏走了我的人,我就讓你在這個圈子里輸得一敗涂地,我說到做到?!?/br> 譚驍知道他對自己有怨恨,畢竟因為自己的出現他丟了不少好資源,會氣憤是理所當然的,可譚驍覺得不只是這樣,季念對他的憤恨,看起來更像是遷怒??扇绻赐w說的,他真的被沈總包養了的話,他完全可以去另一部戲里演男主角,何必跑到《錦衣衛》里演一個男配,就為了來跟自己宣戰? 他們的矛盾只能是因為一個人,可反正都是包養的關系,他也攀上沈總那個高枝了,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懷之前的金飯碗? 除非……那不僅僅只是金飯碗,除非那里頭或多或少的,寄托著別的什么東西。 譚驍蒙了一會兒,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而季念說完便頭也沒回地走了。譚驍在原地站了很久,心里頭亂糟糟的,一直到杜寧修來了電話才稍微冷靜了一點,勉強維持著鎮定和他聊天。 “……我給你發的短信你看到了嗎?”譚驍指沈煜和季念的事情。 杜寧修卻不以為然,“看到了,不就是撿了個我不要的,有什么稀奇的。” 譚驍擔心道,“我直覺覺得不對,你還是當心一點。” “當心什么?沈煜那個萬年老二,就會耍陰招,天天雇水軍黑我,黑了好幾年,毅力我倒是真佩服,”杜寧修根本就置若枉然,說道,“那孫子是個富二代,有他們沈家做靠山,眼看我一個草根平民騎到他頭上,恨不得事事都要捅我一刀,我要是一個個都去介意,早就被他氣死了?!?/br> 譚驍看他說得輕松,勉強放心下來,說道,“我就是提醒你一聲,要是沒威脅當然好了,你自己當心就行?!?/br> 杜寧修不想和他扯生意場上的事兒,便問道,“你那邊怎么樣?到橫店了吧?住宿條件好嗎?” 譚驍笑了笑,說道,“我跟你視頻吧,比那個小破旅館強多了?!?/br> 于是兩人便繼續視頻,彼此聊聊一天的生活,很快便過了一個多小時,之后不舍地道了晚安,各自睡了。 第二天譚驍剛出門,迎面就看到霍逸精神抖擻地從隔壁走出來。他下意識往里面瞄了一眼,隱約看到一個人影,便笑著招呼道,“你老婆又來了?” 霍逸春光滿面,顯然被伺候得不錯,看起來特別朝氣蓬勃,“他正好在附近有個行業會議,順道來看看我?!?/br> 譚驍好奇道,“他做什么的?還開討論會呢?!?/br> 霍逸特別自豪地挺胸脯,“醫生,妙手回春,救人性命的,是不是特神圣?” “是是是,特別神圣,你可真有福氣?!弊T驍恭維兩句,倒是沒怎么意外,霍逸的男友他見過幾次,氣質儒雅恬淡,說是醫生還挺貼切的。 兩人各自聊著家里的那位,聊得很是暢快,等到了片場才開始說正事。 霍逸問,“你今天的戲可比之前難了,有信心嗎?” 霍逸陪著譚驍這個不成器的渣渣陪了兩個星期,摸透了他的水準,不免有些擔心,“今兒可不好拍,你臺詞也不少,準備得怎么樣?” 譚驍無奈道,“盡力了,希望能發揮好吧?!?/br> 霍逸點點頭,安慰道,“你也別緊張,想想我之前跟你說的,想象楊池就是你,楊池的一切情緒,執念,也都是屬于你的。不要想著你在演繹他,去感受自己就是他,你就是那個人,你就是楊池……” 霍逸的聲音像是帶著催眠效果,譚驍漸漸沉下心來,眼前忽然恍惚,像是看到了幼年時的杜寧修??赡钱嬅嬷皇且婚W而過,漸漸浮現出一個骨瘦如柴的,滿臉血紋的孩子,那孩子踉蹌著朝自己跌跌撞撞而來,一把撲進自己的懷抱里,一聲聲虛弱地哭叫著:池哥哥,池哥哥…… 譚驍驀地回過神,看到霍逸微笑著點頭,說了句,“有點感覺了。” 譚驍深吸口氣,慌忙起身說,“謝謝您,霍老師?!?/br> “哎,可別,你還比我大呢,”霍逸抬手扶他一下,笑道,“加油吧。” 連日來的壓抑忽然一掃而空,譚驍頭一回走進鏡頭里不再緊張了,臺詞很自然地流露出來,身體的動作也不再是做作而僵硬的擺動。身體里像是入住了另一個靈魂,牢牢掌控著他全身的節奏,等他從那種忘我的投入中抽離出來,還沒來得及回神,夏丘便走過來,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大笑道,“可以啊譚驍,開竅啦?” 譚驍還迷迷瞪瞪的,恍然才明白這是演完了,瞪著和他搭戲的霍逸,不相信道,“我、我演得可以嗎?” “太可以了,非常棒,”霍逸拍拍他的肩,笑道,“下場可不是我了,繼續保持啊?!?/br> 譚驍整個人都飄飄然的,后知后覺地興奮起來,又忍不住回頭朝白鹿比了個“耶”的手勢,難得小孩子似的哈哈笑起來。白鹿當然也替他高興,激動地握拳給他打氣,遠遠喊著:“譚哥加油啊!” 譚驍重重點頭,總算開始有點信心了,對下場戲居然也躍躍欲試起來。 然后場景轉換,霍逸飾演的慕容桀下場,另一人緩緩走了上來。 來人仍是客氣地微笑,看到譚驍臉上難掩的喜色,悠悠說道,“演好了一幕,就值得這么高興?” 譚驍的笑容頓了一下,慢慢收下去,悶著聲沒說話。 季念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丟給一旁的助理,然后走上前笑道,“你剛才那個水準,也就我大一的水平吧,真難為你還那么高興?!?/br> 譚驍忍了又忍,不想破壞現在的情緒,皺著眉沒吱聲。 季念也不多說了,回頭試了試走位,幾個步子走得極為專業,連一旁的燈光都顧慮到了,顯然非常清楚自己的優勢和劣勢。 季念是電影學院的尖子生,當年的畢業成績是專業第一,出道就飾演了導師推薦給他的一部文藝片男主,全程不到十句臺詞,光靠動作和眼神就讓那部電影斬獲了國內多項大獎。季念的演技和專業素質是毋庸置疑的,可他最致命的短板便是這張皮囊,普普通通,丑也算不上,乏善可陳的一張臉,很難讓觀眾留下印象。 也正因為如此,除了沖擊獎項的大導演,商業性的影片和電視劇幾乎都不會找他,他空有一身本事,賺的卻是那些當紅鮮rou們的零頭,從他出道到現在一共就演了三個電影,還憑借一個拿了百花影帝,可知名度卻仍舊一般。那種場次爆滿備受關注的片子,甚至是有點名氣的電視劇,哪個都不會邀請他,所以季念在娛樂圈里混了五年,粉絲也不過一百來萬,這還是因為前一個偶像劇炒作帶來的大半,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頗讓人惋惜的。 可譚驍不知道這么清楚,他只作為他的替身旁觀過季念的表演,平心而論,完全作為一個外行人去看,他數次被他震撼過,甚至疑惑過這么優秀的演員為什么卻沒有名氣。而他現在當然懂了,安然費盡心思經營他的形象,里面有多少彎彎繞繞他只能嘆為觀止,所以現在回頭去想季念曾經的表現,他心里那股不安穩的感覺再次起了波瀾,一浪又一浪,幾乎要淹沒他好不容易剛剛筑起的一點點圍墻。 季念有意要打壓他,十成的本事酣暢淋漓地使出了十二成。這場戲是三皇子朱佑樘毒害貴妃失敗,將罪證嫁禍給慕容桀,卻被楊池識破,拿著那些證物來和朱佑樘對質的戲份。朱佑樘對外維持著因循守禮的賢德形象,被楊池當中戳穿自然不會承認,反而有理有據不卑不亢地反駁回來,辯得楊池啞口無言,反而還挨了一頓板子。 這場戲季念的臺詞非常多,又要從容大度,又要巧言令色,將jian險和儒雅融合在一起,根據鏡頭的擺動變換不同的表情。 而譚驍的楊池則平淡許多,只表現出憤慨和急迫,又因為被季念強大的氣場壓制著,連臺詞都念得斷斷續續??蛇€好這斷續還算符合楊池的心情,夏丘沒有喊卡,只是一直緊鎖著眉頭,顯然不怎么滿意。 可一轉到季念那邊,夏丘的眉頭就完全舒展開來,還頻頻點頭。 譚驍心里本來就在搗鼓,剛才對著霍逸時候入戲的勁頭全部煙消云散,反而是越來越束手束腳,連季念的眼神都接不過來,一張臉逐漸漲得通紅。 最后季念辯駁完了,踏著徐徐的腳步過來,看著“楊池”急躁得發紅的臉色,微微一笑,施施然道,“楊僉事看來是沒話可說了,不過也無妨,畢竟僉事您瑣事纏身,又要照顧那小雜種的飲食起居,床上床下地忙著,自然行事會有紕漏……” 譚驍看他那諷刺的眼神,無端覺得這話分外刺耳,咬牙道,“我和小殿下清清白白,太子殿下不要血口噴人?!?/br> “哦,清白?這兩個字你們可不敢當吧?”季念眼神忽然一暗,冷冷笑道,“一個小雜種,一個狗奴才,豈不是般配得緊么?” 譚驍一剎那腦子里嗡地一響,忍不住抓住他的衣領,霍然怒道,“你給我閉嘴!” “咔——!” 譚驍赤著眼,手指捏得發白,夏丘那邊喊了停,匆忙走過來對著季念皺眉道,“你最后一句臺詞怎么回事兒?詞都記錯了?” 季念恍然似的,趕忙朝導演道歉,“哎,竄片了,對不起,再來一遍吧。” 夏丘疑惑他會出這種差錯,倒也沒多想,只回頭看著譚驍,無奈道,“行了行了,放手吧,說錯個臺詞而已,你激動什么呀?” 譚驍一根根手指放下來,等夏丘走了,才沉著臉盯著眼前人諷刺的笑意,咬牙道,“你剛才什么意思?” 季念仍是不慌不忙,抬手拍了拍被他抓出痕的衣服,笑道,“字面意思,你這不是很清楚么?” 譚驍握緊了拳頭,沉聲道,“我如果是狗奴才,你也差不了多少。” 季念瞇了下眸子,冷笑一聲。 “既然都是奴才,誰也別瞧不起誰,我好歹還有個一心一意的飼主,你這條被丟棄的狗,更沒有資格嘲諷丟掉你的主人,”譚驍看著男人陰沉的目光,冷聲道,“既然有了新主子,就好好守著你的狗窩,別到處亂吠,惹煩了我,我不會對你客氣的?!?/br> 季念面無表情地緊緊盯著他,半晌又是一聲嗤笑,說道,“既然你這么有斗志,那就憑本事來打倒我,我倒要看看,你能對我怎么不客氣。” 譚驍沒再和他針鋒相對,心里憋著一口氣,忍耐著把戲份全都拍完,壓著怒氣離開了片場。白鹿遠遠看到他面色不善,趕忙迎過來,擔心道,“譚哥,你咋了?” 譚驍閉了閉眼睛,說道,“小鹿,你幫我打聽一下,哪里有演技提升班,實打實教東西的,替我報個名。” 白鹿腦子轉得也快,大概猜到發生了什么,訕訕地安慰道,“譚哥你別多想,季念他畢竟科班出身的,學歷加上入行時間都要十年了,你一時半會兒趕不上,也情有可原嘛……” “我知道,”譚驍閉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先替我留意下,能趕上一點是一點?!?/br> “誒,好哈!” 白鹿也不敢再刺激他,想著要不要轉移話題逗他開心,正糾結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是安然的電話。白鹿以為他要讓自己匯報工作,剛接起來要說,那邊卻憤慨道,“白鹿你立刻給我找出來那群狗仔躲在哪兒了,趕緊讓他們滾!” 白鹿一驚,嚇了一跳,慌忙問,“什、什么狗仔?” 安然更氣了,“照片都登出來了你還沒看到?!” 白鹿嚇了一跳,譚驍也愣住了,立刻和她一起翻看娛樂版的新聞,然后便被最頂頭的熱門標題給震住了。 【娛樂星天地】:《錦衣衛》一手爆料,譚驍被季念秒成渣,惱羞成怒現場翻臉,險些動手! 附[動圖]3張,圖片[6張]。 第19章 那些圖片的像素模糊得恰到好處, 能清晰看得出譚驍和季念的輪廓,卻看不清兩人的表情。不過譚驍拎著季念的衣領,又把他甩開的動作記錄得清清楚楚,白鹿臉色發白, 急忙對著電話說, “安總您放心,我現在就去查!” 安然顯然很惱火,他才剛剛把譚驍的熱度炒上來,這還不到一星期竟然就開始招黑, 他難得能親自帶一個人, 賭一口氣也要把對方扳回去,便說道, “這新聞的熱度上來得很快,對方顯示蓄謀已久了, 八成跟季念有點關系。這樣, 你先找找看是哪個狗仔隊,把他們收買下來,我這邊寫公關稿, 就說他倆只是在拍戲, 你讓那些狗仔配合我們道個歉就完事兒了,多少錢讓他們提,超額了再跟我報備?!?/br> 白鹿立刻答應下來, 掛了電話后擔心地看向譚驍, 對方果然一語不發, 皺著眉來回翻看那幾張照片,白鹿趕緊安慰道,“譚哥你放心,這些新聞一會兒就能撤下去,我現在就去找那群狗仔,等談妥了熱度馬上就能掉下去了,你別擔心??!” 譚驍卻并不是擔心的樣子,只是沉默著看了一會兒那些照片,然后又抬頭看了看周圍,忽然道,“走,咱們去個安靜地方說,這兒人多不方便?!?/br> 白鹿看他神情并不緊張,有點意外,但還是猶豫道,“這……我還趕時間呢……” “不用趕,跟我來,”譚驍把手機收起來,遠遠看了眼片場那邊還在忙碌的劇組人員,說道,“偷拍的不是狗仔,你不用去找了?!?/br> 白鹿一愣,下意識就問,“你怎么知道?” 譚驍沒多解釋,只說道,“反正我確定不是,別在這兒說,人多口雜的,回酒店?!?/br> 白鹿和譚驍混了小半個月,對他多少有了些了解。這個男人脾氣很好,為人穩重謹慎,心態也很豁達,和他在一起待著很舒心,也基本沒有負擔,可她也漸漸發現了,譚驍是個很清醒的人,很多事不爭也不說是因為不在意,而不是什么都不懂,反而真讓他重視的東西,他會抓得很牢,也會拼盡全力。所以譚驍說得這么斬釘截鐵,白鹿便不疑有他,立刻點頭,跟著他匆匆離開了片場。 等到了酒店,白鹿仔細關好門,才問道,“譚哥,你怎么確定的?” 譚驍又打開那幾張照片,說道,“我們拍攝的場地四周空曠,沒有可以藏匿的地方,周圍也都是咱們劇組的人,有人渾水摸魚進來很容易被人發現,所以你看這些照片,沒有一個是平視的角度,全部都是俯拍的。” 白鹿贊成地點頭,“我剛也發現了,所以打算去周圍高一點的建筑物里去找呢?!?/br> “嗯,不過你看這個角度,拍的都是我們的右臉,所以拍攝的人當時就在我們右側比較高的地方,而符合這條的只有金頂塔和大明宮臺?!?/br> 白鹿剛才心里著急,沒注意到右臉這個事,現在再仔細看看,果然發現拍攝的范圍全都限制在右半邊的180度以內,她頓時驚喜道,“譚哥你看得真細啊!這可就好找多了……呃,那是大明宮臺還是金頂塔?” “肯定不是大明宮臺,我朋友昨天來找我聊天,跟我說了他們今天一整天都在那里拍戲,那邊藏不了人,就只有金頂塔了。不過從這幾張的高度來看,應該不會超過塔身三層以上,這直線角度我看也就三四十來度,多半就是在二層拍的?!?/br> 白鹿目瞪口呆,愣愣道,“譚哥……你大學啥專業???” 譚驍愣了愣,反應過來她想說什么,便笑道,“嗯……逃跑專業吧?!?/br> “……哈?”